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親真的死了嗎?」
周恆沉默,忽然抬手打了周子期一巴掌:「閉嘴!不準再提死字!你娘水性那麼好,她那麼狡猾,一定是躲起來了,對,一定是這樣!」
周子期被打腫了臉,想哭卻不敢,他自己也知道,隻有我這個娘會對他的哭鬧心軟,也隻有我會包容他的脾氣。
沒有我護著,在周恆面前,周子期根本不敢造次。
他漲紅了臉跺腳:「都怪娘親,玩什麼失蹤!害得郡主娘娘被打!」
周恆彎腰將郡主抱入懷裡:「她一定活在某個角落,在偷偷看著我,她無非就是想看我著急,隻要她聽說我要成婚,就一定會現身,我等著她來!」
畢竟是十年夫妻,周恆的直覺沒有錯。
我的確在看著他。
宮殿玉臺之上,我望著父子倆,一個抱著郡主,一個小心翼翼地給郡主吹手上的傷口。
顧北玄摟著我的腰身,循著我的視線看去:「心軟了?」
我冷笑:「會對這對父子心軟的隻有沈明月,沈明月已經死透了。
「周子期做夢都想讓郡主當他的娘,周恆也想靠著娶郡主在官場高升,既然如此,我就讓他們如願一回。
「郡主入府後,究竟是夫妻恩愛還是狗咬狗人咬人,本宮拭目以待。」
10
轉眼一年過去。
這一年,我仔細調養身體,養著臉上的傷,周家雞飛狗跳的笑話也日日聽在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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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嫁入周府那日,周恆把婚禮辦得滿城皆知。
他料定我還活著,隻要聽聞他重新娶妻,就會現身反對。
可惜他等到誤了吉時,都沒等來我的出現,最後婚禮渾渾噩噩地辦完。
周恆終於接受現實,在府上立了沈明月的牌位,還情深意切地刻上「愛妻」兩個字。
郡主入門的第二日,就被迫一身素衣地去祠堂給沈明月行執妾禮。
安陽郡主心高氣傲,讓她對著一個漁女的牌位下跪,這跟殺了她有什麼區別?
宮裡派人監督,她不肯跪,侍衛就上前踹彎她的膝蓋,逼她低頭下跪。
周恆在一旁看著,也沒有制止。
倒是周子期在執妾禮結束後,趕著去扶起他這個新娘親。
郡主嫁進來前,對他極好。
周子期以為郡主做了他的娘,日子隻會更舒心。
事實也的確如此。
郡主入府後,幾乎不管周子期。
周子期和周恆小時候一樣,有天生的喘症。
冬不能著涼,夏不能吹風,日常飲食也要格外仔細。
從前我在家,總是管著他的衣食住行,夏天不敢讓他掛汗吹風,冬天不敢讓他扎進雪堆裡肆意玩耍,他一吃糖就容易犯病,所以連糖我也管著。
他曾私下埋怨:「就娘親事情最多!郡主就不會像娘親這樣多管闲事!」
現在他徹底自由了,郡主根本不屑去管他。
他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那個夏天,他貪涼扎進水裡,差點因為喘症復發淹死。
郡主斥責他:「跟你娘一樣沒用,淹死算了!」
冬天,他因為衣服沒穿夠著涼,喘症嚴重到高燒不退,迷糊著抓著郡主的手喊娘,郡主嫌棄他的手汗,拂袖甩開,低聲罵:
「別把病氣過到我身上來!我金枝玉葉,輪得到你一個野種冒犯?」
郡主吵著要周恆扶她為正妻,周恆在官場卻事事不順,一貶再貶,從原先最被看好的新貴武將淪為六品守城將領。
郡主怨他無能,他暴怒之下直接甩了郡主一巴掌:
「娶你就是為了讓你助我高升,你現在什麼都幫不了我,還敢跟我吼?
「我真後悔招惹了你,你半點比不上明月!
「明月在時,我周家人旺家旺,你一入門,我就接連貶官,周家門第越來越破落!
「安陽,你就是個喪門星!」
安陽如蒙大辱,衝上去要打周恆,可周恆是習武之人,一腳就將她踹倒在地。
那日晚上,郡主半夜去扣宮門,說要和離,求皇帝主持公道。
宮門緊閉,隻有侍衛冷冰冰地告誡她:
「郡主娘娘忘性大,微臣提醒你,一年前你在宮中犯下命案,陛下奪了你的宮殿,讓你非召不得入宮。
「你若是再在宮門口鬧,別怪微臣以闖宮謀逆之罪處置!」
郡主嚇愣在原地,她不明白為何宮裡會突然對她變了態度。
龍椅上的小皇帝還是個孩子,貪玩的年紀,極少針對郡主府。
那位攝政王,雖然手段狠厲,但一向不為難女子。
安陽這些年雖然行事高調,卻從不敢真正冒犯皇權,她是懂分寸、懂自保的。
這麼多年都相安無事,為何宮裡忽然就對她翻了臉?
她又想起橋上揭開面紗的那一眼,那個恐怖的念頭不斷襲擊她緊繃的神經。
「不、不可能、不可能!」
她捂著頭自我安慰:
「如果真是她,宮裡不可能沒有動靜的!」
11
一年後的春日,太醫為我揭開了最後一貼膏藥,我臉上那道疤徹底痊愈。
「哇!娘親的臉像蛋白一樣完美。」
小皇帝開心地湊上來,親親我的臉頰。
顧北玄重賞了太醫。
我失憶的那十年,被周恆和周子期磋磨得斷了心氣,總是卑微怯懦,以他們的利益為核心。
這一年來,我被顧北玄養得珠圓玉潤,小皇帝總纏著我教他念書寫字,十一歲了,還總跟我撒嬌賣乖。
在他們的滋潤下,我找回了曾經的沈今宜,眉眼間也有了十年前當貴妃的影子。
「我找國師算過,十日後正是吉日,陛下會下旨昭告天下,他的生母沈貴妃在外修行十年回宮,加封太後之尊,將大赦天下,與民同樂三天三夜。」
那年造反,顧北玄把蕭氏皇族殺得隻剩蕭元承一人。
史書由勝利者書寫。
為了避免後世詬病,顧北玄讓史官把這場宮變粉飾成宮中瘟疫。
臣民雖有猜疑,但隨著時間流逝,大多都信了當年先帝是暴病而亡,那些蕭氏皇族也是死於疫症。
隻有蕭元承這個襁褓嬰兒幸免,因為他的生母沈貴妃自願去海外仙山修行,為國為民祈求福祉。
顧北玄一日未見到我的屍體,便一日不信我已身死,他執念了十年,與我重新相逢。
而史書改的這一筆,正好圓了我復生回來穩坐太後之位的謊。
我撫著頭上的鳳釵,悠然道:
「把周恆一家三口也請來宮宴,時隔一年,有些賬,本宮要親自清算。」
12
太後回宮的消息震驚朝野。
請帖送到周家時,郡主臉都嚇白了。
周恆不明白她為何如此失態,直到他在宮宴上看到了太後的真容。
鳳袍加身肌膚勝雪的太後娘娘,分明就是他已故的發妻。
周子期也愣住了:「娘、娘親?」
他想湊近我,卻被太監強行拉走。
小皇帝在宮裡辦了個蹴鞠賽,周子期也被允許參加。
他被拽走時,眼睛一直盯著我看。
「夫人,是你嗎?」
周恆想上前,被侍衛呵斥:「大膽,見了太後娘娘,為何不跪!」
周恆固執地呢喃:「她是我的妻子,我為何要跪她?」
一旁的安陽郡主卻已經腿軟地跪地,侍衛一腳把周恆踹跪在地上。
他二人一個失神一個渾身顫抖,倒是把我逗笑了:
「你們怕什麼,難道本宮會吃人?起來吧。」
郡主和周恆這才起身,恭恭敬敬地走上前。
我望著御花園的湖面:「安陽,本宮聽說,一年前你在這裡害死了周將軍的發妻。」
安陽臉色一僵:「太、太後娘娘,當年是意外,臣女也不會水,無法自救,更、更救不了別人。」
「是嗎?」
我笑著挑了挑眉,忽然抬手,一把將安陽推下橋!
安陽驚叫一身落入湖水裡。
她下水時立刻嫻熟地浮出水面,意識到岸上的目光時,她才開始裝作慌亂地撲騰掙扎,嘴上無助地求救著。
今日宮宴,御花園很熱鬧。
侍衛巡邏,太監宮女成群結隊地忙活,人人都看見郡主落水,也都聽見郡主呼救,卻都置若罔聞,沒有一個人準備下水救她。
就連那群世家貴族的公子也不敢輕易插手此事。
安陽在水裡撲騰求救了一盞茶的工夫,和當年不同,這次,根本無人在意她的死活。
她體力開始跟不上,再演下去真會淹死,她難堪地當著眾人審視的目光,自己遊上了岸,狼狽地從湖裡爬了起來。
「安陽,你不是說你不會水嗎?」
安陽窘迫地跪趴在岸邊,她惡狠狠地瞪向我:「就算我說謊了又怎麼樣!當年我已經受過五十大板的懲罰!我爹爹是威名在外的青王,我是先帝的幹女兒,難道你還敢讓我償命嗎!」
她惡毒地威脅我:「太後娘娘今日,分明是在報私仇!」
「當年那五十大板,是罰你草菅人命,今日本宮罰你,是清算十年前的舊賬。」
安陽如遭雷擊一般。
「當年那艘御船,是你哄騙我上去的。」
一直守在旁邊的顧北玄目光一沉——他並不知道當年的細節。
我當時在月子中,皇帝執意讓我陪他下江南。
原本我跟皇帝在一艘船上,是安陽以她生病為由,求我去看望她,而她那艘船,埋伏了叛黨刺客。
沒有人知道當年這處細節。
青王是殉國的忠臣,安陽雖然是先帝的女兒,但出於對青王的尊重,顧北玄從未懷疑過安陽跟這件事有關。
若我死了,或是我一輩子都沒有恢復記憶,那麼手上沾了血的安陽,將繼續做她富貴安逸的郡主。
安陽徹底慌了:「真的是你?你都想起來了?為什麼,為什麼那樣你都死不了!」
顧北玄盛怒:「來人,把郡主拖下去,五馬分屍!」
「顧北玄,你不能這麼對我!我父親是青王!我是忠臣之後!你們敢這麼對我!周恆,你說句話啊!!」
安陽拼命掙扎抵抗,橋上的周恆震驚又失望地看著她,卻沒有開口求一句情。
安陽徹底絕望,她忽然朝眾人大喊:「沈今宜,我就算死也要讓你身敗名裂!
「你們還看不明白嗎!沈今宜就是沈明月,這個太後娘娘,過去十年早就背叛先帝,跟周恆、啊!!!」
她話還未說完,顧北玄一箭射穿了她的咽喉。
13
郡主的屍體被拖下去,血蔓延了一地。
周恆嚇得當即跪在我面前:「明月,不,今宜,不不,太後娘娘,太後娘娘!對不起!我不知道當日是郡主故意害得你,這一年來我失去你、我生不如死啊!」
他抓著我的衣裙,卑微地仰視著我,他恐懼顧北玄,因此聲音極小,隻有我能聽見:
「你今日當著我的面揭穿當日落水的真相,不正是為了讓我後悔嗎?
「夫君後悔了,娘子,夫君真的知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我冷眼俯視他,甩手扇了他一巴掌。
周恆被我打歪了頭,嘴角溢出血,他咽下了血沫,拿出那枚玉佩,捧到我面前:
「夫人,你還記得......」
他想跟我追憶往昔深情,我一把奪過玉佩摔在地上,玉佩頃刻間四分五裂。
周恆自以為深情地去撿玉佩碎片,手還當著我的面被碎片刮傷了。
我嗤笑一聲,抬腳踩上他的手背:
「周恆,你這些懺悔的戲碼,真讓本宮作嘔!」
這時,太監來稟:「太後娘娘!陛下在蹴鞠場上和周家的小公子打起來了!」
我和顧北玄趕到蹴鞠場時,小皇帝正和周子期搶一個蹴鞠球。
周遭都是十一二歲的世家公子,這群孩子都知道不能跟帝王搶東西,哪怕這個帝王年紀還小。
可周子期卻像是沒有教養,不知天高地厚地非要去搶小皇帝手裡的球。
兩個孩子搶奪得激烈,誰也不肯讓步。
我看清了那個蹴鞠球,是一個月前我給小皇帝編的。
周子期小時候也喜歡蹴鞠,我也用藤條給他編過一個球,還在球上掛了彩條和璎珞。
他從前最喜歡抱著這個球和周恆在院子裡玩。
後來他長大了,從郡主府帶回一件又一件新奇的玩具,那顆球就被他拋諸腦後。
有一日郡主到家裡做客,看到了那顆球,周子期嫌球上不了臺面,偷偷扔了。
他自己丟了,現在又來搶。
這時,小皇帝看到了我來,他忽然松開手,自己摔倒在地,然後大喊:「母後!他推我!」
周子期怔愣一下,立刻也學著告狀:「娘親,是他搶我的球,我、我也受傷了!」
14
他撸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一小片擦傷。
我看都不看一眼,徑直朝蕭元承走去,關心地問他有沒有哪裡疼。
小皇帝指著根本沒有傷口的手和腳,奶聲奶氣地告狀:「這裡疼,這裡也疼!要母後吹吹才能好!」
我便將他抱在懷裡,順著他的意思給他吹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