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芝嚇了一跳:“你不會發燒了吧?”摸了摸被子,覺得有點薄,“這個是秋天的被子吧?對了,叔叔肯定忘記拿冬天的厚被子出來曬,昨天晚上又降溫了。”
她心痛又難過。早在一個禮拜前,關母就給她曬好了冬天的棉被,昨天回來蓋的時候,還能聞到陽光的香氣,摸著都是軟蓬蓬的。可莊家明呢?會留意給他添衣加被的媽媽,永遠不在了。
“量一下體溫吧。”她掩飾好情緒,嚴肅地說,“溫度高的話就去醫院,聽到沒有?”
莊家明尷尬又窘迫,支支吾吾地說:“我就是沒睡醒,眯會兒就好了。”
芝芝才不信,跑去客廳翻溫度計。他趕緊起身,拉開衣櫃找出換洗的衣物,緊緊藏在手裡,直奔廁所:“我沒事,我起來了。”
“诶??”芝芝懵逼。這麼急跑廁所,難道是拉肚子??
五分鍾後,莊家明出來,很鎮定地說:“沒事了,我洗了把臉,好多了。”
芝芝舉著溫度計:“量了再信你。”
莊家明:“……”
“不然就打電話給叔叔。”
他妥協了,順從地接過溫度計,體溫37.2℃,正常得不得了。
芝芝放了心,叮囑說:“把你冬天的被子找出來翻一翻,天晴就曬一下,這幾天都很冷,別感冒了。”
莊家明心裡的不自然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暖意:“知道了。”
他按照她說的取出了棉被和被套,兩人齊心合力換了一床被子。又去看父親的臥室,發現他果然也睡著秋天的被褥,於是一起換了。
兩套寢具統統塞進洗衣機,倒進洗衣液,轟隆轟隆攪動起來。
莊家明泡了麥片,就著昨天剩下來的蔥花卷吃了頓早飯。芝芝捧著香噴噴的熱奶茶,著實沒有心情寫作業,遂問:“看電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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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此時的互聯網還沒有什麼版權意識,電影全靠資源下載。芝芝找了個熟悉的網站點進去,選了部電影看,迅雷跳出提示,她順手按下鍵。
下載列表跳了出來,名稱是字母 數字。仿佛有一道光劈中了腦袋,芝芝混沌的大腦驟然閃現明光:“啊!”
她、懂、了!
莊家明嚇了一跳,消去沒多久的窘迫又再度升起,心裡忐忑不定:她啊什麼?不會知道了吧?不會吧,這個下載記錄又沒寫片名,就是字母,她怎麼會知道?都怪胡健他們,昨天晚上好端端的給他發這個鏈接,說他一定要看,不看就不把他們當朋友……結果都是些亂七八糟的。
“你緊張啥?”芝芝咬著吸管,不以為然,“我又不會告訴叔叔。”
莊家明扭頭看著她,神色驚悚:真知道了啊?
“幹啥?你知道我也能知道啊。”仗著多出來的十年,她終於找回了一丟丟重生女主的優越感。不過她現在找回了青春期的感覺,很理解地表示:“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想和女生說這個,我懂,我啥也沒看見,放心吧。”
為表誠意,她還順手刪掉了記錄,仿佛像是證明也把這事從自己腦子裡刪除了似的。
莊家明卻不知怎的,心裡隱隱不太舒服。他當然不想和她說這個,男生和女生談這方面的話題,等同於耍流氓。但是……前段時間,他還信誓旦旦地說過不會瞞著她,兩人要相處如從前,這麼快出爾反爾,總讓他覺得很不好,仿佛兩人之間的鴻溝被進一步拉大了。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所以猶豫了下,沒頭沒尾道:“別人傳給我的。”
芝芝大吃一驚。
莊家明的人品沒得挑,但他們生長在縣城,父母的見識有限,與大部分的中國家長一樣羞於談性——關母和她說例假都不說“月經”兩個字,隻用“那幾天”“那個”代替——他也從來不和她談這方面的話題。
少男少女都半懂不懂,仿佛心照不宣,但其實都朦朦朧朧,屁也不懂。她是大學裡和一個父母是醫生的妹子當室友,才間接獲得了比較靠譜的性教育,而莊家明作為男生,大概是和大部分男同學一樣,靠日本博愛的小姐姐們了。
“你看我幹嘛?”他竭力鎮定。
芝芝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突然特別開心,笑著問:“誰給你的?”
莊家明講義氣,不肯出賣同學,含糊地說:“男生。”
“哦。”她咬著吸管,眼珠亂轉,“什麼類型啊?”
他的耳朵開始泛紅:“很普通,沒什麼好看的。”
“這個不普通吧,都是藝術誇張過的。”芝芝也不想耍流氓,非常正經地傳授知識,“現實沒這麼誇張,你別當真。”
莊家明驚得魂飛魄散,震驚地看著她:“你、你不會……”
她愣了下才反應過來,趕緊搖頭:“我不是,我沒有,我看書看到的。”
咚。心髒落回胸膛,他吐出口氣,竟然沒法掩飾剛才的緊張:“那就好,你、你是女生,不能亂來,知道嗎?”
“你是男生也不能亂來啊。”芝芝不甘示弱。
他反駁:“我才不會。”
“那我也不會。”
兩個人槓了下,氣氛卻奇異得緩和了。
芝芝不想一口氣做回老司機,嚇壞竹馬,主動結束話題,點開下載好的電影看了起來。很巧,她剛才隨手點的高口碑作品不是別的,正是2010年羅伯·萊納執導的作品,《怦然心動》。
一個青梅竹馬的故事。
芝芝不記得以前有沒有看過,仿佛有,仿佛又沒有,今日重看一遍,又有截然不同的體會——男神重要嗎?重要,但是自我更重要。
她把這個感謝和莊家明說了,換來他一個意外的表情。
“你說呢?”她反問。
莊家明其實沒想那麼多,劇情剛剛開始,他唯一的感覺是朱莉不值得。
喜歡一個不理解自己,不懂得尊重自己的人,有什麼意思呢?同樣是青梅竹馬,他和芝芝就從來不這樣,她小時候喜歡跳皮筋,他就算不感興趣,也會充當柱子陪她玩,她不喜歡看圖書,但他看的時候,她也會耐耐心心地坐在一邊吹笛子(雖然很吵)。
雖然也有過拌嘴,但他們始終是為彼此著想的,母親去世的時候,她哭得比他還要傷心,怕他沒有了媽媽……“問你話呢!”芝芝拐拐胳膊,不滿地說,“你怎麼不理我?”
莊家明這才從回憶中驚醒,想及剛才的思緒,不由有些窘迫,不自然道:“我在想呢。”
“那你想好了沒?”
“應該後面會變的吧。”莊家明臨時想了個答案,“他已經開始注意朱莉了。”
芝芝悄悄撇了撇嘴,知道他肯定走神了,但她願意原諒他的敷衍,貨真價實的十七歲(虛歲),應該還體會不到個中滋味。
她歪過頭,頰邊出現一個淺淺的梨渦:“我也這麼覺得。”
青梅竹馬,怦然心動,這個梗就已經夠美好的啦。
第31章 人間煙火
冬日裡,天色暗得早,又將近年關。關父關母不再營業到晚上九、十點鍾,八點左右就準備關門了。
兩人正在廚房裡收拾著東西,玻璃門推開,一對母子走了進來。
母親局促地問:“關店了嗎?”
“沒。”關母瞧見她肩膀上湿了一片,心知外頭又開始下雨,孩子又極小,臉凍得紅彤彤的,語氣不自覺緩和下來,“吃點什麼?”
那個母親仰起頭看牆上貼的菜單,最便宜的蔥油拌面七塊,貴一點的鹹菜肉絲面八塊,番茄雞蛋面八塊,其他什麼牛肉鳝絲魚片都要十五、六,有點貴了。
“媽媽我想吃牛肉。”小孩吸了吸鼻涕,討好地拉了拉母親的衣角。
牛肉面最貴,十八塊。母親猶豫不決,半晌,狠狠心說:“吃個番茄雞蛋吧,你不是愛吃雞蛋嗎?”
小孩說:“我想吃牛肉。”
母親很想訓斥孩子不懂事,快過年了,年貨要錢,紅包人情要錢,去探望父母,也得給個一、兩百意思意思,一個春節下來,這一年攢下的工資也就不剩多少。過完年上來,他還要讀小學,學費又是一筆開支。
但她忍住了,說:“媽媽想吃番茄雞蛋。”
孩子臉上難掩失望,吸吸鼻涕,低頭不吭聲了。
“我們快關門了,牛肉不放過夜,十二塊。”關父摁滅了煙頭,“差不了幾個錢。”
隻差四塊……母親狠狠心,輕輕點頭:“那就牛肉面吧。”停頓了下,又不太好意思地問,“上面是不是寫著,加面三塊?”
“對。”
“那我就要一碗,多加一份面。”母親說。
“紅燒白燒?”
“紅燒吧。”
關父平靜地點頭:“知道了。”他走進廚房裡,抓了兩份面條下鍋,又拿出牛肉,切了一大塊下來,麻利地片成薄片。
五分鍾後,牛肉面出鍋,均勻地盛做兩個碗,上頭鋪滿了薄薄的牛肉。
做母親的愣住,登時忐忑不安,剛想問是不是弄錯了,關父就說:“十五塊。”
哦,沒弄錯。她安了心,自錢包裡小心翼翼地翻出一張十塊錢,又數了五個硬幣。孩子已經迫不及待地拔出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母親提醒說:“慢點,別噎著。”過了會兒,看到關家夫婦似乎收拾完了東西,一邊看電視一邊等他們,又不好意思起來,催促說,“快點吃,別磨蹭。”
好在孩子正埋頭咀嚼著牛肉,沒聽清母親在說什麼,否則非要糾結該聽哪句才對。
九點左右,母子倆吃完了面,並肩走入了夜色中。
關家夫婦收拾好東西,拉下卷簾門。外頭飄著雨和雪,地面上湿漉漉的,關母撐開傘,替彎腰鎖門的丈夫擋住雨雪:“下雪了。”
關父鎖好門,自然而然地接過了傘:“報告是說雨夾雪,放心,積不起來。”
“不曉得女兒收沒收衣服,別忘了。”關母憂心忡忡。
關父說:“她都讀高中了,總不會連個衣服都不會收。”
“我什麼時候說她不會了?我是怕她忘了!”關母反駁。
關父是傳統的中國男人,不擅長和老婆拌嘴,立刻投降:“行行,我說錯了。”
夫妻倆邊說邊走,身影沒入雨簾中,路燈下,一片片晶瑩的雪花飛舞著,與絲絲細雨交織,勾勒出一個平凡的冬夜。
*
很快到了除夕。
關家夫婦開了半天的店,吃過午飯就關了,接著收拾收拾,帶上前幾天買好的年貨,一道去鄉下過年。
路上,關母委婉地告訴芝芝,她多了一個堂弟。
芝芝想起這事,順口問了句:“能上戶口嗎?”
“過兩年再說。”關母叮囑說,“你懂點事,別和你佳麗表妹搶東西。”
芝芝很囧:“我不是小孩子了。”
關大伯前頭生了兩個女兒,大女兒乳名大妞,大名關佳麗,今年十四歲,讀初二,小女兒就是二妞,大名叫關佳芳,明年才讀小學——是不是很奇怪,關大伯比弟弟年長數歲,為啥長女年紀反而比弟弟的閨女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