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咪很小,長得也很可愛,受傷了,收了爪子怯怯地看著他,在暴雨天裡被打湿了全身,如果不看護,可能會死去,所以他無法置之不理,帶小貓回了家。
他知道,這隻貓沒有表現出來得那麼柔弱,甚至偶爾會伸出爪子撓人,隻有對他才會表現得乖巧,可他也同樣知道,貓再怎麼反擊,也不是老虎。
他不能太親近,因為他從來沒有養過貓;可他也不能太疏離,因為被撿回家的小貓除了他,幾乎一無所有;他不能太嚴厲,因為小貓在面對他時,乖巧而可愛,他不忍心;他又不能太溫柔,因為他自己也明白,無緣無故的溫柔,並不合適。
他不知道該怎麼對待這隻貓,隻能把她護在身邊,最多生疏地摸一摸她的頭,無聲地告訴她,沒關系。
她想做什麼,他就盡其所能地去幫她。
系統說她會毀滅世界,那他就監督她,其實他不信,隻是擔心她會自毀。
就好像摔壞了那個水杯,他並不覺得有什麼,隻是擔心她會故意傷害自己。
他早就該想到,責任感和保護欲,當成為習慣的時候,總會滋生奇異的情愫。如果說一開始是陰差陽錯,是不忍和憐惜,那麼事情發展到現在,他會因為她的努力得到回報而與有榮焉,會因為她的高興而高興,會因為陪伴和照料感到滿足——這一切,已經無法用正當理由來解釋。
……陸從靈。
心髒的跳動在加速,秦松看著女孩朝霞映雪般的臉頰,無聲地嘆了口氣。
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5)
第二個學期開始,陸從靈的偽裝越來越敷衍了。
京大附中的兩個班級商量著一起辦一次同學聚會,班長來圖書館邀請秦松的時候恰好看見了在秦松旁邊蓋著他的外套睡覺的陸從靈,手一抖,笑容都變得幹巴巴的:「秦松啊,這個班級聚會,你去嗎?」
秦松比了個安靜的手勢,然後在手機上問:周幾?
「周六。」班長也隻好比了個「六」,表示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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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他和陸從靈約好了一起去看水族館那兩隻新進的白鯨。
秦松剛想打字,就看見旁邊的陸從靈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了起來,肩膀上的外套滑了一半,落到了椅背上。
「你們要同學聚會嗎?」陸從靈輕聲地問。
「陸同學,這是我們兩個班一起的聚會,你也可以去,」班長生怕秦松為了陸從靈直接拒絕這次聚會,賣力推銷,「嘉年華不是試營業嗎,這次有幾個同學的家長還一起弄來了體驗票,咱們到時候可以去玩玩。」
陸從靈一直以來都不是很受歡迎,班長邀請她,也隻不過看在了秦松的面子上。
陸從靈原本想說,周六我們已經約好了去看白鯨,可她忽然又想到了什麼,於是很輕地笑了笑:「去吧。」
「你想去嗎?」秦松隻是看著她,漆黑的眼眸很澄淨,平靜地問。
他從來都是這樣的,輕而易舉就能得到別人的信任,輕而易舉就能讓她看向他。
我想不想,對你來說重要嗎?
陸從靈差點直接問出口,可她最後也隻是吞下了這句話,抿出了一個柔弱無害的笑容:「想去。」說完又頓了頓,聲音輕得像是聽不見,「看白鯨,還是改天吧。」
周六的嘉年華,果然很熱鬧。
【宿主,宿主,是蘇念啊!】一直恹恹的系統有了精神,【你和女主角都快半年不見了,不去敘敘舊嗎?】
本來也不熟,談何敘舊?
但秦松從來不理解系統的腦回路,他隻是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然後轉身去找剛剛告訴他自己要去敘舊的陸從靈。
陸從靈的敘舊,大概也不是敘舊。
秦松和陸從靈的緋聞都傳遍了整個高中群,高中就對這朵高嶺之花心生仰慕的女孩們正酸溜溜地聚在一起說陸從靈的壞話。然而,一向不屑一顧,甚至會付以輕蔑嘲弄笑容的陸從靈居然徑直走去,挑眉刻薄反擊。
一群女生被她口口聲聲的「技不如人」氣得快要人體自燃,紛紛譴責她:「陸從靈,你就是靠著這種裝模作樣的本事騙到了秦松吧,他要是知道你私底下是這個樣子,你看他還理不理你!」
陸從靈露出一個冷笑,頓了頓。然後下一秒,她立刻就面色煞白地微微顫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早秦松一步來吃瓜的系統嘆為觀止,心想這大變活人一樣的表演怎麼能沒有觀眾,再一看,果然自家傻子宿主已經走過來了。
秦松不帶什麼情緒地看了這群女生一眼,隨手將剛給陸從靈買的粉色帽子扣在了她頭上,然後從衣兜裡掏出了一把糖,問陸從靈:「要什麼味道的。」
「有什麼味道的。」陸從靈鼻子紅紅地理了理頭頂戴著兔子耳朵的粉帽子。
秦松想了想,剝開了一粒橙色的糖果:「這個吧。」
他輪廓清雋,容貌俊秀,垂眼的時候,清澈的眼瞳裡隻有陸從靈一個人,明明表情很平靜沉穩,卻有一種格外溫柔的錯覺。
「你還沒回答我,」陸從靈有一瞬間的走神,鼻音有點重地問他,聲音也放柔了,軟軟的,像是故意在撒嬌,「怎麼就幫我選了。」
一幫女生:「……」
你還能再嗲點,你不就是故意演給我們看的嗎!
「你不喜歡?」秦松看上去有些困惑,「我記得這是你最喜歡的味道。」
陸從靈又走神了。
她愣愣地抬頭看著他,耳尖逐漸冒紅,在烏黑的長發間,太過明顯,以至於被當作背景板的壞話五人組一個個面如菜色,氣哼哼地轉頭就走。
系統看著陸從靈通紅的耳尖,再一次嘆為觀止。
這也能裝出來?
它就不信陸從靈能有什麼好心眼。
果然,下一刻,在秦松轉身離開後,陸從靈又看向了它,惡作劇一般,彎眼笑得甜蜜而陰鸷,滲了毒的目光仿佛她下一刻就可以對它進行統道毀滅。
系統:【……】
這日子沒法過了。
嘉年華的項目眾多,新開的鬼屋據說也是重磅項目之一。
「我記得她好像怕鬼……」壞話五人組嘰嘰喳喳地商量了一會,終於打算整一整陸從靈,於是掛著職業假笑來找陸從靈:「陸同學,要不要一起去玩鬼屋?」
秦松皺了皺眉,卻看見陸從靈露出有些憂鬱的神色:「可是,我有點害怕。」
「沒關系啊,我們保護你,」一群女生來勁了,「我們可有五個人呢。」
「那……」陸從靈看了眼秦松,咬了咬嘴唇。
壞話五人組:「……」
這表演之矯揉造作實在令人難以接受,為什麼秦松就看不出來啊!
秦松果然一副沒看出來的樣子,隻是淡淡地說:「我陪你一起進去。」
「不用啦,」陸從靈對他彎了彎眼,「一批遊客正好六個人,你在外面等我就好。」
秦松沉默半晌,隻是看著陸從靈,像是在確認她的真實意圖。
「我會來找你的,」片刻後,他垂下眼,「你要是沒有出來的話。」
陸從靈又愣住了。
她的指尖掐進了手掌,有那麼一瞬間,很想問秦松,為什麼要說這種話。又或者,隻是自己消失在哪個角落裡,不要讓任何人發現,再或者,她自嘲地想,我這是在做什麼呢。
可她最後也隻是露出了慣常的笑容:「好。」
秦松就站在鬼屋門口,直到那五個女孩子臉色蒼白地跑了出來,大口大口喘著氣,一副快要被嚇哭的樣子。
「這個鬼屋,」有一個女孩忍不住哭了出來,「我再也不去了,太嚇人了,嗚嗚嗚嗚嗚嗚嗚!」
「那個 NPC 他還追我!他追我!」還有一個女孩已經快昏厥過去了,「我跑八百米都沒那麼快過!」
剩下一個女孩心虛得不行,弱氣地對秦松說:「秦同學……裡面太大了,我們和陸同學走散了……」
她倒是不怎麼怕,但心裡也懊悔萬分:隻是想看看陸從靈被嚇的樣子而已,她們從來沒想過真的把陸從靈丟在裡面,那麼黑那麼嚇人的地方,她不怕鬼都覺得瘆人,陸從靈這麼怕鬼,被嚇出事怎麼辦啊?!
女生又急又悔,還想說話,就看見秦松平靜地看了她們一眼:「我去把她帶出來。」
鬼屋內。
戴著面具的 NPC 看著自己面前闲庭信步的白裙女孩,隻覺得瘆得慌,吞了吞口水,這女孩怎麼看上去比他還邪門,還像鬼啊?
那群女孩子剛進來,他本來還想著照顧女生,意思意思吼幾聲算了,結果這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女孩子就面不改色地在各種機關上觸碰,比如一扇門,她硬要偷偷去動幾下,那咯吱咯吱的聲音把 NPC 都嚇得夠嗆,再比如那個躺著玩偶的床,她就那麼面不改色地坐上去,把頭發撩過來,嚇得自己的同伴神志不清地就到處亂跑。
總之,昏暗的鬼屋裡,這個女孩一個人制造的驚嚇點就比他們設計的還要多……
NPC 不敢輕舉妄動,他現在懷疑這個女孩子是中邪了,打算出去找人,結果肩膀就被人拍了拍。
蒼白的臉,漆黑的眼,雪白的裙子,烏黑的發。
她對他笑了笑。
「啊——」
NPC 也被嚇跑了,秦松看了眼路過自己的工作人員,步伐不停,看向自己前面正百無聊賴的白裙少女:「陸從靈。」
她很明顯地僵了僵,再轉過頭,已經是一臉的柔弱無助:「秦松。」
秦松很安靜地看著她,隨後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我來找你了。」
「我以為,你是想玩嘉年華,」秦松垂下眼,「抱歉,讓你不開心了。」
他尊重陸從靈的選擇,她想參加嘉年華,想一起進鬼屋,他判斷她是真的這麼想的,不是裝的,才會答應。
雖然不明白她這麼選擇的理由,可他原本以為她會開心。
但起碼這一刻,陸從靈並不開心。
被驟然握住手腕,男孩掌心的溫度傳遞到了冰涼的指尖,被識破的驚慌令陸從靈下意識地想要辯解:「我沒有……」不開心。
「走吧,」秦松隻是側頭看著她,「一起去看白鯨。」
陸從靈驟然失語。
「秦松,我其實……」陸從靈的聲音越來越輕,眼眶中,某些溫熱的液體卻逐漸溢了出來。
我都裝得這麼假了,我故意挑釁,我耀武揚威,我矯揉造作,可你為什麼……你為什麼還要向我道歉。
秦松和班長道了聲歉,就帶著陸從靈提前離開了班級聚會。
市區的水族館新進了兩隻年輕白鯨,在巨大的水族箱裡遊弋著,它們潔白的身軀劃過澄藍的水波,流暢的身軀弧線透著一種靈動和優雅。人們在它們面前渺小如塵,在看到的那一瞬間,為這種精靈一般的生物不可思議的美麗而折服。
陸從靈站在那一片溫柔剔透的藍色面前,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那一隻遊到了她面前的白鯨。
「它……它這是在親我嗎?」白鯨用臉拱了拱這個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陸從靈難得地有些結巴,求證自己身邊的秦松,「我感覺它在笑。」
白鯨的嘴角彎彎的,甜蜜而可愛,就像在微笑一樣,所以有人叫它們天使。
秦松就站在陸從靈身後,靜靜地看著粼粼波光染上她不帶絲毫偽裝的側臉。起碼這一瞬間,那些鬱積於心的事都煙消雲散,她就像是一個單純而天真的孩子。
「秦松……」沒等到回答,陸從靈轉過頭,正對上秦松沉靜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