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敗仗當然是他這個主帥的錯了。
謝晉錯愕地看著我:「明熙,事到如今,你難道還不明白本王對你的心意嗎?難道要本王把心剖出來,你才肯幫本王嗎?」
這我就聽不懂了。
「殿下還要我怎麼幫你?我已經幫得不能再幫了。」
謝晉見我不上套,幹脆把話挑明了。
「你們趙家是不是藏有一張前朝餘孽遺留的藏寶圖?」
「殿下說的是什麼東西,我聽都未曾聽過。」
「不可能!朝廷派出的探子追查了多年,最有可能接觸到藏寶圖的,就是你們趙家。」
我笑了:「那殿下為何不直接派人去抄了趙家呢?」
要是早點這麼做,我上輩子也不用受那種苦楚了。
謝晉脫口而出:「你以為我不想嗎?我剛得到消息,信州就已經淪陷了。」
此時此刻,我才恍然大悟。
從一開始,謝晉營救信州的行動,就是奔著藏寶圖而來的。
所以在趙幼茹逃出信州獻上藏寶圖以後,信州對謝晉而言也就不是迫切必須拿回來的了。
與其說他是被趙幼茹點醒,倒不如說,他本來的意圖就不是救信州。
不論趙幼茹勸與不勸,結果都可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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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原書中從未提及過這一樁。
不過也不奇怪。
能夠寫出趙幼茹這種女主並為之歌功頌德的作者,即便再努力塑造出的完美男主,也不知不覺被賦予了邪惡的本性。
因為在作者眼中,原本就沒有什麼男女平等。
高舉著「女子崛起」的旗幟,卻行女子戕害女子的事實。
最後得益的還有誰?
隻有男人罷了。
18.
想明白這一點,我也沒什麼好吃驚的了。
見我神色淡定,謝晉開始氣急敗壞:「你知道藏寶圖在哪裡,你就是不交出來對不對?」
我還是那句話:「不知道殿下在說什麼。」
謝晉滿臉失望地看著我:
「本王原以為你是個有志向,有抱負的女子,沒想到你竟如此自私自利,眼裡毫無家國百姓。
「你看不見百姓身處水深火熱之中,被那群叛軍殘害欺凌嗎?
「對你來說,錢難道比這些受苦受難的百姓更重要嗎?」
從前他就是這麼給我上價值,勸我放下對趙幼茹的仇恨,不要試圖挑起紛爭,毀掉好不容易安定的天下。
可他拿著藏寶圖,坐視朝廷節節敗退的時候,可從沒想過百姓在受苦受難。
他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為了能給這腐敗的朝廷徹底來個清洗,助他登上皇位,這千千萬萬的生命算什麼?
我若是把藏寶圖交出去,那才是害了這些百姓。
因為謝晉會立刻放棄抵抗,任由叛軍四處屠戮。
最後完成他救贖天下、盡得民心的結局。
幸而我早有防備,將藏寶圖提前藏匿起來,沒有帶到軍營中。
想來,謝晉這些時日對我頻頻示愛的同時,怕是早命人將趙家和我住的營帳裡裡外外翻了個遍吧?
19.
我無比慶幸,自己從一開始就選擇了與趙幼茹截然不同的路。
如果我和趙幼茹一樣,用藏寶圖取信齊王——哪怕我隻想利用他報復趙幼茹,此刻隻怕腸子都悔青了。
有些路,一步都不能走錯。
一旦錯了,便是萬劫不復。
我淡漠地看著謝晉:「殿下說的很對,錢自然沒有百姓重要。可問題是,我沒有錢啊。」
我的軟硬不吃終於徹底激怒謝晉,也撕下了他那層偽善的皮。
他咬牙切齒在我面前立下重誓:
「趙明熙,就算不靠那張藏寶圖,本王也會拿下那群叛軍,到時候你別跪下來求本王。」
此時我還沒明白,謝晉這句話的意思。
直到幾天後的夜晚,謝晉突然登上城樓,宣布自己決定棄城而逃。
叛軍的五萬大軍還有兩天便會到達楓城,以如今齊王軍和城裡的兵力,連叛軍四分之一都達不到,根本不可能與之抗衡。
「為今之計,隻有置之死地而後生,才有可能打開一條生路。」
而謝晉的計劃便是:
將楓城中的六百多個女子留下為餌,在她們身上塗上毒藥。
隻消十天時間,叛軍便會集體中毒,到時候,他再率兵反攻回來,如此,勝利唾手可得。
我站在城樓底下,瞠目結舌地聽著這些話,不敢相信,這是一個有仁王之稱的王侯說得出來的話。
即便是前世的趙幼茹,也不曾動過以滿城女子獻祭的念頭。
他謝晉怎麼敢的?
他憑什麼?
我憤怒地衝上城樓質問謝晉:「這就是你口中的以百姓為重?這些女子難道不是你的百姓嗎?你怎麼能如此犧牲她們?」
謝晉一臉獰笑:
「本王眼裡沒有男女之分,隻有家國天下。
「若人人貪生怕死,隻知三餐溫飽,國將不國。
「能為社稷百姓犧牲,不論男女,都該感到榮幸。
「女子尤甚,因為這是比相夫教子大千倍萬倍的美德。」
放屁。
全是放屁。
這世道,女子能在男人手下活著本就不易,如今還要為了男人的功業犧牲?
犧牲的是女子,得益者卻隻有男人,盛世太平時誰又會讓這些女子尊享榮耀?
不過視她們為汙點罷了。
謝晉卻不理會我,對著底下振臂高呼:
「楓城的姐妹們,難道你們不想向天下人證明,女子也是可以做大事,可以拯救天下的嗎?
「你們願意坐視那群叛軍殺害你們的父母、兄弟、丈夫乃至孩子,你們卻袖手旁觀,等著別人救贖嗎?
「如今有一個為國家為百姓貢獻自己一分力量的機會擺在眼前,難道你們不想抓住嗎?」
難言的悲傷情緒在城中彌漫。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這些女子身上。
她們是誰的女兒、姐妹、妻子、母親,此刻就承擔著為誰犧牲的重任。
而這些誰之中,唯獨沒有她們自己。
人頭攢動中,漸漸有女子舉起了自己的手。
「我去。」
「我去。」
一隻又一隻瘦弱的手臂舉了起來。
像冰雪消融的大地上,春風拂過,開出的漫山遍野小花。
她們明明知道自己即將迎接的是怎樣屈辱而慘痛的折磨。
前一刻還迎著朝陽盛放,下一刻就會被沾滿泥濘的鞋踩在腳底下碾壓。
從花瓣到根莖,寸寸粉碎,再不可能挺起身來高歌。
可哪怕內心的恐懼已經出賣她們,讓她們忍不住痛哭出聲,她們依然高高地撐起手臂。
她們想撐起的,是所有女子的尊嚴與志氣。
是她們的親人。
是整個家國的未來。
20.
我從未有一刻像此刻一樣,恨不得將一個人千刀萬剐,以消心頭之恨。
就連對趙幼茹也不曾如此。
我衝向謝晉,在他還未來得及反抗之前,用刀抵住了他的脖子。
我威脅他:「你若敢犧牲這城中一個女子,我就讓你當場斃命,有本事就試試看。」
謝晉卻似乎無所畏懼。
他露出嘲諷的笑容。
「趙明熙,我說過,你遲早會跪下來求我。
「不過就算現在你跪下來求我,我也不想改變主意了。
「我就想看看,你一個人怎麼與所有人抗衡,包括你的好姐妹。」
隨著謝晉的話音落下,我看見梁雲慢慢從城樓另一側走了上來。
從軍以來,我和她為了方便行事,一直以男裝示人。
可此刻,她卻換上了紅衣彩裙,像一朵急於盛放的花朵。
我眼眶滾燙,怒火燒心:「梁雲,你瘋了嗎?連你也信了他的鬼話嗎?」
梁雲噗通一聲跪在我面前。
「趙姐姐,我騙了你,其實我父兄根本不是在守城的時候犧牲的,他們是被我害死的。
「如果不是我非要去找沈郎,他們也不會為了尋我在大街上被叛軍殺死。
「娘也不會孤身留守在家,被那群叛軍糟蹋殺害,無力反抗。」
我怔怔地看著梁雲。
「我這條命原本就不該留下,如今能為朝廷殺敵出一分力,我願意。別說是當誘餌,就算要剝我的皮做成戰鼓,我也心甘情願。」
我的手在發抖。
我想起前世裡一切不幸的開端,就源於我說出了那一句「我願意為天下人犧牲」。
這份心意原沒有什麼過錯。
國家興亡,人人有責。
就像此刻站在底下的芸芸女子,誰不是心甘情願為國犧牲?
可這樣一片赤誠,不該淪為任何上位者的利劍。
因為今日刺向叛軍的劍,終有一日,也會刺回天下女子的身上。
倘若世間女子都信了這些鬼話,一旦家國出事,便率先將自己奉獻出去,隻會更淪為男人的犧牲品。
因為從此,王朝的興衰,女子就有了蓋棺論定的責任和義務。
王朝興時,女子需相夫教子、三從四德;
王朝衰時,女子需以身獻國、先天下而後己。
而男人,隻需擁有這樣的女人,便已贏得了天下。
21.
我不願意成為這樣的女子。
也不願意看到任何人成為這樣的女子。
唯一的辦法就是:
殺了試圖將我們變成這樣女子的人。
22.
「趙明熙,你想幹什麼?」
謝晉被我一步步逼到了城樓邊上。
我的刀刃壓進他的脖子之中,他立刻就沒了剛剛的囂張,一張臉血色全無。
他以為用滿城女子的性命就可以逼我就範,我就不敢動他了?
簡直可笑。
我讓他見識見識,什麼是自尋死路。
我將刀鋒狠狠往前一送,謝晉嚇得整個人往後倒,半邊身子瞬間懸在了城樓之外。
其他將士投鼠忌器,既心急想上前營救,又怕謝晉墜樓而亡,隻能畏足不前。
確定無人敢靠近後,我才看向梁雲:「你給我站起來。」
梁雲遲疑了一瞬,還是聽話地慢慢起身。
我痛罵她:
「你父兄不顧身險到處找你,就是為了保全你的性命,你卻告訴我你的命不重要,那他們算什麼,白死一場嗎?
「當日城中那種亂象,即便你沒有出去找什麼阿貓阿狗,你家人也未必保得住性命,趙家死去的那些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關你屁事,自作多情。」
我又看向城樓底下的那六百多個女子,放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