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用腦子想想,敵軍有五萬,你們隻有六百人,塗在你們身上的毒藥怎麼可能撐得住十天?
「你們以為當誘餌可以穿著衣服藏著毒藥進軍營,隨時沒了隨時再塗一層嗎?
「錯了,你們會被剝幹淨衣服,不帶任何威脅地被送進去,像塊生肉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
「你們不僅沒有機會毒死那些叛軍,還會反過來被一些畜生強迫吃下各種藥物,好滿足他們異於常人的癖好。
「別說十天,不到七天,你們之中就會有一半的人死於叛軍的凌虐……」
我為什麼會知道這一切。
因為上輩子我全都經歷過。
正是因為經歷過,我更知道,謝晉這麼做隻是將她們白白推去送死,根本不會對戰局有任何幫助。
23.
我的話說完,底下卻一片沉默。
仿佛一顆石頭掉進了漆黑的無底洞中,永遠觸不到盡頭。
就在我幾乎絕望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清脆的裂帛之聲,幾乎響徹城樓。
梁雲撕下半截長裙,抖落頭上的發簪,將頭發重新挽回一個團子。
她看向懸在半空中的謝晉,厲聲拒絕:「我不去了,要去,你自己去。」
隨著這一聲拒絕,我看見底下高高舉起的手一隻一隻地縮了回去。
那些片刻前痛哭卻堅定地說出「我去」的女子,如夢初醒地發出了反抗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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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去。」
「我才不要做這種無謂的犧牲。」
「朝廷怎麼能這樣?明知是白白送死卻還要犧牲我們,我們這些年所受的苦難道還不夠多嗎?」
「我們女子的性命便不是命了嗎?要被你們這樣糟踐?」
「什麼狗屁齊王,配的上仁王之名嗎?跟那群叛軍有什麼兩樣?」
「反正都是死,我寧可跟那群叛軍拼了。」
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響,像是一鍋煮了許久的溫水,終於起了沸騰之勢。
而一旦沸騰,便再也不會平息下去,隻會越來越滾。
因為燒著那把火的不是木柴,而是無數覺醒的靈魂。
24.
最後連其他楓城的百姓也跟著憤怒起來。
原本這些年朝廷腐敗,他們的日子就夠受的了。
如今齊王自己打了敗仗退到楓城,不僅沒有想著怎麼保護好百姓,竟反過來要他們將妻女送給叛軍白白欺凌。
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這震耳欲聾的反抗中,謝晉終於意識到他大禍臨頭。
他開始拼命求饒:「趙明熙,我錯了,我放棄這個計劃。我們有事好好商量……」
「商量你爹!」我將刀子扔向一邊,「雲妹妹!」
梁雲立刻默契地接住,代替我將刀子抵在謝晉的脖子上。
我將謝晉從半空中扯回來,一手捏開他的下頷,一手掏出藥瓶直接灌他喝了下去。
毒藥滑入謝晉的喉嚨,他瞬間捂住脖頸,青筋暴起。
他瞪圓了眼睛,神情驚恐:「趙明熙,你喂我吃了什麼?」
從我再次見到謝晉的那天起,我就盼著這一刻,無數次幻想過掰開他嘴巴狠狠將藥灌進去的畫面。
現在終於如願以償。
隻是原先我設想的是直接毒死他,可經過今晚的事後,我突然覺得,讓他死得那麼痛快,實在太便宜他了。
於是我臨時換了一瓶藥。
他會先失去五感,再失去四肢的控制能力,像一灘爛泥動彈不得,經歷幾個月的最後五髒六腑慢慢腐爛,直至死亡。
就像趙印一樣。
還沒死,就已經散發出臭味。
隻會恨不得自己早點死。
25.
謝晉一垮,齊王軍瞬間失了主心骨。
百姓群情激昂地護著我和梁雲,與齊王軍形成對峙之勢。
原本齊王軍打了敗仗以後就已經元氣大傷,人數所剩無多,此刻哪裡還敢公然跟百姓作對,找我麻煩?
再加上,五萬叛軍馬上便要攻到楓城,他們群龍無首,亟需有人替他們拿主意。
這時他們想起了我之前幫他們打的那幾場勝仗,竟反過來求助於我。
他們推選了幾個之前和我相處不錯的副將前來求和。
「趙姑娘,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給我們指一條路吧。
「我們總不能真的棄城而逃吧?那這些百姓可怎麼辦?
「身為士兵,死我們也要死在戰場上。」
這些話還算是人話,我總算在他們身上看見男子漢該有的擔當。
果然,沒了那殺千刀的兩個男女主,這個世界都變得正常了一些。
人的本能是求生。
對齊王軍來說,這時候帶領他們的是不是個女子,已經不重要了。
隻要能讓他們活下來,他們便願意奉我為主帥。
我撫過插在城樓上的那面寫著碩大「齊」字的王旗,用力將其一拔,扔向城樓底下。
「從現在起。」
「齊王軍改為明熙軍。」
26.
後來的大巍史書記載楓城守城之戰,形容其為一個奇跡。
不足叛軍五分之一兵力的明熙軍和楓城守軍,加上一些毫無武力的楓城百姓。
竟足足抵御了叛軍二十六天。
殲敵兩萬七千。
更令人稱道的是,在這場戰役中,出現了一支訓練有素的娘子軍,由團練使梁雲率領,遊走在城內四處支援。
正是因為她們的及時響應,楓城被守得固若金湯,撐到了朝廷援兵的到來。
從這一戰開始,叛軍節節敗退,明熙軍勢如破竹。
終於在三個月後,明熙軍徹底殲滅所有叛軍,而此時的明熙軍已經壯大成一支堅不可摧的軍隊。
大巍史也就停在了此刻。
誰也沒想到,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的趙明熙竟在凱旋回京那日發動叛變,殺進皇城,斬下了昏君頭顱。
隨後黃袍加身,登基為帝,改國號為新,迎梁雲為後。
沒錯,就是這麼駭人聽聞。
一個女人當皇帝。
另一個女人當皇後。
27.
民怨立刻沸騰,所有人都不接受一個女人當皇帝。
就連世間芸芸女子都覺得,這怎麼能行呢?
即便一個女人再有才幹,職責也應該是在家相夫教子,不是嗎?
能做到上陣殺敵已經夠了,怎麼還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妄圖凌駕於男人之上呢。
有民怨支持,原本迫於武力臣服的百官也開始蠢蠢欲動,打算推翻女帝統治。
梁雲將收集到的消息遞到我案上的時候,我隻是冷冷一笑。
明熙軍如今有五十萬之眾,他們有本事就來推翻看看。
梁雲眉露憂心:「可是姐姐,這五十萬大部分也是男人啊,萬一他們倒戈相向……」
那就更不必擔心了。
在平叛的四個月裡,我早將自己身懷藏寶圖的消息透露給了軍中最有野心的幾個將領。
朝廷如今窮得揭不開鍋,他們就算想取我而代之,也會先從我口中套到寶藏的所在。
而且會提防其他人,也就形成了互相牽制的局面。
我現在每天收那幾個男人的情書都收得手酸,個個都想當我的親親小情郎。
我還準備在文官中物色幾個, 也如法炮制。
到時候,文武兩邊都得上趕著來討好我。
梁雲恍然大悟。
「這就是之前姐姐說的, 男人永遠隻會因為有利可圖而接近你。
「我說呢,平叛那四個月,怎麼突然間那群男人都變了個樣。
「我還當他們真的折服在姐姐的英明領導之下。」
說完, 梁雲突然意識到不妥:「我沒有說姐姐不英明的意思啊。」
我將情書掃進籮筐裡:「行了,你就是說我,我也認了,誰讓你為我犧牲這麼大?」
登基那天, 我一時膨脹, 本來是想說封梁雲為相。
沒想到一個口誤, 當著百官的面說要封她為後。
再要改過來,顯得我這個女帝很沒有威嚴啊。
仔細想了想,覺得錯也有錯的妙處。
就是要告訴天下人,女子可以當皇帝, 可以不嫁給男人,喜歡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
當然, 退朝的時候我還是問了一下梁雲的意思。
沒想到梁雲竟然不反對。
「好啊,反正從軍的時候我跟姐姐天天一塊睡, 習慣了。」
「不是, 這次不一樣, 你不想找你的沈郎了嗎?」
「什麼沈郎?我找他幹嘛?說不定他早就死了。」
梁雲一臉雲淡風輕,但我知道, 死的不是姓沈的,而是她的心。
如果那個男人當真愛她, 叛軍屠城的那天,就不是梁雲去找他,而是他來找梁雲了。
也好。
都走到了我們這個位置上了,再找個男人, 反而是累贅。
28.
大新朝建立後十年間,在我和梁雲的治理下,漸漸走向了盛世的局面。
百姓安居樂業,對我這個女帝也不再那麼厭惡了。
民怨不知不覺平息,百官也逐漸接受了這個事實:
那一刻,我才知道,我遭遇的一切都是趙幼茹動的手腳。
「那待」明熙軍那幾個野心將領也在十年間被我一一解決, 整個大軍盡入我掌控。
這一切,和我預料的分毫不差。
溫水煮青蛙, 天下女子在溫水中被煮了多少年, 後來就連反抗都不會了。
我一樣用溫水煮著這些男人,隻需要一些時間, 他們也就習慣這種被女人統治的環境了。
四海升平後,我和梁雲也終於開始著手開化天下女子。
我們深知,世間女子被教化已久,冰凍三尺, 不是一天可以消融的。
辦學堂、開女子科舉、去盲婚啞嫁……
每一件都要做。
每一件都不容易做。
可比起十年前, 卻又容易了許多。
因為已經有我和梁雲的例子在前了。
讓世人知道,女子也是可以做大事,可以治理天下的。
不靠戕害其他女子。
不靠依附男人。
隻靠我們自己。
就可以穩穩地立足於天地間。
那樣他們才不會下意識遇到事情便將女子推出去犧牲。
女子才有機會施展自己的才能。
才能意識到,自己本就不輸男兒。
待天下女子都看見和認可自己的價值, 願意推開困住自己的那扇門,走向外頭;
那時,盛世才是真正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