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說,找繼母另一個目的是照顧他,可他不需要,現在這樣就挺好,也自私的認為,父親或許和他想的一樣。
然而,他想的太簡單了。
在孩子的視角之外,尚有一片他未曾注意到的天空,那是屬於夫妻之間的世界,不僅僅是生活上的互幫互助,還有……還有很多他還不了解的東西。
“嗝。”芝芝一口氣喝下了一杯熱奶茶,撐得打嗝。這個聲音喚回了莊家明的思緒,他復雜地看著熟悉的領家妹妹,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芝芝……”
她趴在他的書桌上,懶洋洋地說:“幹嘛?”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他也望向臥室關著的門,似乎想透過這個看到父親的身影,“說是說我希望有人照顧爸,可真的出現了,我又覺得很難接受。”
她樂了:“你這樣還能叫自私啊?自私的人根本不會這麼說,你希望有人照顧叔叔,證明你很愛他,你心底不能接受,這也是人之常情。世界上沒有哪個孩子是真心實意想要繼父、繼母的,當然,原生父母太壞了不算。”
他坐在床沿上,垂頭不語。
“其實,你不用想那麼多,八字還沒一撇呢。”芝芝說著沒有意義的安慰。她很清楚,莊鳴暉最終還是會和夏麗結婚,而她當年怕繼母待他壞,竭力反對,他還是同意了父親的婚事。
後來的十年裡,莊鳴暉和夏麗過得不錯,沒有濃烈的愛情,卻也彼此扶持照顧,家庭安定和諧。所以,她沒想過從中作梗,破壞這對中年男女的二次婚姻,反而勸著莊家明,想他早些釋懷。
孩子們終歸會離開父母,展翅高飛,父母有自己的生活,未嘗不是好事。而莊鳴暉沒能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現實生活不是愛情小說,大家都是普通人,過著普通的世俗生活。
想開點兒吧。
芝芝深深嘆息,拉住了莊家明的手,用力握緊:“沒什麼大不了的,別擔心。”
她說的都是毫無意義的空話,但也不知是不是她剛喝過熱奶茶,雙手暖烘烘的,握著他的手時,他冷冰冰的身體突然得到了撫慰,熱意傳到心髒,周身都溫暖起來。
“芝芝。”他的唇角蕩開一絲笑紋,“謝謝你。”
“我們之間就不用說謝了吧。”她做了個鬼臉,拿起作業,“回去了,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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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家明送她出去。
“妹妹走了?”莊鳴暉進廚房倒水,“她最近成績怎麼樣?”
“挺好的,班級前十了。”莊家明回答。
莊鳴暉笑了:“那就好,你有空就多教教她,你們倆從小玩到大,別長大就生疏了。爸爸現在還和小學同學出去喝酒呢。”
“喝酒?”莊家明倏地抬頭,“你喝酒?媽不是不讓你喝嗎?”
莊鳴暉說漏了嘴,連忙補救:“就吃飯的時候喝了一點點,沒多喝,真的。”
莊家明:=_=
*
元旦假期結束返校,芝芝忽然發現了一件事:她的人緣變好了。
高中開學半年,她最要好的是前任同桌,王詩怡同學。和所有的小姑娘們一樣,兩個人會一塊兒上廁所、吃午飯、上體育/音樂課。但在林老師突如其來的換座位後,兩個人坐得遠了,下課專門繞到教室的另一頭去叫上廁所不現實,所以雖然還會偶爾一起吃飯,關系卻慢慢淡了下來。
新同桌程婉意是高冷女神,獨來獨往,從不和人一起行動。芝芝不是真·高中生,並不需要一個形影不離的閨蜜,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這就導致她幾乎沒有同進同出,關系要好的女性朋友。
但是現在,寧玫向她拋出了橄欖枝。不是重生前的塑料閨蜜,也不是之前披著親近的皮,實則挑事兒的撩撥,而是實打實的少女友誼——在食堂看到端著飯盆的她,主動招手問她要不要坐一起;她問莊家明借紙巾時,主動遞出了自己的紙盒;最後,邀請她一塊兒去廁所了。
芝芝滿頭問號,搞不清寧玫葫蘆裡賣得什麼藥。但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她無緣無故,沒什麼理由拒絕,可有可無地應承下來。
過了幾天,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仿佛被拉入了寧玫的小團體。
有意思的是,這個小團體人數不多,卻都是一班女生的金字塔頂尖階層。
比如寧玫,她長得最漂亮(雖然“女神”的稱呼花落程婉意,但班花的桂冠戴在了她的頭上),女生中成績最好,是當之無愧的中心人物;還有一個名叫餘若妃的團支書,不參與班級的管理,地位卻很超然,據小道消息,她爸在市政府裡工作,也算是個官二代了。
另外兩個女生中,一個是能歌善舞,才藝很多的紀可人,另一個則是學習成績同樣排在前五的範芸,她不是班幹部,卻是班主任林老師的課代表,每天都能和林老師直接交流,比大部分班幹都有面子。
這個配置,芝芝自嘆弗如,同時愈發好奇,寧玫拉她入伙,到底要幹嘛?組團diss程婉意嗎?
結果並不是。
觀察了數日,芝芝確定,寧玫拉她入伙,並沒有什麼陰謀——也是麼,大部分人的高中生活都平靜如死水,天天撕X不是宮鬥劇就是美劇(?)——非要說是什麼原因的話,大概是……認可。
簡而言之,寧玫的小團體聚集了班裡某方面最厲害的女生,現在她們認為她也擁有了這樣的能力,所以決定吸納她成為自己團體的一部分。
坦白說,芝芝的心情有點復雜。
曾幾何時,寧玫是她需要仰望的人。聽著很好笑,同班同學,哪裡需要這麼誇張,用上“仰望”兩個字,不過隻是個家庭小康,樣貌漂亮點的普通女孩罷了,放在十四億人口的大背景下,兩人半斤八兩。
可少女的世界很小,眼界也很窄,就隻裝得下班級那麼大。
她當時就覺得程婉意特別女神,走路都和別人不一樣,就覺得寧玫特別厲害,成績好人緣好,自己與之相比,那還真的是皓月和螢火。
而如今,或許是她當編輯導演時顯露出來的能力,又或許是她不經意透露出來的成人的思想,寧玫覺得她有資格做自己的朋友了。
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三分好笑(一丁點屁事搞得像拍《緋聞女孩》),三分高興(為了曾經的自己),三分釋然(都過去啦),還有一分,予了悵惘。
因為,回不去了。
今日的友誼,彌補不了十六歲的自卑,用作弊的手段得到的認可,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她隻有變得比二十六歲更好,才能無愧於自己。
……說人話的話,他媽元旦過後就是期、末、考、了!
想什麼有的沒的,趕緊投身於期末復習的宏圖偉業中吧!!!
*
過了1月6日的小寒,天氣驟然轉冷。芝芝周五早晨起來,猛地發現外頭的天氣亮得不同尋常,瞄一眼鬧鍾,六點一刻沒錯。
她哆哆嗦嗦地在被窩裡換好衣服,披上羽絨服下來一看,窗外銀裝素裹,竟是下雪了。
“下雪了?”睡窗邊的女生揉著眼睛爬起來,看到白皑皑的樹梢後,忍不住興奮地叫了起來,“啊,真的下雪了!”
這兒算是南方,三年裡也就一年會下次雪,還是薄薄的一層,所以對於本地人來說,下雪還是件很新鮮的事兒。
沒一會兒,整個宿舍都活了。
大家忙忙碌碌地上廁所、刷牙洗臉,到了六點四十分,晨跑的鈴聲沒響起來,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音樂。這代表學校今天取消了晨跑,大家多出了二十分鍾的時間。
芝芝起得最早,在去教室自習和好好吃頓早飯間猶豫了半天,決定看在下雪的面子上,稍稍放松一會兒。
她去食堂買了碗熱氣騰騰的白粥,佐著流沙的鹹鴨蛋慢慢吃。平時晨跑完隻有十五分鍾的早飯時間,去掉排隊和路上的時間,根本不夠坐下來好好吃頓早餐,她都是買了包子饅頭蛋餅回教室吃。
寒冷的冬季早晨,一碗熱騰騰的白粥下肚,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芝芝吃得心滿意足,又買了一個茶葉蛋和一個蔥卷,準備在課間補充能量。
結果第二、三節課的間隙,莊家明和幾個男生出去了趟,回來塞了個烤紅薯給她,熱騰騰的,捧在手心裡還嫌燙。
她瞪大了眼睛:“哪來的?”
“噓。”莊家明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聲說,“買的,快吃吧。”
芝芝掰了一半給他,剝著皮說:“少糊弄我,我昨天才問過老板娘賣不賣烤紅薯,她說不賣,你們哪弄來的?”
一中管得很嚴,不允許點外賣送進來,怕學生吃壞不好交代,唯一賣零食的隻有小賣部和食堂。這個紅薯聞著就是老式的鐵桶裡的味兒,肯定是從街頭小販那裡買來的。
莊家明隻好說:“宿舍後面的小路上,有人在賣這個。”
男生宿舍位於校園的西北角,後面是一條小路,偶爾有推車的小販經過,香味一陣陣飄進來。不知是哪個膽子大的男生率先翻牆買了東西回來,反正沒過多久,好多人都這麼幹了。
芝芝歪過身瞅他的褲子:“今天下雪,路這麼滑,你也不怕摔著。”
“沒事。”他屈起手指,遮住發紅的掌心,“你什麼時候想吃和我說,給你帶過來。”
芝芝咬著軟糯的紅薯,有點開心,又有點不開心。
第30章 《怦然心動》
期末的最後半個月,眨眼即過。芝芝隻記得復習、復習、復習,考試、考試、考試,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寒假的第一天,她在全班第八,年級十六名的光環下,安安心心地睡了個懶覺。或許是心神太放松,做了個長長的夢,內容全不記得,隻是醒來時心中眷戀不舍,多半是個美夢。
她窩在暖熱的被窩裡,惆悵地嘆了口氣,好半天才爬起來洗漱。
吃完早飯一看,才九點半。窗外陰沉沉的,看著要下雪,風把路邊的樹吹得哗啦啦作響,看著就很冷。
芝芝正琢磨要不要勤快一點,寒假第一天就開始寫作業,忽然聽到門外有響動,擰開門鎖一看,是好久不見的莊鳴暉。
他看到對門探出了個腦袋,忍俊不禁:“妹妹在家啊。”
“剛起來,家明哥呢?”她問。
“快起了,要不要來我們家玩?”莊鳴暉讓開門,笑著說,“放假了好好放松一下,和哥哥看個電影玩玩電腦吧。”
芝芝樂得直笑。和她爹媽愛盯著學習不同,莊家父母從來沒操過這個心,反倒擔憂莊家明一天到晚學習,累壞了身體,一有機會就“勾引”他們看電視——讀小學的時候,莊鳴暉還特地買過一臺DVD,去碟片店裡租各種碟片給他們看。
她愉快地決定遵從長輩的建議,揣了鑰匙蹿到對門。
莊鳴暉叮囑道:“家裡有水果和香飄飄,叔叔院裡發的,我們吃不完,你幫忙多吃點。”
“嗯嗯。”她點頭如搗蒜。
莊鳴暉很高興,又關照了兩句才出門上班。
芝芝一進門就看到牆角堆著的紙箱,一箱蘋果一箱橘子,封條都沒拆。她搖搖頭,敲門進莊家明的臥室:“家明哥,我進來了。”
莊家明的臥室從來不上鎖,她等了幾秒就推門進去。
他翻了個身,睡眼朦朧:“誰……芝芝?”
“叔叔叫我來找你看電影。”芝芝替他拉開厚重的窗簾,“你居然起得比我還遲,稀奇哦。”
他抬手擋了擋眼睛,意識還有點不清醒,含糊地說:“晚上有點事。”
“起來啦。”芝芝坐到書桌前的椅子上,抬腿踹了踹他的被子,“不起我掀被子了。”
“唔。”他用力眨眨眼,撐著床坐起來,“起了起……!!”
他像是個被拔掉了電源的機器人,以極其別扭的姿勢僵住了。芝芝沒留意,翻著他書桌上寫了幾頁的寒假作業,嘆為觀止:“我的媽呀,你居然昨天晚上就開始寫了?不是吧!”
虧她還覺得第一天寫作業勤快得過了分,某些人可是剛到家就開始寫了。比你優秀的人還比你努力,真的不給人活路。
莊家明一個字也沒聽見。他陷入了萬分尷尬的境地,大冬天的早晨,後背竟然開始出汗,整個人熱得發燙,腦袋一片空白。
芝芝沒得到回應,轉頭去看他。莊家明坐在被窩裡,一動也不動,手指無意識地攥著睡褲,捏出深深的折痕。
“你……傻了?”她莫名其妙。
莊家明緩緩扭過頭:“我……”
“嗯??”
“有點頭痛。”他竭力鎮定,又躺了回去,“再睡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