她側眼看了看程又年,他目光明亮,唇邊也有一抹笑意。
門關了。
小嘉知情識趣,先溜了。
兩人走到電梯裡,程又年問:“去便利店嗎?”
昭夕挑眉,“便利店?怎麼,又要買芥末?”
“……”
程又年:“芥末就不用了,下去走走。”
此處不是北京,而是片場附近偏僻的酒店。
年前昭夕還戴口罩,年後回來一看,其實拍了這麼久的戲,不管是便利店的工作人員,還是酒店的員工,大家都習以為常了。
索性也沒戴口罩,就這樣和程又年一起走出酒店。
程又年問:“怎麼想起與民同樂了?”
昭夕說:“羅正澤邀請的。剛好我拍完戲回來,也沒事做。”
“技術不錯。”
“你也不賴啊。”
程又年笑了,解釋了一句:“同事們平常走在忙,不經常組局,所以玩得不太好。”
昭夕挑挑眉,“哦,所以你經常玩桌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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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常玩。”
“那你怎麼比他們遙遙領先一大截?”
程又年的聲音很穩很從容:“大概是,天生我材必有用,腦子好,玩什麼上手都快吧。”
昭夕:“……”
嘖,這麼不要臉嗎?
昭夕從善如流:“巧了,我也是。”
地點偏僻,哪怕兩人結伴同行,也隻在酒店周圍轉了一圈,沒有往更遠的地方走。
遠處黑魆魆一片,眺望時,隻能隱約瞥見零星燈火。
年前還是寒冬,走在曠野之中,迎面而來都是呼嘯的風。如今春夜已至,哪怕氣溫還有些涼,夜風也變得柔情萬種。
鼻端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耳邊傳來些許蟲鳴鳥叫。
昭夕深吸一口氣,說:“真好,在北京就見不到這樣的夜。”
“這樣的夜?”
“抬眼是廣闊星空,腳下是曠野無垠,身邊——”她側頭望他,笑眯眯。
程又年停下腳步,“身邊怎麼了?”
“身邊是地科院之光啊。”
“……”
昭夕裝模作樣感嘆:“要是讓你們地科院那群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看見了,不知該有多羨慕我。”
程又年不語,她仔細看,發現他一臉沉思。
“想什麼呢?”
“我在想——”程又年低低地嘆了口氣,“下次狼人殺,該不該阻止他們邀請你。”
“怎麼,怕被我虐?”
“這倒是不怕。”
“那你怕什麼?”
“怕他們口無遮攔,把我的情報全都泄露給你。”
昭夕笑出了聲。
兩人散了圈步,順道去便利店裡買了些日常用品。
昭夕拿了幾盒酸奶,回頭發現程又年在選雜志,也湊過去依樣畫葫蘆,他買了哪幾本,她就跟著拿哪幾本。
程又年頓了頓,說:“其實你完全可以和我共用。”
昭夕說不了,“你是看書,我是學習,大家用途不一樣。”
起初,程又年並未明白這話的含義,直到回到酒店,替她把購物袋拎回房間時,看見桌上擺了幾本書、幾本《國家地理雜志》。
隨手翻了翻,發現書上竟然有記號筆的標志,和一些巨細靡遺的筆記。
他停在其中一頁,發現頁面上是她工整的小字,寫著“元古界”、“古生代”和“寒武系”的時間分割點。
程又年一怔。
身後的昭夕毫無形象地把鞋踢掉,說:“累死我了。”
目光停留在頁面上好一會兒,程又年才不動聲色合上書。
“才走了多少路,就累了。”
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嬌氣。
昭夕怨念深重:“你以為就隻是幾步路的問題嗎?我拍了一整天的戲,一整天呢!回來就聽說你跟人玩狼人殺,被虐成狗,又拖著疲倦的身體跑去救場。腦力體力雙雙不支……”
“那今晚……”他走到她面前,“好好休息,我走了?”
下一秒,有隻白玉雕成的光腳丫鉤住了他的腿。
“不許走!”
她氣呼呼地坐在床上,“我忙了一個星期了,好不容易提前下班,你還走。”
“好不容易提前下班,所以該好好休息。”
“那你也不是非得走啊。”昭夕嘀咕,“誰說留下來就一定做點什麼了?”
她一邊大言不慚,一邊又有點害羞,眼神飄忽不定。
程又年看她片刻,不徐不疾地說:“昭夕,我留下來,你大概真的沒法好好休息。”
“……”
“要我留下來嗎?”
她松了腳,“走走走!”
可她開始趕人了,程又年卻又不走了。
*
程工頭果然是同事口中的無情之人,折騰半天,昭夕更累了一點。
但她還強撐著不睡,裹在被窩裡隻露出個腦袋,“我們聊聊天。”
看她眼都睜不開了,還在硬撐,程又年說:“睡吧,明天再聊。”
“明天說不定又要加班。”
“那就後天聊。”
昭夕的怨念依然很深:“明日復明日,說不定要等到殺青。殺青了我就走了,還聊個屁。”
“……”
“再說了,每次做完就睡,顯得很渣,隻有肉體溝通,沒有精神交流。”
程又年輕哂,“你想聊什麼?”
昭夕想了想,說:“最近有什麼新鮮事嗎?白天在工地上搬磚的時候,你和大家聊什麼,就跟我聊什麼啊。”
看她一臉求知若渴的表情,程又年也仔細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才認真地回答說:
“遼西地區發現名字叫做呂氏努爾哈赤翼龍的新帆翼龍化石。”
“北印度洋孟加拉扇沉積過程研究取得新進展。”
“木化石年輪向陽性特徵揭示華北板塊發生逆時針旋轉。”
昭夕:“……”
程又年:“還要繼續嗎?”
“不了,謝謝。”
昭夕面無表情:“我們還是保持純潔的肉體關系就好。”
她翻了個身,不理他了。
身側的被子有一點塌陷,她能感覺到程又年在笑,目光還停留在她的背上。
但也隻是短暫一會兒,因為疲倦,昭夕合上眼的瞬間就睡著了。
程又年看她陷入沉睡,肩頭的被子隨著呼吸的韻律微微起伏,動作極輕地替她蓋好了被子。
“做個好夢。”他低聲說。
*
早晨,昭夕聽見鬧鍾醒來時,程又年已經不見了。
桌上放著早餐,她打開包裝袋,發現是兩隻面包、一盒牛奶,即便久放也不怕涼。
她伸了伸懶腰,一邊啃面包,一邊看窗外。
又是一個天朗氣清的工作日。
剛剛洗漱完,小嘉就來敲門了。
“起床沒,老板?”
“起了。”昭夕開門,“吃早餐了嗎?”
“沒有,來不及了吧。”小嘉低頭看表,“一會兒就要準備拍攝了,先去片場,到時候我讓場務買點零食來,我們再墊墊。”
“不用了。”昭夕把剩下的那隻面包塞進她手裡,“這個你路上吃。”
小嘉很快笑起來。“哎?程工買的?”
“……”
今日有重頭戲,全劇組都嚴陣以待。
《烏孫夫人》已近尾聲,女主人公馮嫽已從當日的和親侍女,成長為能夠獨當一面的女官。
解憂公主歷經兩任丈夫,還能順利在草原上以尊貴的身份受人愛戴,馮嫽功不可沒。
她在陪公主來烏孫和親的路上,自學了烏孫語言,了解了烏孫的風俗習慣,更與烏孫右將軍不打不相識,結為伴侶,恩愛兩不疑。
對於漢朝女來說,一女不可嫁二夫。但烏孫風俗與中原迥異,丈夫死後,妻子不僅可以改嫁,還應嫁給丈夫的兄弟,這就是所謂的收繼婚。
在解憂公主的第一任丈夫軍須靡死後,馮嫽成功開解了公主,改嫁於新的烏孫國君,軍須靡之弟,翁歸靡。
不僅如此,馮嫽更出使西域各國,以漢朝女官的身份鞏固邦交,同時也幫助烏孫在弱肉強食的西域諸國間立穩了腳跟。
人至中年,即便對中原故土仍有牽掛,但她已欣然接受在烏孫安身立命的結局。
長留烏孫,與丈夫相守一生,陪同主君解憂公主完成使命。
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在她又一次出使別國之際,烏孫分裂,內亂突起。同時,匈奴趁勢大舉進攻。
馮嫽的丈夫身為烏孫國右將軍,率軍上陣,卻寡不敵眾,死於戰場上。
劇組今日要拍的,就是這場聲勢浩蕩的戰爭。
對於馮嫽來說,這是命運的轉折點,丈夫身死,烏孫內亂。但她沒有倒下,相反,她勇敢地站起來,繼續以女官的身份鞏固漢朝與西域的邦交,一個人站在陌生的土地上奮戰。
直至晚年白發,榮歸故土。
繁華長安仍在,但她已沒有了家。她隨公主出使西域和親,幾十年過去,長安城裡已沒有她的親人。而烏孫,那個她以為她會與君終老之地,隻留下黃土白骨。
馮嫽死後,西域仍有關於“馮夫人”的傳說,漢宣帝以公主之儀將她厚葬。
*
群演已就位,浩浩蕩蕩站了一片。
場務小劉這些天什麼事情都沒做,就忙著帶人招群演了。
人都是從城鎮裡拉來的,劇組車輛不夠,還特意租借了兩輛卡車。
化妝師天不亮就忙碌起來,人手有限,劇組裡稍微會化妝的女孩子都來幫手。畢竟是群演,沒有什麼精細的妝容,重點是服裝到位。
片場已經換了個地點,不在黃線旁,向東遷移了七百米,仍在塔河河畔。
昭夕拿著擴音喇叭給眾人說戲——
“第二十次提醒各位了啊,沒有第二十一次了!”
“甲組,叫到你們,就從A點衝到B點,吶喊的時候聲音響亮點,拿出吃奶的力氣,別怕嚇到我,昭導膽子大,嚇不怕。”
眾人哈哈大笑。
“乙組,聽到名字,立馬從帳篷裡衝出來,表情記住了啊,就四個字:驚慌失措。”
“丙組,叫到名字立馬搬兵器,和乙組一個表情,驚慌就對了。”
……
她翻來覆去說了好多遍,魏西延又組織眾人彩排了幾次,確認無誤了,現場的設備才亮起,準備開拍。
昭夕跳下小凳子,眼尖地瞄到乙組有個眼熟的背影,覺得哪兒沒對。
“那個誰,最後一排的小哥,你回頭!”
那個全副武裝的士兵嘿嘿一笑,轉過身來。
昭夕:“…………”
“羅正澤???”
她目瞪口呆,“你怎麼會在這裡?”
羅正澤湊過來笑嘻嘻:“那什麼,我昨晚在電梯裡碰見小嘉,聽見她打電話說群演的事情,我一想,嘿,實現畢生夢想的機會終於來了!”
小嘉插了句嘴:“他說他不要錢,免費演,連盒飯都不吃我們的,我就讓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