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奇怪,公主離開後,醋寶哭的次數少了許多,就餓了和需要換尿布的時候哭, 其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安安靜靜睡覺,夜裡哭的次數特別少。奶娘覺得稀奇, 說她還沒見過這麼聽話的小寶寶。
醋寶滿月的時候, 林父做主辦了場酒席, 醋寶被奶娘抱在懷裡。這一夜, 芝芝喝了點酒,最後被採苓和鈴仙扶著回去了,她進屋前抬頭看了下天,漫天的繁星,那些星星連成了星河,最後墜入了她的夢裡。
夢裡的她沒有生過孩子,她還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她獨自穿街走巷,手裡拿著燈,然後她在一個很豪華的宅子前停了下來,她伸手推開了門。
芝芝睜開了眼,她眼裡還有些睡意,但在看到對方的時候,先是一愣,隨後徹底醒了。芝芝從床上坐了起來,“公主?”
公主抓著芝芝的手放到唇邊輕輕吻了下,芝芝聞到對方身上的血腥味,很濃。
他輕聲說:“芝芝,我當上皇帝了。”
芝芝一驚,因為這時候離上一世公主當上皇帝的時候還有三年。
公主又親了下芝芝的手,這回親的是手心,“我殺了很多人。”
公主逼宮了,但是二皇子沒死,他在公主打進宮裡之前就逃了,不知是從哪裡得的消息,公主於是隻砍了自己三皇兄的頭,提去給他父皇看了。
皇上一見,卻是撫掌大笑,“信芳,你總算反了,果然有朕當年風範。”
他當年便是殺了他全部的兄弟,甚至那些姐妹他都沒有放過,一個個全部殺死了,甚至登基的時候,他還讓那些侍衛用盒子裝好那些人的頭,他要這些人看著他登基。
公主把三皇子的人頭往地上一丟,白皙的臉上還有著血跡,他身上全是血,有別人的,也有他自己的。此時應該不能稱他為公主了,應該叫他裴信芳了,因為他很快就不是公主了。
裴信芳聽見自己父皇的說的話,翹了下唇角,“父皇都知道,對嗎?”
皇上端起旁邊的酒杯喝了一口,他怡然自得的樣子根本不像是自己被逼宮了。他微眯了眯眼,“朕怎麼會不知道?”
當年,淑貴妃偷龍轉鳳,她前腳把死了的女嬰抱出來,後腳皇上就得了信,他知道死的這個是女嬰。暗衛跪在地上,低聲問:“皇上,可是要把那個殺了?”
皇上遲疑了下,就是這一個遲疑,裴信芳才能長那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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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遲疑的原因是因為他從未想到淑貴妃那麼一個柔柔弱弱的女人竟然為了讓自己兒子活下去,親手掐死了自己的女兒。他倒想看看,淑貴妃留下的這個兒子會是什麼樣子的。
“你像朕。”皇上把酒杯往地上一丟,“罷了,朕也老了,這個皇位就讓你當,但是有件事,你要答應朕。”
皇上站了起來,眼神裡有著幾分笑意,“親手殺了淑貴妃,她這些年幹的壞事,朕可就等著朕的好兒子親自來結束了。”
裴信芳一怔,隨後擰了眉,他眼裡一片幽深,“如果我不呢?”
“那朕就殺了你的孩子和你的心愛的女人。”皇上笑著搖了搖頭,“信芳,當皇上的人最重要的事就是絕情冷心,你有情,便是有破綻,就像此刻,朕隨便一威脅,你便猶豫不決。”
裴信芳去淑貴妃的宮裡時,淑貴妃盛裝打扮,妝容精致,她看起來仿佛還是個二十多歲的姑娘,她見到裴信芳的時候,就笑著迎上來。她拉住了公主的手,拉著對方往裡面走,“信芳,母妃親自給你煮了一桌好吃的,你小時候可喜歡吃了。”
自裴信芳七歲之後就沒有吃過好吃的,淑貴妃宮裡有個暗室,隻要裴信芳哭鬧就被會關進去,太子來了,他也被會被關進去,甚至行宮的瑰央殿那個暗室,也是關他的地方,所以他才知道那個機關。七歲前,他被放出來的時候,淑貴妃會親自下廚給他煮好吃的,七歲之後,淑貴妃便不煮了。
“信芳,在我們那裡,七歲就是成年了,你要懂事了。”
他們胡人七歲就敢殺牛羊,十歲就可以殺人,他們是屬於馬背上的,是屬於這浩瀚的天地了,淑貴妃進宮之前,每年的騎射比賽都是她拿冠軍,那些男兒甚至都不如她。進了宮之後,她偽裝成柔弱的普通女人,使出所有法子,勾引一個她壓根看不上的男人。
裴信芳看到那一桌的菜,這些菜他已經不愛吃了,小時候的確喜歡吃,但是他若是表現出他喜歡吃,那個菜下次就不會上桌。
淑貴妃拉著裴信芳在桌子旁的椅子上坐下,她也在旁邊坐下,她與裴信芳極其相似的臉上浮現出燦爛的笑容。裴信芳從來沒有看過自己的母妃笑得那麼開心,她笑了一會,又為自己斟酒,“本宮今日真是太開心了。”她淺淺飲了一口酒,拿起筷子為裴信芳布菜,“信芳,吃點。”
裴信芳垂眸看了眼,默默拿起了筷子,他夾起了一塊肉,放進了口裡。他沉默地吃菜,淑貴妃就看著他,一杯接一杯地飲酒,飲到後面,她酒杯都要拿不穩。她把酒杯丟在了桌子上,美豔的臉上依舊掛著笑容。她看著自己的兒子,二十二年了,她終於等到了這一日。她的兒子終於長大了,他強大而美麗,他拿下了這片江山。
淑貴妃唇邊滲出黑色的血液,可是她依舊笑著,“信芳,你答應母妃一件事。”
裴信芳抬起眸,他的眼神像極了這黑夜,烏壓壓,也霧沉沉的。他端莊嚴肅地坐著,唇緊緊地抿著。
“殺了閱荛,他雖然是你親弟弟,但他也是太子的孩子,他不能活著。”淑貴妃輕聲說。
當年她與太子勾結在一起,她不慎懷上了對方的孩子,她糾結再三,最後決定生下來,可是在深宮裡瞞著所有人生下一個孩子何其難,所以她在得知自己懷孕後拿著自己熬的湯去了皇上的御書房,生產的時候,她買通了人,讓太醫跟皇上匯報說,孩子生下來就死了,事實上是送去了太子府,而她其實吃了藥,提前生產的,為了就是跟太子妃同一日生產,她拿自己的孩子換了太子妃的孩子。
至於太子妃的孩子現在在哪,淑貴妃並不在乎。
她知道太子對自己的情誼,太子近乎對她痴迷,宮裡有人惹她不喜了,都是太子動手殺的。他像是淑貴妃的一把刀,可是淑貴妃並不愛他,她留下那個孩子,也不過是為了更好地掌控太子。
有了孩子,太子才會相信她是愛他的,辦事起來才會更聽話。
淑貴妃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兩行清淚從她眼角滑落,她望向了門外,此時門口大開著,淑貴妃宮裡的宮人全被她趕走了,此時她的宮裡安安靜靜,猶如死寂。
她還記得她進宮的那日是個大晴天,她偷偷往窗外看了一眼,隻覺得這皇宮真大啊,不過她還是更愛她的草原。
她年輕的時候豔冠六宮,享不完的榮華富貴,天下的珠寶她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淑貴妃走到裴信芳的身邊,唇邊的血越來越多,她低低笑了起來。
“信芳,你放心,母妃不會讓你為難的。”她把手搭在了裴信芳的肩膀上,她從後面抱住了自己的兒子,像她小時候抱他一樣。
“別恨母妃,那日……”淑貴妃顫著聲音說,“那日母妃不知道你在床下。”
裴信芳手慢慢地握緊了。
“母妃很高興你有了心愛的女子,母妃知道母妃已經做錯了太多,但信芳,你愛她,你可確定她是否愛你?”淑貴妃輕聲說。
裴信芳最後離開了宮裡。
他趕到京城郊外的時候,已經天亮了,他推門進了屋子,床上的女子熟睡著,她平靜甜美的睡容仿佛隔離了世上所有的煩心事。
*
“我殺了很多人。”
芝芝聽到裴信芳這句話,輕輕眨了下眼,她不知道說什麼,裴信芳抬起眸看著芝芝,“芝芝,你願意成為朕的皇後嗎?”
第81章
芝芝沒能說出她的答案, 就被親住了。
她被親得迷迷糊糊,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 周圍一切都變了。
她進宮了,而搖身一變成為了眾人口裡的娘娘。
芝芝沒見過這種架勢,抱著醋寶心裡發慌。現在她走哪都是一群人跟著,她被稱為了娘娘, 醋寶被稱為了殿下, 醋寶的奶娘現在從一個變成了十個,芝芝連臉都記不全,更別提她手下的宮女了。
“娘娘,用午膳吧。”採苓在芝芝跟前說。
芝芝點了下頭, 把醋寶遞給身旁的奶娘,這位奶娘的名字芝芝記不住,但幸好的是奶娘們都穿同款衣服。
現在用膳也變得格外講究,數十道菜隻她一個人吃,身旁的宮女鴉雀無聲,仿佛此時有根針掉在地上,也是能聽得一清二楚的。用完膳,芝芝便準備沐浴了,此番沐浴也不一樣了, 八個宮女一起服侍, 芝芝覺得自己仿佛成了珍稀動物。
夜裡睡覺的時候也是, 採苓和鈴仙作為她的大宮女, 已經被小宮女們尊稱一聲姑姑, 便不用再守夜,夜裡都是兩個小宮女守著夜,整夜不睡,就站在芝芝的宮殿門口。
芝芝的宮殿叫景貞宮,景貞宮佔地極廣,芝芝光是抱著醋寶在宮裡散步,便要走上半個時辰,故而她進宮之後,還沒有出過景貞宮。
她也沒有再見到裴信芳。
裴信芳似乎很忙,的確忙的,他忙著堵天下悠悠之口。第一,他自己是胡人的孩子,可所謂是血統不正,第二,裴信芳前二十二年又以女人身份活著,可所謂是不男不女,第三,他殺兄逼父,可所謂是不孝不忠。
第四點,他還想讓一個被休過的平民女做皇後,更別提這個女子尚未跟裴信芳正式成親,就生下了孩子。
胡人之後就是不懂禮義廉恥。
許多文官在心裡暗想。
居然還給孩子起了遺珠的名字,裴遺珠,指的可否是失而復得的珍寶?還是流落民間的珠寶?
雖然百官眾說紛壇,但是裴信芳卻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暴君,不服者,殺之,背後議論者,殺之,不敬者,殺之。
芝芝身在後宮並不知道裴信芳登基後殺了許多人,這些人遠比他上一世殺得更要多,因為裴信芳要冊封芝芝,更要將醋寶封為太子,文武百官議論紛紛,更是有文官撞死在金鑾殿上。
他們本來就覺得裴信芳身上有汙點,對方不過是用強權奪走了皇位,他們心中多半更支持二皇子,二皇子為人和善,性情高雅,才是更適合當皇上的人。
相比前朝的風雲暗湧,後宮的日子實在太過安逸了,太上皇的後妃全部被趕去了寺廟清修,而誕下皇子的後妃則是賜死,現下整個後宮就芝芝一個主子,而且還是個沒有冊封的主子。
沒有人會來拜見芝芝,芝芝也不用給任何人請安,尋常人家,媳婦還要去給婆婆請安問好,芝芝連婆婆都沒有。
但這樣的日子一長,芝芝就覺得很無聊了,因為走到哪,看到的都是人頭,那些宮女太監根本連頭都不敢抬。
醋寶一天天長大,竟轉眼就要到了新年,醋寶滿月的那日正好是芝芝上一世去世的日子,那一天什麼也沒有發生,芝芝想著這輩子跟上輩子真的完全不一樣了,甚至第二日,她就進了宮成了別人口裡的娘娘。
除夕的前幾日,芝芝才終於見到裴信芳。芝芝不是第一次見裴信芳穿龍袍,她原來當阿飄的時候,看了好些日子呢,不過原來當阿飄的時候,隻看遠遠地看著,不敢走近了瞧。現在是就站在近處看,芝芝發現裴信芳似乎是個美男子了。
這話要是落在別人耳裡,多半會說芝芝眼光奇特。
那些宮女們雖然知道新帝殘暴,但還是情不自禁偷偷地瞄著新帝,原因無他,因為新帝實在生得太好看了,原來女子打扮的裴信芳不得不修眉,畫眉,但現在他恢復男兒身不用了,長眉入鬢,五官深刻,眼窩深邃,一雙茶色的美目,自有蘊藉風流之意,而他的眉眼之間卻又獨有一分慵懶,仿佛對這世上的事物都不甚在意。
有胡人血統的裴信芳男裝打扮的時候,比一般男子身材要更加修長一些,再配上他那張比女人更美的臉蛋,雖能分辨雌雄,卻是豔冠天下了。
宮女們覺得這世上不會有比新帝更好看的男子了,但這樣的男子卻對一個平民女寵上了天。
“腳尖怎麼有些破皮?”裴信芳把芝芝的玉足握在手心,他進來後沒多久就發現了,就是因為芝芝行禮的時候姿勢有些不自然。
芝芝看到周圍還站著一群宮女,十分不自在,她想把腳抽回來,對方卻不放。芝芝咬了下唇,忍不住說:“你放開。”
裴信芳看著她,似乎明白了什麼,立刻就讓所有人退了出去,讓人退出去之前還召了太醫,他把芝芝的玉足放在自己腿上,問著屏風外跪著的太醫,太醫聽見裴信芳描述的狀態,開了藥膏,便被裴信芳打發離去了。
他上藥的時候格外仔細溫柔,生怕弄疼了芝芝,上完藥,又把對方抱上了床。醋寶被奶娘抱去睡覺了,但芝芝床上還留著醋寶睡過的味道,他身上的奶香味還留在上面。裴信芳取下了頭上的金冠,又解開了外衣,便脫靴上床。他抱住了芝芝,鼻尖自然嗅到了香味,他忍不住往芝芝脖頸間湊了湊,低聲問:“還在漲?”
芝芝噌的一下臉紅了,她結結巴巴地說:“沒……沒有了。”
“哦。”不知為何,芝芝總覺得裴信芳這一聲哦裡面似乎有著幾分遺憾。
“芝芝。”裴信芳從後面擁著芝芝,他的青絲與芝芝的青絲纏繞在一起,像藤蔓一樣,緊緊地纏繞在一起,“住在這裡有人欺負你嗎?”
芝芝搖搖頭。
裴信芳閉著眼睛,他聲音很輕,“那就好。”
芝芝轉過頭看著他,很想告訴對方,雖然沒有人欺負她,可是她在這裡呆得不開心。她還沒想好怎麼說,對方已經悄悄地睡著了,芝芝看到對方眼底淡淡的青色,裴信芳應該是很久沒有睡過好覺了吧。
當一個皇帝,遠遠要比他想象地更艱難,更別提他根基未穩就逼宮造反了。二皇子逃到南方,半月時間,竟然也弄到數萬大軍,打著“清君側,除妖人”的口號,向京城靠近。他們把裴信芳稱為妖人,說他根本不配當皇上,不男不女,不陰不陽,是個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