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上下隻剩一雙眼睛,死死瞪著我,仿佛要瞪死我似的。
我就在這樣愜意的氛圍中迎來了謝晉的登門拜訪。
拿下信州第二天,謝晉命知府清點城內幸存者時,看到了趙家的名單。
趙家祖上幾代皆是朝官,直到趙印這一代才因為殘疾無緣官場。
謝晉聲稱,既然自己到了信州,理該前來探望一下。
當然,這是謝晉自以為的理由。
他不知道他是被趙幼茹所牽引而來,更不知道自己上輩子為趙幼茹做了多少喪良心的事。
我也不打算讓他知道。
他是這本書中最令我惡心之人,隻會毫無緣由地護著趙幼茹,當她堅強的後盾。
這樣的人,跟他多說一句話,我都嫌費口水。
我隻需要做一件事,就是確保他在最快時間內解決那群叛軍。
於是,在謝晉登門之後,我涕淚交加地感謝他對信州百姓的大恩大德。
我將自己在信州城裡認識的每個人都編造成他的忠實擁護者。
謝晉雖然知道自己有仁王之名,但還是第一次聽到具體有名有姓的百姓對他的崇拜之情,不由得十分受用。
男人對權力聲名,總是沒有抵抗力的。
除了這些,還有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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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趙幼茹帶了出來。
12.
被我提前喂了藥的趙幼茹神情愈發呆滯,跟個木頭一樣,一動不動。
我告訴謝晉,趙幼茹是被叛軍汙了身子才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
「那群叛軍簡直禽獸不如,我妹妹原是多麼冰雪聰明的女子。
「她常說即便自己是女兒身,也要報效國家,造福百姓。
「可就因為那群禽獸,她的理想再不可能實現了……」
我極盡所能地將趙幼茹塑造成一個聰慧勇敢卻慘遭不幸的女子。
畢竟謝晉前世第一次見到趙幼茹,就是被她勇敢逃出信州前來送藏寶圖的行為所感動,從而對她一見鍾情的。
我相信,隻要謝晉知道趙幼茹被那群叛軍欺凌,一定會發了瘋地替她報仇。
可結果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謝晉的目光隻是在趙幼茹身上短暫地停留了一瞬,便很快挪開。他淡淡地開口:
「事情已經發生了,令妹還是要看開一些,堅強地活下去。
「至於那群逆賊,氣數已盡,猖狂不了多久。
「待本王平定叛亂,自會將他們五馬分屍,從嚴處置。」
我錯愕地看著謝晉,想起上輩子他帶著趙幼茹凱旋,得知我被叛軍蹂躪長達半年時,就是此刻一樣的神情——
微微蹙眉,看似關切,實則敷衍。
可這不應該啊。
我和趙幼茹怎麼能相提並論呢?
前世謝晉可是願意為了趙幼茹去死的,他用滿腔的愛為她築起城防,不允許任何人傷她分毫。
這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13.
我很快便明白過來。
在謝晉眼裡,一個被汙了身的痴傻女子,已再無值得他看一眼的必要。
他是如此,世間的許多男人亦是如此。
總要在女子身上發現他們想要的價值,才願意施舍出一點感情仁義,一旦價值沒了,就連同情她們都覺得費力。
可我不明白的是,如果謝晉此番不是被趙幼茹吸引而來,又是為了什麼呢?
正在我愣神之際,頭頂上方突然有什麼東西落下來。
千鈞一發之際,謝晉將我拉向他那邊,幾片青瓦險險擦過我的臉,在地上摔成碎片。
我一抬頭,就看見梁雲趴在屋頂,雙眼圓睜,嚇得不輕。
「我,我隻是想修一下屋頂,我不知道有客人在……」
解決叛軍後,梁雲主動帶著下人扛起了整修屋子的重任。
謝晉今天是突然拜訪,我一時還沒來得及通知她。
我告訴她沒關系,讓她繼續去忙。
再回頭時,卻見謝晉一臉專注地看著我,眼裡帶著笑意。
「別的女子遇到剛剛那種危險,隻怕都已經嚇得腿軟了,你卻神色不改,倒有幾分膽色。」
我內心咯噔一下。
因為我想起前世趙幼茹凱旋回來後提及她和謝晉的相識經過,謝晉也說過類似的話。
難不成……
果然下一秒便聽見謝晉開口:
「我聽聞趙家在你的帶領下成功抵御了幾次叛軍,你願不願意隨本王一起去平定叛亂?」
14.
謝晉沒有要求我立刻給答復。
他讓我好好想想,有了答案以後到府衙那邊告知他一聲。
他走後,梁雲爬下屋頂,喜悅地問我:「趙姐姐,你當真要跟齊王殿下去平叛嗎?能不能把我也帶上?」
我有些不死心,認真看著梁雲:「在我回答你之前,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我深吸一口氣:「你覺得齊王剛剛看我的眼神,有沒有什麼不對勁?」
得到梁雲肯定的答復後,我眼前一黑,怒發衝冠地鑽進廚房裡連夜炮制毒藥,準備見到謝晉的時候直接掰開他的嘴全灌進去。
梁雲表示不理解,多少女子都仰慕齊王,包括趙幼茹。如今齊王青睞於我,為什麼我卻不開心?
她哪裡知道我前世經歷的那些惡心事。
趙幼茹後來為了體現她的大愛無私,主動提出願意與我分享謝晉,共享榮華。
我斷然拒絕,她卻以為我在裝腔作勢,竟將我迷暈送到謝晉的床上。
可想而知,謝晉見到我出現在他被子裡時神情有多嫌棄厭惡。
哪怕我極力解釋,不是我自己願意的,是趙幼茹強迫的,他卻認定我在誣陷趙幼茹,一個字都不信。
他將我痛打了五十大板,打得皮開肉綻後扔在長街上,任由我被路人議論嘲笑,一步一步艱難地爬回趙家。
那些記憶猶如跗骨之蛆,啃噬著我的心靈,讓我即便午夜夢回,都會像厲鬼纏身似的驚醒過來。
我對謝晉的痛恨完全不亞於趙幼茹。
所以哪怕我知道,奪走謝晉是報復趙幼茹的一個絕佳辦法,我也不屑這麼做。
前世不會,這一世更不會。
我平等地憎恨這對夫婦,也會平等地報復他們。
要虐一起虐。
要殺一起殺。
不玩什麼花裡胡哨的。
退一萬步說,就算謝晉前世沒有得罪我,我也不會因為他看上我便沾沾自喜。
我告訴梁雲:
「記住,身為女子,永遠不要用男人的愛來衡量自己的價值。
「也不要因為打敗其他女子得到一個男人而認可自己。
「因為當你這麼做時,你就已經將他凌駕在你的人生之上,不論你做什麼,都隻是在增添他的光彩罷了。」
15.
梁雲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回到她之前的問題,我問:「你很想去追隨齊王嗎?」
梁雲堅定地回答:
「我想替爹娘和兄長報仇,我想手刃那群叛軍,越多越好。
「如果跟著齊王殿下可以報仇,那我就去。
「就算最後死在戰場上,我也心甘情願。」
我站起身來,嚴肅道:「收回去!」
梁雲趕緊將我煉好的毒藥歸攏到箱子裡。
「我是讓你把最後一句話收回去!」
報仇,是為了讓仇人以命償命,憑什麼把自己的命給搭上?
如果自己殺不過,那就借一些該死之人的手。
必要時候,也可以借一下他們的命。
這麼想想,我突然改變了主意。
「雲妹妹,收拾一下,我帶你一起去平叛,我們殺個痛快。」
16.
離開之前,還有兩個麻煩要解決一下。
我來到趙幼茹的房間裡,用一句話讓她清醒了過來。
「那張藏寶圖,我沒燒。」
趙幼茹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浮出水面一樣,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
她躺在床上,瞪大了眼睛看著我,想從我的神情裡分辨出我說的是真是假。
我慢悠悠從懷裡掏出那張真正的藏寶圖。
我不是傻子,這樣一筆富可敵國、足以改變天下格局的財富,我怎麼可能隨意丟棄?
這不符合人性。
趙幼茹眼裡瞬間放光,欣喜若狂地朝我撲過來。
但她忘了自己的雙腿已被我打殘,上半身下了榻,下半身卻沒跟過來,整個人倒掛在了床沿,動彈不得。
她哭著大喊:
「趙明熙,把藏寶圖還給我,我要救天下,你不能那麼自私!」
我在她面前蹲下,重生以來第一次回到姐姐的身份跟她對話。
「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回到在大街上的那天,你還會……救梁雲嗎?」
我屏住呼吸,耳朵裡清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趙幼茹仿佛聽見什麼極為可笑的問題,義憤填膺地開口:
「我為什麼要救她?生死各安天命,她碰見那群叛軍是她命不好,關我什麼事?
「如今天下大亂,你不想著為百姓做點事情,卻隻惦記著一個梁雲。
「是她重要,還是整個天下重要?」
我在心裡嘆了口氣。
機會給你了,是你不中用啊。
我拔出刀子,在她嘴裡迸出下一個字之前利落地切開了她的喉嚨。
然後在鮮血噴出來之前果斷離開。
經過隔壁房間的時候,我順手把忘關的房門也帶上了,以免趙印的死相嚇壞路過的人。
17.
處理完趙印和趙幼茹的屍體後,我帶著梁雲進了齊王軍大營。
我努力回憶原書中這場戰爭的記載,將叛軍的路線和戰術都告訴了謝晉。
謝晉雖然也奇怪我為什麼每次都能猜到叛軍的行動,但依然選擇相信我,就像相信上輩子的趙幼茹一樣。
在我的幫助下,齊王軍連續打了幾場勝仗,這對於之前被連奪十幾座城池的朝廷來說,這已是極大的勝利。
謝晉對我的態度也越來越熱切,已經到了幾乎明晃晃示愛的地步。
每每此時,我都要用盡全力克制自己,才能不掏出毒藥灌他喝下去。
另一方面,我雖然知道謝晉的感情必然來自我身上的價值,可我總覺得,他在信州時看上我絕對不僅僅因為我殺了幾波叛軍。
對比從軍作戰,那些不過是小打小鬧,他憑什麼因此認定我?
像是為了解答我的疑惑,沒過多久,齊王軍吃了一次極大的敗仗。
原本應該固守城內的叛軍突然更換主將、改變戰術,奇襲王軍大營。
我的記憶完全沒派上用場,齊王軍一夕間兵敗如山倒,死傷慘重。
幾個副將拼死保護謝晉撤退到楓城,才總算沒有全軍覆沒。
當晚將士們群情激憤,要將我問罪,以告慰死去的兄弟們。
謝晉卻擋在我身前,一力扛下了罪責。
「本王是主帥,任何決策戰術,都是本王決定的,要怪就怪本王。」
將士們隻能壓下心頭的憤怒。
隨後,謝晉將我叫進主帳之中,問我怎麼想。
我還能怎麼想?他說的很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