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呈不明所以,揉揉她的頭:「今天忙啊,一會兒還有客人要來。」
晚上賀家極其重要的合作伙伴造訪,千金同行。
那個女孩比賀呈小一歲,笑起來溫溫柔柔,卻是練探戈的,知道賀呈也會跳以後很高興,大大方方地向他伸出手邀請他一起。
賀呈極少拂人面子,受邀自然不會推脫,便起身握住了她的手。
程鹿清早躲在在角落裡喂魚缸裡的魚,她沒有回頭,就著玻璃缸上的映像,看完了這支舞。
賀呈教她跳了第一支舞。
可他正與旁人牽手劃著舞步。
程鹿清偷偷比劃了自己和那個女孩的身量,其實已經不差多少了,隻是自己在他心裡,始終是個孩子吧……
哪怕她已經很久沒有喊他哥哥了。
賀呈。她喜歡喊他的名字。
你再等等我……等我,長大。
賀呈研二的時候,賀爸賀媽帶程鹿清去那個城市旅遊。
他們在大學裡闲逛,程鹿清獨自去找了賀呈。
他的同學在教室裡瞎叫:「賀呈,有一個美女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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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鹿清捏捏手指,她特意穿了一條紅色的裙子,上次賀呈在看電影時多看了女主兩眼,她記住了。
「老賀,行啊,你女朋友?」同學搭著賀呈的肩膀打趣。
程鹿清已經十七歲了,身高一米六八,偶爾化個妝看起來就和普通大學生差不多大。
賀呈瞟了身邊小姑娘一眼,發現她戴了耳環,細細的鏈子掛下來,襯的她脖子修長。
「是我妹妹。」他解釋。
同學來了興致:「哇小妹妹今年多大了,你以後多來玩啊。」
賀呈怕他的沒正行嚇著程鹿清,稍稍側身將她護在身後:「少來。」又對她說,「沒事,他這人就這樣。」
「嘖,你這也太護著了,老賀我沒看出來你居然是個妹控啊?」同學調侃地拿胳膊肘懟賀呈,「那以後你妹妹交了男朋友你是不是要卡個九九八十一難給人家過一下?」
賀呈一愣。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他下意識低頭看她。
小時候連他胸口都到不了的小姑娘,現在已經長大了。十七歲的少女亭亭玉立,偶爾聽爸媽說起,她收到的情書堆起來能比所有教科書加起來還厚。
感受到他的視線,程鹿清抬起頭,衝他露出一個微笑。
陽光透過樹枝間隙照在她臉上,點點光斑落入眼中,像玻璃珠一樣剔透。
賀呈心中一動,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開始彌漫。
她長大了。
程鹿清十八歲,正好高考結束,她考上了賀呈所在的大學。
賀家上下都很高興,連著慶功宴一起,為她辦了生日晚會。
賀呈陪她去定制了禮服和高跟鞋。
程鹿清從來沒說過,但是她小時候看灰姑娘變身時眼睛亮亮的樣子賀呈一直記得,那時他就想,等小姑娘十八歲以後,就送她一雙高跟鞋吧。
程鹿清坐在梳妝臺前鮮有的緊張,她出席過不少宴會,但頭一次所有人都為她而來。
賀呈敲門進來,手裡拿著一個首飾盒,裡面裝著他自己設計的項鏈,背面刻著她名字的縮寫。
他撩起她的頭發為她戴上項鏈,端詳了一會兒鏡子裡的女孩,笑了:「程鹿清,生日快樂。」
程鹿清挺直了背,他為她系上項鏈暗扣時碰到了她後脖頸,她覺得那一塊皮膚要燒起來了。
賀呈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動,陪她走向大廳,在門前停步,輕輕將她往前一推:「去吧。」
曾在他羽翼下的小姑娘,如今鋒芒畢露。
他看著她一步一步走向光照射的地方。
一場晚會主客皆歡,客人都走盡了,長輩們也回房休息。
程鹿清在和賀爸賀媽道了晚安後,偷偷勾住了賀呈的衣袖。
他挑眉,她抬頭:「跳舞麼?」
賀呈對於跳舞這件事有很強的儀式感,或者說他很重視程鹿清的邀請,為此他回房換了西裝。
在等待的過程中他從書架上取出一張黑膠唱片放在留聲機上。
收集黑膠唱片他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
Careless Whisper,他極喜歡前奏的薩克斯。
程鹿清挑了件黑色露背裙,項鏈沒有換,襯的她鎖骨精致。
看到她的瞬間賀呈眼神暗了暗,放下唱針。隨後做了個邀請的手勢,一手牽過她,一手輕扶她的腰肢。
他們從未認真的跳過舞,卻格外默契地在圓廳中進退,一側身一抬腿,都像已經排練過千百遍。
起碼在她腦子裡,一個排演過了。
她跳了十年的舞,就是為了賀呈此刻眼中無法掩飾的驚豔。
如果他一定要有一個人在身邊,那個人為什麼不能是她?
程鹿清穿了高跟鞋,正好能將下巴放在賀呈肩膀上。
他們沉默至一舞終了,她抬起頭看他,鼻尖隻離他一指的距離,呼吸都能相互纏繞。
「我十八歲了。」她說。
有人說,男女對視一分鍾以上,很容易出事。
賀呈的眼眸像墨玉般溫潤卻又時時透著悲憫,當他望著一個人時,對方很容易產生自慚形穢的想法,但程鹿清已經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堅定不移地望著他,一定要等他的反應。
「程鹿清。」
賀呈其實很少笑,但面對程鹿清時,卻會習慣性牽起嘴角,連帶著眼睛也染上笑意。
最後他打破了那一指的距離,抬起下巴,涼薄的唇在她額頭上短暫停留了一秒。
若不是他的胡茬刺到了她,她幾乎要以為那隻是窗外漏進的風。
「我十八歲了。」這是程鹿清的宣告。
可賀呈無法說出那句,我知道。
他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明白她的心思以後他並沒有太多欣喜,賀呈不是衝動的少年,他顧慮太多。
怕程鹿清隻是一時興起,怕她對自己的感情並不真切,隻是少女虛幻的迷戀。
也怕家中長輩無法接受。
從小到大有太多的女生對賀呈表白。有的他甚至根本不認識。
他用冷漠外殼包裹自己不讓人靠近,安靜地聽完再說一聲抱歉是他的家教。
可程鹿清是個意外,他不能不顧及她的感受。
一向冷靜自持雷厲風行的男人,頭一次猶豫了。
賀呈與程鹿清深談了一晚,然後給她劃出一個冷靜期。
如果兩個月後她還沒改變主意,他就和家裡攤牌,逃避不是他的作風,但他不能拿小姑娘的未來做賭注。
那時賀呈已經參加工作了,忙起來以後很久不著家,住在離公司近的公寓裡。
等他有時間和家人聚聚時,程鹿清已經不對勁了好久,久到家裡人都發現了。
賀老太太和賀夫人找賀呈了解情況,她們懷疑程鹿清失戀了。
賀呈不好說什麼,隻能含糊的應了。
賀夫人便嘆息,「小鹿這樣好的女孩子怎麼會有人舍得讓她難過?」
說罷看他一眼:「我還一直以為小鹿喜歡你呢,感情是我想多了。」
賀老太太一拍掌:「是啊,我還一直想讓小鹿做我孫媳婦呢,可是這還是得看孩子自己的意願吧,我們也不能強求。」
賀呈:……
賀夫人又說:「再說小鹿和小呈年紀也差了七歲,確實有點大了哈。」
「前陣子和陳家太太聊天,她的意思是想讓她兒子和小鹿接觸一下,正好兩人年紀相仿……」
「不用了。」
賀夫人的絮叨被打斷。
賀呈握住兩個長輩的手,緩緩道:「奶奶,媽,你們聽過內部消耗麼?」
程鹿清午睡起床已經兩點了,賀爸賀媽都不在家。
她穿著睡衣往外走,幾步後頓住。
留聲機裡放著低沉的薩克斯獨奏,古老的水晶燈無法將大廳完全照亮,暖黃的光溫柔地灑下,為坐在地毯上看書的那個男人鍍上一層柔和的濾鏡。
他穿了一件黑色毛衣,像一隻在白色毛絨地毯上打盹的黑貓。
賀呈聽見她的腳步聲,抬頭朝她伸出手。
她坐下,自然地將手放入他掌中,任他握住。
心裡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但她打算這次由他先開口。
他們就這樣靜坐,直到窗外響起一聲鳥鳴,賀呈起身拉開窗簾,已至黃昏,透過落地窗傾斜進來,他從書架上取出一張黑膠唱片放在留聲機上。
前奏響起,是 Careless Whisper。
他轉身向程鹿清伸出手,微微躬身:「跳舞麼?」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她不同的呢?
賀呈也說不準。
隻知這歲月漫長,她一直在自己身旁,是春風夏雨,秋葉冬雪,她仿佛已融進他的骨血般,分開就是撕心裂肺的痛。
他輸給她,一敗塗地,卻也心甘情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