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在蕭淮遠最落魄的時候退婚,選擇嫁給了齊王。
三年後,我們重逢在齊王宮,他提著劍斬下齊王頭顱,將我娶進後宮。
我不哭不鬧,任由蕭淮遠讓我跪在殿外,聽他每晚召幸不同的女子。
他氣瘋了,狠狠吻著我的唇。
“你不嫉妒嗎?”
我笑而不語,他不知道,我快死了。
就在他瘋狂報復我的每一日,我都在默默倒數著自己剩下的時日。
1
我從沒有想過,還能以這樣的方式回到故土。
如今的蕭淮遠已經登基一年,嫔御眾多,唯獨空缺著椒房殿的位置。
人人皆道他對我用情至深,不顧群臣反對,強行娶我這個敵國遺孀為後。
冊封禮過後,有人不請自來,氣勢洶洶地衝進殿內。
“我倒要看看這女人長得能有多漂亮!能讓陛下不顧顏面,也要把這個寡婦留在這兒!”
門被用力推開,我轉身與她照面。
明豔跋扈的女子一身嫣紅,是蕭淮遠最寵愛的淑貴妃崔若瑤,從東宮時就被封為良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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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掌事太監唯唯諾諾:
“貴妃慎言,這可是聖上親封的皇後娘娘……”
卻不料,崔若瑤一巴掌就甩在了他臉上,“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對本宮指手畫腳!”
她衝進來終於看清了我的模樣,輕挑地笑了。
“皇後又如何,一個殘花敗柳之身,你隻不過是陛下一時興起玩玩的戰俘而已,還真把自己當正宮了?”
我定睛看她,發現我們眉眼間竟有幾分相似。
崔若瑤的兄長是鎮國將軍,為大徵平定西南,戰功赫赫,本來她對後位志在必得,卻被我橫叉一腳。
“我無意與你相爭。”我平靜地說。
“我來這兒,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並非我所願。”
崔若瑤冷笑出聲,“無論你所不所願,你都礙了本宮的眼,多看一眼就招人嫌。”
她不顧宮人的阻攔,上前來擰我的胳膊。
我出於本能,及時將她推開,華美的金簪步搖落地,她狠狠摔倒在地上。
而這一切,被剛剛進門的蕭淮遠盡收眼底。
崔若瑤尖叫一聲,跪在地上啼哭起來。
“陛下!聽聞皇後姐姐不思飲食,臣妾特意做了點心前來探望,可皇後卻不領情,還推了臣妾……”
蕭淮遠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他看向我時蓄滿怒火,“林錦姝,朕勸你不要得寸進尺!”
他上前抱起崔若瑤,心疼不已。
“瑤瑤,你無事吧?”
“朕早就說過,你無需到椒房殿見禮,她就隻是椒房殿的皇後,而非這後宮的主人。”
我看到崔若瑤唇角快速勾起一絲得逞的弧度。
如此拙劣的伎倆,可是蕭淮遠信了。
時隔三年,我與他之間已經再無信任可言。
崔若瑤軟軟地倚靠在他懷裡,指尖逗弄著他的鼻尖。
“今夜陛下可要去臣妾那兒過夜?臣妾新得了兩件蜀錦肚兜,都是皇上喜歡的顏色。”
蕭淮遠眼神寵溺,“好,都聽瑤瑤的,瑤瑤穿上定是最好看的。”
看著兩人在我面前恩愛溫存,我心如刀絞,深深跪拜。
離開前,他冷漠地睨了我一眼。
“即日起,皇後禁足椒房殿,非朕的召見,誰也不許見她。”
在蕭淮遠走後,我終於支撐不住搖搖欲墜的身形,咳出了一口黑血。
2
他不知道,我的毒已深入骨髓,最多還有一個月的時日。
我與蕭淮遠本是青梅竹馬之誼,在他還是太子的時候,便與他有婚約。
在他被先帝疑惑,太子之位即將不保時,我提出了退婚。
後來,又在大徵與北齊談判時,毅然請命嫁去了敵國和親。
我永遠忘不了,當我鳳冠霞帔,出嫁北齊那一日,蕭淮遠騎著白馬瘋了一般追我。
“嫋嫋,你明明答應過孤,要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而我隻是掀開簾幕,冷漠地告訴他:
“太子殿下,我們緣分已盡了。”
我清晰目睹他眼中的崩潰和恨意。
在他眼中,我是個貪慕虛榮的女子,會對他柔情蜜意,亦會在他落魄時決然離開,投入齊王懷抱。
所以他恨我,才會蓄謀多年血洗了北齊,一劍砍下齊王的頭顱。
這椒房殿,對他人是榮耀,對我而言則是羞辱。
這一夜,蕭淮遠喝醉了,跌跌撞撞來到我的寢宮。
他將我從枕榻間拽起,粗暴地將我抵在榻上。
冰冷的,帶著酒氣的吻落在我的唇,我狠狠咬破他的唇,血腥彌漫。
“林錦姝,三年了,你可有一刻想起過朕?”
我不肯理他,可蕭淮遠卻強行板過臉,捏起我的下颌。
“怎麼,那個男人滿足不了你?把你調教的如此不知情識趣!”
隨後,冰肌雪膚,盡覽無遺。
我臉色灼燒,隻有青樓女子迎客才會用這樣的花樣。
這樣的侍寢方式,是極大的羞辱。
他以為我在怨他殺了齊王,一邊狠狠泄憤,咬牙切齒道:
“齊王已死!你心裡還敢念著那個男人?”
我強忍痛楚,望著他,“我對齊王無情,當初也是被迫嫁入齊王宮的,你信嗎?”
蕭淮遠不屑。
“你八面玲瓏,攀龍附鳳,誰得勢你便嫁給誰。”
“既然我如此愛攀龍附鳳,陛下還要封我為後,豈不是遂了我的願?”
我自嘲地笑了笑。
“陛下已經對我有了定論,我亦不想日日在你們面前礙眼。”
我自請出宮,長伴青燈古佛。
卻不料蕭淮遠依然不肯。
他起身系好衣袍,冷冷道:
“既然你不願做朕的皇後,那就做粗使宮女,為你的欺君之罪贖罪!”
事後,蕭淮遠半個月都不曾踏入椒房殿,卻會在他召嫔妃侍寢時,命我過去跪在殿外。
他對每個侍寢的嫔妃說,皇後不懂規矩,就讓我看著該怎麼伺候君王。
他有許多嫔妃,被他當作與我賭氣的工具,一次次試探我的反應。
但蕭淮遠從來不會寵幸她們太久,總是很快就膩了。
唯有崔若瑤,這個眉眼間與少時的我極為相似的女子。
他日日陪她用膳,把天下新奇之物都擺到她面前。
他看她的眼裡既有寵,也有愛。
這一夜,是淑貴妃侍寢,我如常跪在殿外。
崔若瑤從圍房出來時,隻著一身薄紗寢衣,走過我身邊。
她毫不猶豫踩過我的手,我眉心一蹙,隱忍不發。
她俯身靠近我耳邊,“我知道陛下為何封你為後了,原來是為了侮辱你這個水性楊花的破鞋……”
“如此,本宮就不著急了,反正陛下心裡最重要的人,始終都是我。”
崔若瑤說罷,輕飄飄地笑了。
我咬牙堅持,豆大的汗珠順著腮邊落下。
“那就恭祝貴妃,心願得償。”
帷帳內傳來一道陰鸷的嗓音。
“瑤瑤,怎麼要這麼久?”
“陛下,皇後姐姐既然不懂規矩,臣妾就提點了她幾句。”
崔若瑤終於抬起腳,娉婷嫋娜地走了進去。
“朕思你若狂,不必與那賤人多費口舌。”
“陛下……”
整整一夜,我跪在殿外,靜靜聽著帳內婉轉承恩,心中再無半點波瀾。
也許,那個讓我心動惦念了多年的男人,已經死了。
天之際白,我眼眸猩紅,站起已經麻木的雙膝,終於可以回宮去。
3
沒有人知道,我是建章宮最好的細作。
十年前,真正的丞相嫡女林錦姝意外溺斃。
而我出身奴籍,自小被建章宮當成細作培養,頂替了她的身份,為先皇辦事。
那些在學宮與蕭淮遠青梅竹馬的過往,都是我真真切切的經歷。
我與蕭淮遠自幼就有婚約。
婚期將近,當我以為先帝已經忘了我的身份,以為能僥幸獲得幸福時,我卻被秘密召見進宮。
先帝命我自請與太子退婚,嫁去齊國和親。
太子對我已情根深種,如果直接派我去齊國和親,激發不了太子心中的鬥志。
不若我親自背叛來得更激烈。
他希望太子將來能夠蕩平北齊,實現他的鴻業遠圖。
為了讓我一心一意探聽消息,皇帝給我喂下慢性毒藥,每個月都派人給我一顆解藥,否則會有摧骨噬心之痛。
可身為細作,我犯了最大的忌諱,對蕭淮遠動了情。
蕭淮遠曾問我小字是什麼,我偷偷告訴他,我的小字是嫋嫋。
我的身世,選擇,一切都是假的。
隻有這個名字是真的。
他為我包下整個馬球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握緊了我的手,向我承諾。
“嫋嫋,等我們成了婚,孤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你在我心裡永遠是光風霽月,不染塵埃。”
我清晰地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聽到自己對他說:
“你在我心裡亦然。”
可那場馬球會之後,我就被迫自請退婚,請旨和親北齊。
皇帝告訴我,若我辦成這件事,將是對太子最好的助力。
他封我為安樂公主,送給年過四十的齊王為續弦。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
我注定是要被犧牲的那一個。
嫁去北齊後,齊王昏庸殘暴,對我日夜折磨,讓我赤身裸體在軍營裡起舞。
三次流產,兩次瀕死,我百般逢迎齊王,隻為獲得一個求生之機。
隻因我想活著見到蕭淮遠,想告訴他,這些年我心中的願景。
可他早已不是我記憶裡的那個他了。
時至今日,先帝早已駕崩,蕭淮遠大業已成。
郎中說,我的毒無藥可解,終有一日會噬心而亡。
如今隻剩下最後半個月。
4
他不會明白,我請求出宮的原因是我快死了。
我想清清靜靜地離開,亦不想讓他目睹我的狼狽。
我發作得愈發頻繁了,時常吐血在絹帕上,可每每想要傳太醫,總是會被人阻攔。
宮人對我不屑,“貴妃娘娘說了,皇後身強體健,無需勞煩太醫。”
沒有止血的藥物拖延,我的毒發更加嚴重了。
我虛弱地躺在榻上,日漸消瘦,每日隻是望著窗外滲透進來慘白的光亮,期盼著早點解脫。
我強撐著力氣,寫下遺書。
希望我死後,不要將我葬在皇陵,能夠將我的骨灰灑進河流,亦不要為我超度。
我這一生太苦,再也不想來一遭人間。
前線傳來捷報,鎮國將軍又立下戰功,聖上龍顏大悅。
他先是加封了崔氏族人,又冊封崔若瑤為皇貴妃,塗制椒牆,享半幅皇後儀仗。
崔若瑤聽聞民間嫁娶,必要燃一對龍鳳花燭,燒到天明。
於是她向蕭淮遠央求,今夜也為他們點一對龍鳳花燭。
而我,理所當然就是那個人形燭臺。
崔若瑤嬌聲道,“臣妾想讓皇後姐姐來見證,不知道陛下願不願意?“
“隻要你喜歡,當然可以。”
他柔聲答應,聲音是我從未聽過的寵溺。
“朕心裡,你是最重的,縱使隻能給你皇貴妃之位,你也是朕唯一的妻子。”
我捧著燭臺,身形一晃。
曾經幾何時,蕭淮遠也是這般對我許諾,目光如炬。
“嫋嫋,此生你都是我唯一的妻。”
心頭不禁泛起嘲諷。
原來他的誓言可以如此隨便,他的唯一,也並不隻是一人。
崔若瑤在腰間系了一個金鏤合歡鈴,每每與帝交焉,都會發出有節律的鈴響。
耳邊淫靡聲陣陣。
我跪在地上,手捧兩盞龍鳳花燭,因虛弱不住顫抖著。
終是支撐不住,蠟燭隨著我一起倒在了地上。
滾燙的蠟油澆在了我的胳膊上,燙出大片殷紅,驚了屋內纏綿的一對鴛鴦。
蕭淮遠憤怒地掀開簾幕,赤著腳走出來,踢開了我腳下的燭臺。
“皇後,你失德悖亂,對朕寵幸皇貴妃有何不滿?”
崔若瑤忍不住哭泣,“陛下,這花燭是夫妻和美的象徵,花燭倒地,十分不吉利,臣妾不知怎麼得罪了皇後姐姐,竟要如此詛咒於我……”
看著他們居高臨下的模樣,我忽然愴然地笑了。
笑著笑著,我喉頭腥甜,再也抑制不住,猛然噴出了一口鮮血。
意識模糊中,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是蕭淮遠慌亂地俯身將我抱起,一聲聲喚我“嫋嫋。”
【第2章】
他神色慌張,“嫋嫋,你怎麼了?為什麼會突然吐血?”
熟悉的體溫將我包圍,他的身上還帶著與其他女人溫存的氣息,我卻隻覺渾身冰冷。
甚至對他的觸碰感到惡心。
“還不快傳太醫!”
崔若瑤明顯也有些慌了,給侍從使了眼色,立刻有人上前扶住我。
我昏迷了兩個時辰,再次醒來時,人中穴被扎了一根銀針。
蕭淮遠坐在我床頭,目中的關切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是濃濃的冷嘲熱諷。
“林錦姝,你的身體一向很好,怎麼會吐血?這又是什麼新奇手段?”
他緊緊盯著我,“你不要以為搞這些苦肉計,就能引起朕的注意。”
我指尖微動,覷到一側崔若瑤得逞的神情,原來蕭淮遠剛才已經宣了太醫為我診治。
但是太醫被貴妃收買,她早就知道我中毒已深,活不久了。
於是,太醫就謊稱我無病,隻是裝腔作勢,為了爭寵,蓄意搞苦肉計。
這場針對我的死局,從始至終都沒給我留活路。
我疲倦地閉上眼睛,也好,正好我也不想讓他知道我快死了。
我與他,生生世世再無糾葛。
見我別過頭去,蕭淮遠似是注意到我臉色的蒼白,還是軟下了語氣。
“朕聽說你近些時日不肯好好吃飯,特地命膳房燉了血燕,馬上就要東巡了,你陪朕一起去。”
他拿起一盞燕窩,舀起一勺,吹涼了送到我唇邊。
我冷冷凝視著他,伸手打翻了那碗盞。
猩紅粘稠的血燕流下去,他那身明黃色的衣袍登時變得髒汙不堪。
蕭淮遠垂下眼簾,睫毛顫動,像是在壓抑著怒氣。
他一出生便是太子,從無人敢對他這般無禮過。
他猛的站起身,眸中猩紅。
“林錦姝,你本就是背叛朕的賤人,朕勸你適可而止!”
我沒力氣與他辯駁,他也聽不進去任何話。
我用盡氣力,用一聲嗤笑回應他。
“既然如此,陛下為什麼還要對我這個賤人上心?賜死我,不是更能讓陛下心懷暢意?”
我感受得到,蕭淮遠的耐心快耗盡了。
果然,他拂袖站起身,終於說出了決絕的話。
“皇後行跡瘋魔,這椒房殿,以後就是你的冷宮,你既然不願見到朕,朕就成全了你!”
身後的貴妃立馬喜笑顏開。
“陛下息怒,為這樣不知廉恥的女人,不值得。”
崔若瑤挽著他的胳膊離開,得意地瞟了我一眼。
她終於能夠得償所願,今後這後宮,便是她的天下了。
窗外下起了驟雨,淅淅瀝瀝敲打著心扉。
暴雨之中,所有花朵都從枝頭跌落,隻留下一地破碎的殘紅。
明明是黃昏,我的眼前卻如同黑夜般寂靜,伸手不見五指。
我忽然想起來,自己中的西域奇毒,最終會使人五識盡喪,不得好死。
無人的殿宇內,我摸索著找到妝奁,憑借記憶,從抽屜裡摸到了一根玉簪。
那是嫁去北齊時,我唯一帶著的信物。
三年前,蕭淮遠握著一塊璞玉,日夜為我雕刻,終成這支精巧絕倫的玉簪。
他親手為我攢到發髻上,深深凝望著我。
“嫋嫋,你可知女子為何到了及笄便要將青絲绾起?”
“這意味著,此生她的長發隻能由夫君放下。”
他問我相信緣分嗎。
我曾回答蕭淮遠,若真到了山窮水盡,無法可解的一日,我也會說緣分已盡了。
“砰”的一聲,我用盡全力一擲,玉簪落地,應聲而碎。
也帶著我此生所有情愛與歡喜,徹底化為了齑粉。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