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得痒痒的,小皇帝樂得咯咯笑,投入我懷裡——他自小身邊沒有母親,我回來後,他黏人得很。
周子期抱著球呆在原地,他手上才是真的有擦傷,還流了血的。
小皇帝雖然搶不過球,但下手也不帶留情的,把周子期的膝蓋和手腕都弄傷了。
周子期抱著球走過來,重復了一遍:「娘親,子期也受傷了,疼。」
我轉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眼眶含淚,身上也十分狼狽。
若是從前,我早就心疼了。
可現在,我隻反問他:「你管誰叫娘親?」
周子期表情一僵。
小皇帝立刻宣示主權:「她是我的母後,我一個人的母後!你有什麼資格喊她娘!」
周子期大聲反駁:「她陪了我十年看著我長大!我有娘生,有娘養!
「不像你,有娘生,沒娘養!」
「你說什麼!」
蕭元承衝上去,抡起小拳頭照著周子期的臉打了一拳!
周子期拽著他的胳膊還手。
一旁圍觀的同齡人不敢插手,卻小聲議論:「這周子期才是沒娘養的吧,居然敢在宮裡打皇上!」
顧北玄上去將兩個孩子強行分開,蕭元承張牙舞爪,像隻老虎一樣要撲吃了跟他搶娘的周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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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期也毫不甘示弱,但他忽然臉色漲紅,喘起粗氣,摔倒在地上,痛苦地捂著胸口。
倒春寒的時節,小皇帝身上穿得暖暖呼呼,周子期卻隻有一件單薄的外套。
風一吹,他的喘症就發作了。
最愛這個兒子的那一年,他喘症復發,我曾去廟裡跪了三天三夜,隻求滿天神佛將子期的病症轉到我身上,讓孩子免受痛苦。
如今,我冷眼看他在地上抽搐,他伸著手,虛弱地喊我:「娘親。」
我隻得提醒他:「周子期,你的娘親已經死了。
「從前是你不要她,現在是她不要你了。」
周子期大哭起來,喘症越發嚴重。
我和顧北玄牽著小皇帝往宮殿裡走,頭也不曾回過。
宴會上總有人給他叫太醫,他死不了。
我也不會再為小白眼狼操一次心。
15
郡主死在宮裡,屍體被周恆帶回了周府,聽說也是草草就把身後事辦了。
周子期也被帶回府上醫治,來回話的太醫說他這次喘症嚴重,一直高熱不退,夢裡喊著要娘。
顧北玄見我聽了太醫的話一直若有所思,便問:「你可是心疼了?」
我回過神來,淡淡一笑:「他此前喘症發作都是我衣不解帶照看的,那病我是知道的,高燒數日看著嚇人,隻要及時喂藥就死不了,我是在想另一件事。」
「什麼?」
「那日周子期倒是提醒我了,當年我失蹤時,元承還未滿月,他對我這個生母應當沒有多少記憶,為何重逢之後,他能一眼認出我是他娘,還對我如此親昵呢?」
就算是親生母子,相隔十年未曾謀面,恐怕也很難不生疏一段時間。
可蕭元承從見我的那一日起,就像隻熱情小狗一樣一個勁地往我懷裡撲,仿佛這十年我一直在陪伴他成長,從未離開一樣。
顧北玄輕輕握住我的手:「想知道答案?我帶你去畫苑。
他摸了摸我的衣服,柔聲道:「近日天涼,先去換身厚衣服。」
我笑著起身去更衣時,外頭的小太監剛好進來:
「啟稟攝政王,周將軍在殿外求見,說周子期病重,想求太後娘娘去府上探望一眼。」
顧北玄把玩著棋盤上一顆黑子,眸色幽ṭů₄深:「讓他來畫苑見娘娘。」
「是。」
16
畫苑是宮廷畫師所在的庭院。
我猜到了幾分:「難道這些年,你一直給元承看我的畫像?」
可我入宮以來,畫像並不多。
唯一的一幅還是跟蕭崎那個狗皇帝一起入畫的。
以顧北玄的性子,想必不會拿那幅畫給孩子看。
他帶我穿過一片桃花林,桃林深處懸掛著數百幅畫。
我走上前,見畫中全是我,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數百個畫中我在飄舞的桃花中栩栩如生,視覺衝擊力極強。
畫中的我,時而策馬揚鞭,時而花中起舞,時而在秋千上大笑。
這樣的鮮活的我絕不可能出自宮廷畫師,因為自我入宮,就再沒有如此恣意快樂過。
我知道,這是顧北玄記憶裡的我。
失去我的那十年,他拿劍的雙手,一筆一畫地將我的一切留在了畫中。
畫的落款處寫了時間,有些已經是九年前的舊ẗûⁿ畫。
「從元承記事起,我就把這些畫刻在了他的腦海裡,我要他記住是誰給了他生命。」
顧北玄說:「我可以包容他身上蕭崎的血脈,卻不能容忍他忘了有你這個母親。」
我熱淚盈眶,撲進他懷裡:「北玄,你將他教得很好、很好。」
「剛失去你的那三四年,我還能記得你的一顰一笑,可記憶被時間消磨,除了作畫,我隻能從蕭元承身上找尋你的影子。」
顧北玄緊緊抱著我:
「還好他方方面面都像你,他若是敢像蕭崎半分,恐怕早被我掐死。」
我哭笑不得:「你這話要是被元承聽到,多傷他的心?」
「聽到便聽到吧,他心知肚明,我愛他,隻是因為他是你的骨血。」
「全天下都知道,蕭元承這個皇室子弟,是沾著你的光才活下來的。」
顧北玄捧著我的臉,目光灼灼:「今宜,我愛你,所以願意愛屋及烏。」
「我也愛你。」
我踮起腳尖親吻他,正投入時,忽然聽到一道熟悉的腳步聲,有人來?
我還未轉頭看去,顧北玄已經伸手抱住了我的後腦勺,強行將我的視線定在他一人身上。
他欺身將我抱進懷裡深吻,劍眉一挑,挑釁地看向那個闖入的男人。
周恆被這一幕震在原地。
「你們.......你們!」
我越過顧北玄的肩膀,才看清了周恆發綠的臉。
我嗤笑一聲,咬了咬顧北玄的下唇,雙眼霧蒙蒙的:
「怎麼辦呀攝政王,偷情被發現了。」
17
周恆是被宮女一步一步引進桃林深處的。
他滿心以為是我要單獨見他,畢竟是十年夫妻。
他料定我那日揭開郡主的真面目是在跟他撒嬌訴苦。
他料定今日我在深宮見他必然會ŧūₑ發生點什麼。
這一路上,他天人交戰,已經準備放下尊嚴,委身做太後養的情人。
他心花怒放,暢想著要怎麼借我ṭṻₜ的勢力在官場平步青雲。
然後他撞見了攝政王與我如膠似漆,就差顛鸞倒鳳的這一幕。
周恆作為男人的尊嚴塌了一地:
「沈今宜,你是我的妻!
「子期在家病得快死了,我今日進宮就是想求你去府裡看他一眼!結果你居然敢......你居然跟他!!」
他憤怒地指著顧北玄,卻連他的全名都不敢明著喊出來。
他不敢指責顧北玄這個攝政王,卻敢大呼我的全名,隻因我曾經是他的發妻。
哪怕我如今成了太後,他都自認為有資格指責我不守婦道,敢衝著我大吼大叫。
我故作慌亂:「那你想怎麼樣?」
「放棄你的太後之位!隨我歸隱山林!就像從前在漁村那樣,我們、我們過安穩平凡的日子!我們還是一家三口!
「你如果不答應,我就將今日所見所聞傳遍全天下!讓所有人都知道,太後娘娘過去十年是我身下的糟糠妻!如今又跟攝政王廝混偷情!
「到時候不僅你身敗名裂,你沈家的門風也會敗落,你沈今宜就會成為史書上公認的蕩婦!」
「好害怕哦!」我拍了拍胸口,下一瞬,指了指周恆:「來人,割了他的舌頭。」
周恆大驚:「你這個毒婦!!」
他畢竟是個大將軍,身手了得,可大內的御前侍衛也不是吃素的。
一頓扭打之後,周恆被五個御前侍衛合力按在地上。
太監拿了一把刀,如閹割一般熟練地割了周恆那條挑撥離間、威逼利誘的舌頭。
他滿嘴是血。
我上前好奇地問:「如此,周將軍還打算如何毀我的名聲呢?」
周恆怨ƭũ⁽毒地瞪著我,他伸著手想掐我,顧北玄一劍給了他了斷。
周恆的血濺在桃林中,我還嫌髒了花瓣呢!
18
「顧北玄,你故意讓他來看的。」
我撥了撥他的衣襟,帶著點質問的意味。
顧北玄挑眉:「何以見得?」
「周恆身手了得,二十個尋常的御前侍衛都未必能擒下他,剛剛及時出現的那五個侍衛是這宮裡的高手,你提前讓他們埋伏在這裡的,是不是?」
顧北玄笑了笑,並不否認:「那十年是他從我這兒偷去的,我要他,連本帶利地還!
「何況隻有他死了,才沒人敢拿那十年威脅你。」
他野蠻地宣示主權:「我不僅要讓他死,還要讓他死前親眼看著,你是我的。」
「你這是殺人誅心,好殘忍哦。」
「我一貫如此,世人都怕我, 說我是殺神。」他一把摟住我的腰,「太後娘娘,你怕不怕?」
我湊到他耳邊, 咬他的耳垂:「本宮隻在床上怕過攝政王。」
「哎呀羞羞!!」
蕭元承從一幅畫裡冒出來, 這小家伙,不知道藏在這裡偷聽了多久。
「你, 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今早就在這裡畫畫了。」
小皇帝抖出一張畫紙,稚嫩的筆法卻也描摹出我的三分神韻。
他拍拍胸脯:「母後, 那五個御前侍衛,還是我嚴格挑選的!」
「你們父子倆,算計人還真是有一套啊, 等等,那皇兒你剛剛豈不是全聽見了?」
小皇帝抱著胳膊,像隻戰鬥公雞一樣昂首挺胸:
「全聽見了, 攝政王爹爹說,若我有半分像那個狗昏君,就要掐死我。」
「額......皇兒,那你。」
「我才不像那個狗皇帝呢!你們少拿他侮辱我!」
我試圖打圓場:「那你有什麼話要跟你攝政王爹爹說?」
小皇帝走到顧北玄面前,伸出小手讓他彎腰把耳朵伸過來。
顧北玄乖乖照做。
小皇帝用肉乎乎的手抓住顧北玄的耳朵, 大聲喊:
「活爹!!!」
19
周恆獲罪被殺, 周府也抄了家。
我給周子期留了一筆錢, 將他逐出了皇城。
他哭著跪在我面前, 問還能不能再見到娘親。
我告訴他:「從前不論何時何地,你想見娘,娘都會在。
「但之後,要麼狀元及第, 要麼軍功顯赫,否則,你見不到太後。
ẗŭ̀⁽「好自為之吧, 周子期。」
他怨我狠心,說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我這樣偏心狠心的娘。
他賭氣地出走,以為我會像從前那樣, 追上去哄他。
可他錯了, 他轉身的那一刻, 我早被顧北玄和小皇帝包圍著,我根本沒有心思去管周子期。
周子期賭氣地走了很長的一段路, 才倔強地回過頭。
娘親沒有追上來, 娘親有了新的兒子, 娘親是真的——不要他了。
後來,我再沒有聽到過周子期的消息。
他沒有狀元及第, 也沒有立下軍功, 這心氣高的孩子, 最終不過是碌碌無為地過了這一生。
20
十年後,小皇帝成長為大皇帝。
他能獨當一面後,顧北玄迫不及待地把所有朝政都推給蕭元承, 他準備帶我周遊五湖四海, 放浪天地之間。
蕭元承鬧著要一起出去玩,被顧北玄毫不留情地扒拉開。
大皇帝氣鼓鼓地衝他喊:「活爹!真是朕的活爹!!!」
我被父子倆逗得大笑。
春色正好,我有所愛, 有所依。
我有來處,也終於,有了歸途。
——全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