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松頓了頓:「她是我高中同學,還住我隔壁。」
這件事是真的,他是送陸從靈出院的時候才發現她家在他隔壁小區。
導師:「我知道,但是秦松……」
秦松扯謊扯得面不改色:「她前段時間生病,出院的時候差點昏倒,被我家裡人看到了,知道她是我同學,家裡情況又不太好,就讓我平時多照顧。」
導師聽見了,又有些心軟:「真的假的?」
一半一半吧,如果把家裡人改成系統,照顧改成管制的話。
秦松心想,答得卻很快:「你可以問我姑媽。」
姑媽是個心軟又善良的人,早就被他口中陸從靈的悲慘遭遇感化,現在天天要給陸從靈煲湯,這種小事,想必她會幫著隱瞞的。
導師:「……」
好像無話可說了。
於是憋了半天,導師也隻是嘆了口氣:「你有這份心也是好的,去吧。」
從辦公室裡出來,秦松看見陸從靈正站在自習室門口,垂著眼看手上的卷子。她烏黑的長發披在肩上,臉頰蒼白,有同學或好奇或嘲弄地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對這位近日的京大名人指指點點,她置若罔聞,隻是看向秦松的時候,眼眶是紅的,眼眸卻澄澈,看上去有些憂鬱。
秦松想起導師說的話,感覺心髒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麻麻的,有點疼,令他忍不住按住胸口,皺了皺眉。
……不舒服。
系統習慣性張牙舞爪:【陸從靈,別以為我沒看見你剛剛又對著我陰惻惻地笑,你哭了,你裝的。】
秦松已經不再理會這個疑神疑鬼又戲很多的系統了,他走上前,看了眼她卷子上雋秀整潔的字跡:「寫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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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陸從靈的眼睫毛微微顫抖,像是一隻正在棲息的蝴蝶,「秦松,你的導師是不是說不要我們做朋友了……」
秦松沉默片刻:「沒有。」
陸從靈吸了吸鼻子:「你不用騙我。」
秦松看著她,目光很幹淨,也很專注:「那也與我無關。」
都上大學了,他早已成為了能獨立管控自己行為的成年人,即便是導師的建議,他也有選擇不聽從的權利。
陸從靈愣住了。她的眼眸浮現了一剎那的困惑和茫然,像是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但轉瞬之後,又像是融化的春雪,了無蹤跡。
他淡淡地說:「外面如果有人說了什麼,你讓他來找我說。」說完,又抽出她手中的筆點了點試卷上的某個地方,「數字算錯了。」
陸從靈:「咦?」
她看著那串自己隨手寫下的數字,不易察覺地彎著眼,目光隱晦地看了眼不遠處被自己和秦松的親密距離氣得紛紛竊竊私語的女生們,挑釁一樣地歪了歪頭,卻在秦松看過來的瞬間像是被嚇到了一樣縮了縮。
秦松:「怎麼了?」
陸從靈不說話,抿了抿唇。瘦弱的肩膀微微顫抖著,看上去可憐又孱弱。
秦松轉過頭,看向那群被陸氏表演震懾得目瞪口呆的女生,皺了皺眉,面容更冷淡了。他克制地拉住陸從靈手肘處的袖子:「坐到教室裡去,別吹風。」
陸從靈應好。
【宿主,她真不是什麼好人……】
秦松「嗯」了一聲,忽然問:「你出現的目的是什麼?」
系統卡住了,半晌才結結巴巴地說。
【我是來阻止這個世界被毀滅的。】
「為什麼會毀滅?如果這個世界是本書,是書的結尾就寫著世界毀滅嗎?」秦松一直不是咄咄逼人的人,現在卻步步緊逼,「但是如果結局可以改變的話,意味著人也能改變,毀滅世界一說就是無稽之談。」
系統沉默。
【不是這樣的。】
【其實這本書裡,陸從靈隻是一個處處妨礙劇情的惡毒女配角,死得很早。隻是因為平穩的世界線被扭曲了,有崩潰的風險。可以察覺到唯一的波動點就在陸從靈身上,我不知道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但她已經不是原世界的陸從靈了,她是個錯誤,也是個病毒。】
【是病毒,就要清除。】
秦松沒有說話,半晌才回它,語氣篤定,沉沉的,不容反駁:「她是個人。」
陸從靈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會哭會笑,會對他說謝謝你,會站在門口等他,會忍著氣又憋著壞,有時候會演戲,但有時候又很可愛。
她是個人,不是被標籤化的女配角,也不是什麼可以被清算的錯誤。
系統聽出來他的言外之意,訕訕地沉默下來,隻能小聲地辯駁:【但她要是出事了,那你的美好結局不就沒了嗎……】
秦松皺眉:「什麼結局?」
【在這本書裡,結局是你作為男總裁和女主角落跑甜心蘇念生了個崽,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了。】
蘇念也曾是京大附中穩坐年級前十的學霸,眼裡除了學習什麼都沒有,和秦松的唯一交集就是高中在一個班級裡,升上京大後她去了數學系,兩人從開學到現在,連話都沒說過。
秦松:「……」
對這個結局,他半個字都不信。
秦松:「別裝,結局到底是什麼?」
【好吧,結局其實是你和蘇念都是冷血無情的學習機器,你和她毫無感情和交集隻是商業聯姻了。之後,她去冷凍精子庫找了個優質基因生了個崽,你覺得崽很不錯就讓他繼承了億萬家產。】
系統逐漸自暴自棄。
秦松:「……」
(4)
系統曾經也疑惑過,為什麼秦松會這麼自然地照顧陸從靈。
但它後來發現了,是因為秦松身上與生俱來的道德感——是的,雖然這個男主外表冷淡,但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好人。他從小遵紀守法,幫老人讓座,幫女生搬東西,幫小孩買糖果都是常規操作,對於別人的請求,隻要不算過分,他都會答應。
從能夠自己賺錢開始,他每個月都會資助三個貧困地區的學生,遇到災區捐款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獎學金投進去,偶爾也會買愛心午餐,對身邊的不公不義也不會坐視不理,隻會用聰明的方式予以幫助。
而陸從靈……陸從靈是不一樣的,她從來不會請求。
她安安靜靜的,就像是一株孱弱而不起眼的植物,在懸崖邊,在石縫裡,在荒蕪的土地中,下一秒就會悄無聲息地枯萎。
可她真的在努力地生活,盡管被體貼照顧的親人也要離世,用功至極也換不來好成績,就連努力鍛煉的身體也始終孱弱,命運對她格外殘忍,好像從來沒有回饋過陽光和雨露。
和秦松不一樣,她倒霉得出乎常理,沒有人能看到角落裡這棵快要枯萎的嫩芽。
這樣的陸從靈,從來不自暴自棄的陸從靈,還在努力要生長的陸從靈,哪怕是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秦松絕對不會坐視不理。
她想學習,秦松就帶著她學習;她身體太差,秦松就給她做飯;她一聲不吭,秦松也就不會多問。
這樣的邏輯鏈條看起來順暢無比,系統卻隻覺得膽戰心驚——秦松難道不覺得一切都太巧了嗎?陸從靈就好像是明確地知道什麼樣的人和事情會引起秦松的同理心,她知道怎樣做秦松就不會對她置之不理,她甚至知道柔弱無害而積極生長的模樣會讓秦松毫不猶豫地站在自己這一邊。
再結合她未來會毀滅世界的舉動,這樣的陸從靈,簡直就像掐準了秦松的軟肋,如同溫水煮蛙,在一點一點蠶食秦松的防線。
她甚至能看見自己!她也有特殊能力!
越這麼想,系統就越絕望,雖然已經在秦松的抗拒下不提把陸從靈人道毀滅的事情,但系統還是左看陸從靈一個不順眼,右看陸從靈一個不順眼。
系統某次還聽到一些人私底下討論陸從靈,說她茶香四溢,說她真是像極了白蓮花。
對啊,這說得也太正確了。
系統也嘗試過客觀看待陸從靈,可越看待,它就越發現,陸從靈並不算什麼好人。
和秦松相比,她簡直就像是那種滿身汙泥的黑心小壞蛋。而且一整個學期過去了,她好像也裝得越來越敷衍了。從前她的手段還隻是裝可憐,故意在秦松面前委曲求全,而現在她已經能完美做到切換兩副面孔,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甚至偶爾還會倒打一耙。
期末考試前,京大的自習室,有女同學故意掀翻了陸從靈的文具袋,陸從靈面不改色地一碰,桌上的水杯也摔了下去,碎成了幾塊。
秦松回來的時候,陸從靈正蹲下身,在一片杯子的殘骸裡,淚眼朦朧,鼻尖也紅紅的,看上去楚楚可憐。
秦松問:「怎麼了?」
「喂……」女同學目瞪口呆,「這個水杯不是我碰掉的!」
陸從靈微微垂下頭,隻露出一截白皙纖弱的脖頸和尖尖的下颌,低聲說:「……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怪鄭同學。」
系統:【……】
救命,茶味也太濃了。
秦松皺了皺眉,上前掃了一眼地上的玻璃塊,再看向陸從靈:「沒受傷吧?」
陸從靈抬起頭,眼眶是紅的,臉頰蒼白,看上去可憐而動人,垂下的眼睫如同蝴蝶的翅膀:「沒有。」
姓鄭的女同學氣得渾身發抖:「我說了不是我碰掉的。」
可秦松也沒有看她,隻是猶豫半晌,很生疏地摸了摸陸從靈的頭:「帶你去買個新的。」
陸從靈就愣住了,她仰起頭,天衣無縫的表情都有了破綻,隻是這樣有些困惑地看著秦松。
秦松沒有多說話,又去拿掃把清理現場,過程中淡淡地瞥了一眼鄭同學:「下次不要在自習室打擾其他同學。」
他並不兇戾,也不尖銳,隻是平靜地闡述自己的觀點,甚至也沒有過多責備。
可鄭同學卻感覺渾身上下燒著了,她看著掃著一地碎片的秦松,一種難以言說的羞愧和氣惱席卷全身,她轉身就跑了出去,心頭有了一種荒謬的念頭:秦松好像知道是她先來找陸從靈麻煩的。
而系統氣得跳腳:【這麼綠茶你也看不出來?秦松你是瞎了嗎?!】
可秦松對它置若罔聞,隻是繼續坐下來輔導陸從靈。
這一次的期末考試,陸從靈復習了三輪,把秦松布置的任務全部完成了,甚至還額外做了一組實驗題。
系統看得心悅誠服,暗自腹誹:陸從靈一看就是那種蛇蠍美人,表面可憐巴巴,背地裡心機深沉,對自己還狠得下心,為了滿足宿主建設社會主義的願望,卷子都不停歇地寫,也難怪秦松被她哄得找不著北。
期末考試後,成績出來得很快。
陸從靈有三門滿績,綜合績點達到了 3.81,在全系也排進了前十。
雖然和門門滿績的秦松相比略有失色,但陸從靈還是很高興,和秦松約好,用發下來的獎學金請他吃飯。
請客那一天,秦松下樓的時候,陸從靈已經站在他樓下了。
她身體不好,哪怕天天跟著自己跑步,都快半年了,臉色還是蒼白到幾乎透明,就像是一個脆弱的水晶娃娃,稍微碰一下就會碎,溫度稍微高一點就會融化。
已經是寒假了,她雙手插兜,穿著一件白色的鴨絨服,抬頭在看著天空,聽見他的聲音後轉過頭,愣了片刻,才露出一個很淡的笑容。
和往日那樣溫馴柔弱、帶著表演性質的笑意不一樣,她隻是看著面前的秦松,笑得發自內心,無焦的眼眸在一瞬間就被擦亮,淺淺一笑,卻比任何時候都要真實——任誰都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對面前人的出現感到高興。
秦松頓住了步伐,忽然感覺到了一種久違的苦惱。
他遇到了一隻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