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樹被他酸得牙疼,索性也不理他了,專心盯著樓下兩人。
霍鎮予叫了媽之後,俞梨也開始喊媽媽,完全忘了霍沉和媽媽隻隔了三層樓。姜玉本來不想搭理他們的,但被他們喊得心煩,隻好板著臉開窗:“幹嘛?”
“媽媽,我們給你放煙花好不好!”俞梨眼睛亮晶晶,雙手像小喇叭一樣擺在嘴邊,看起來頂多三歲。
霍鎮予越看越覺得可愛,於是也學著她的樣子舉手:“媽媽,你要看煙花嗎?!”
“……霍鎮予絕對醉了,我要給他們拍下來,等明天好嘲笑他們。”李樹說著掏出手機,對著下面倆人一通拍,拍完才發現身邊的霍沉一直沒動靜,於是扭頭看一眼,卻看到他溫柔又專注的盯著樓下。
……嘖,牙又開始酸了。
樓下的兩個人還在小喇叭喊話,姜玉的臉終於板不下去了,哭笑不得的看著他們:“是喝了多少酒?趕緊上樓。”
“我不要,我要給媽媽放煙花。”俞梨笑嘻嘻。
霍鎮予也跟著樂:“我也要給媽媽放煙花,我還要賺錢給媽媽買高定,買公主裙。”
“那我給媽媽買皇冠。”俞梨接話。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慢悠悠的對媽媽許諾,姜玉含笑看著他們,看著看著就眼熱了,她清了清嗓子,故意不耐煩的問:“別廢話了,趕緊把你們那兩個破煙花放了,給我滾回家睡覺。”
媽媽都發話了,兩個小朋友終於不攀比了,俞梨扭頭看向霍鎮予:“其實我可以分給你一個的。”
“沒事,都是你的。”霍鎮予含笑道。
俞梨高興了,拿著打火機飛速的把兩個都點燃,然後拉著霍鎮予就跑,煙花在他們身後衝向天空,在黑夜裡炸成絢爛的圖案。
所有人都抬頭看天,看著這些照亮黑暗的光點慢慢破碎消失,最後變成眼睛裡的銀河。霍沉趴在天臺邊沿上,隱隱有了醉意。
兩個煙花,幾分鍾就結束了,火光和吵鬧一起消失,大地又陷入一片安靜。姜玉看著再次深沉的黑夜,眼底閃過一絲淡淡的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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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俞梨用氣聲叫她,等她低頭看向自己時,才偷偷拿出一直藏在兜裡的仙女棒,“下來玩嗎?”
姜玉看著她笑了一聲:“好。”
俞梨歡呼一聲,拉著霍鎮予一起到樓道口等著,等姜玉下來後就跑到剛才點煙花的地方,三個人一人一根仙女棒,點燃之後在手裡燃出一朵小小的煙花。
“真漂亮。”姜玉含笑道。
“太小了,沒有剛才的好玩。”俞梨有些遺憾。
霍鎮予好笑的看她一眼:“你就湊合吧,再給你買的話,霍沉肯定要打死我。”
俞梨撇了撇嘴,突然想到了什麼,於是趕緊閉上眼睛。霍鎮予好奇:“幹嘛呢?”
“許願。”俞梨小聲嘀咕。
霍鎮予歪頭:“許的什麼?”
“說了就不靈了。”俞梨睜開眼睛。
一根煙花要燃到最後了,姜玉突然也閉上了眼睛,霍鎮予更好奇了:“許的什麼?”
“說了就不靈了。”姜玉給的是一樣的答案。
霍鎮予都要心梗了,於是也學著她們的樣子許願,準備等她們問起時,還給她們同樣的話。然而她們卻沒人問他,反而跑到一邊玩去了。
霍鎮予氣憤的抬頭,正好看到探著腦袋的霍沉和李樹,當即朝他們嚷嚷:“還不下來,你們打算喝到天亮?”
“現在還不到九點。”霍沉斜了他一眼,扭頭看向李樹:“下樓嗎?”
“我不下,要下你下。”李樹喝得最多,此刻酒勁上來已經走路都不穩了,他慢吞吞的到臺子上坐下,倚著一根柱子繼續喝酒。
霍沉抿了抿唇,低頭看向樓下:“等著,我這就下去。”
“幫我把杯子拿下來,我有點渴了。”姜玉提醒。
霍沉應了一聲就下樓了,經過家門口時開了門,徑直去姜玉的房間找杯子。杯子就放在梳妝臺上,他一開燈就看到了,於是不緊不慢的走過去拿了,正要轉身離開,就看到開了一道小縫的抽屜裡,放著幾張皺巴巴的A4紙。
樓下,俞梨酒意上頭,抱著姜玉的胳膊坐在花壇上,慢悠悠的跟她說著話。兩個人聊的都是些女生話題,霍鎮予插不上嘴,又一直沒見霍沉下樓,幹脆去天臺找李樹了,結果一到樓上,就看到他鹹魚一樣躺在臺子上。
“……你怎麼醉成這樣了。”霍鎮予一陣無語,大步走到他跟前,試圖把他拽起來,然而喝醉酒的人比石頭還重,他自己本身腳步又虛浮,試了兩次後就放棄了,“喂,你給我起來,不能在這兒睡。”
說著話,就去拍李樹的臉。
李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盯著他看了片刻後閉上眼睛,嘴裡嘟囔了一句。霍鎮予沒有聽清,就蹲下湊過去:“你說什麼?”
“……我說我好後悔。”李樹嘟囔。
霍鎮予頓了一下抬頭看向他。
“要、要是當初聽你的,放棄治療就好了,奶奶也不用白白受那麼多苦,我也不用、不用背這麼多債。我真的太自大了,覺得自己肯定能救活她,但其實……其實人的力量真的很小,我早該認命的……我最近經常夢見她,她身上插著管子,睜著眼看著我,想說話又說不出來,但我知道她想讓我放過她……”
“李樹。”霍鎮予抿唇叫了他一聲。
李樹閉著眼睛,一滴淚從眼角滑落:“李樹這個名字還是她給我取的,我媽生下我就走了,我爸也死得早,是她把我帶大的,她活著的時候,哪怕不人不鬼,我都覺得那是我奶奶,但呼吸機一停,我就不認識她了,還有點害怕,霍沉,你說像話嗎?我竟然害怕自己的奶奶……”
“可是我真的害怕,但是怕完又想,想讓她抱抱我,叫我一聲大樹,但是沒辦法了,真的沒辦法,以後也沒辦法了……要是早點放棄就好了,她就不用受這麼久的苦,早點放棄就好了……”
李樹說著話,將手搭在了眼睛上,越來越多的液體從眼角流下,然後沒入了鬢角。
霍鎮予看著這樣安靜的李樹,突然發現自己錯了。
他一直以為,李樹該流的眼淚,早在奶奶住院的時候就已經流盡了,奶奶走後隻剩下解脫與麻木,所以在處理後事時、在喪禮上,都能那麼平靜。
然而他今天才發現,哪有什麼麻木,悲傷也沒有盡頭,它總是在你最猝不及防的時候,給你致命的一擊,清楚的告訴你那個人不在了,不在了就是不在了。
不在了,很痛苦,但無法表現出來,因為隻有小孩子才會肆意表達悲傷,成年人早就在成長的過程中遺失了這種能力,所以隻能堅強,假裝不疼,假裝看透了麻木了,才能更好的走下去。
第95章 (結局(上)...)
不知不覺已經深夜。
霍鎮予費勁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李樹弄回了自己房間, 自己也倒頭就睡。俞梨跟姜玉說夠了悄悄話,便手拉手一起回家。
到了樓上,俞梨打了個哈欠:“媽你先進屋, 我先去個洗手間。”
“去吧去吧。”姜玉揉著有點疼的胳膊, 慢吞吞的往屋裡走,走到門口時看到裡面一道身影, 她嚇得心髒一縮,看清是誰後忍不住抱怨:“我讓你拿個水杯, 結果半個小時都沒見你人影, 還以為你睡著了, 你……”
話沒說完, 她就看到了他手裡皺巴巴的紙,瞬間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媽, 你怎麼不進屋呀。”俞梨歡快的跑過來,看到霍沉後也愣了一下,“你怎麼在這裡?”
“……你先去客廳看電視,我跟霍沉有點事。”姜玉勉強笑道。
俞梨察覺到氣氛的微妙, 猶豫一下後乖乖點了點頭,姜玉抿著唇走進房間,順手把門關上了。
“這是你前兩天拿的檢查結果?”霍沉看向她。
姜玉沉默的點了點頭。
“……為什麼沒跟我說?”在她親自承認後, 霍沉的聲音有些啞。
姜玉輕笑一聲, 對上他的眼睛後又笑不出來了:“就是覺得沒必要,也就幾個指標異常而已, 應該是我最近熬夜熬的了, 等我調整兩天再去檢查, 估計就好了。”
“為什麼沒跟我說?”霍沉還是同樣的問題。
姜玉垂下眼眸:“我是真覺得不算什麼大事……”
霍沉深吸一口氣,手指都在發顫:“要是不覺得是大事, 為什麼這幾天一直心情不好?”
姜玉說不出話來了。
霍沉紅著眼眶,一步一步朝她走去:“為什麼要瞞著我?為什麼不管是我十九歲還是26歲,你都要瞞著我?”
“不然呢?”姜玉驀地看向他,眼眶也跟著紅了,“已經知道自己注定要死了,還拖著你們一起不開心嗎?你知道我舍不得。”
“那你就舍得讓我一輩子活在愧疚裡嗎?!”霍沉突然爆發,攥著她的胳膊質問。
姜玉疼得皺起眉頭,不等她讓他放開,霍沉就已經放開了,隻是眼眶依然紅得厲害:“我要告訴霍鎮予……”
“不準去!”姜玉急忙拉住他,“他這幾天就要參加決賽了,這個比賽對他對你都很重要,不能讓他分心。”
“再重要能有你重要?!”霍沉再開口,聲音裡透出一分恨意,“我就知道不該讓他參賽,就知道你肯定會像當初對我一樣對待他。 ”
姜玉愣了一下,倏然松開了他。
霍沉大步往外走,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姜玉突然問:“你是不是一直很恨我?”
霍沉猛地停下。
“……恨我沒把生病的事早點告訴你,恨我自己承受一切,害你沒有盡該盡的孝心,”姜玉說著話,聲音開始哽咽,“可是孩子,我是一個母親,是個成年人,我沒辦法隨心所欲,唯一能做的就是權衡利弊,做出最適合當下的選擇。”
她說著話,一步一步朝霍沉走去:“比賽是不重要,但他如果錯失了,我怕他的未來也會發生變動,怕他因為一步之差,就沒辦法長成你的樣子。”
霍沉的手默默攥成拳頭,手背上爆滿青筋。
姜玉走到他背後,含笑看著他高大的背影:“每個當媽的都設想過自己孩子的未來會是什麼樣,我也不例外……知道當初我為什麼能一眼就認出你嗎?因為你和我想象中,簡直一模一樣。”
“……別以為這麼說,我就會幫你保密。”霍沉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每個字都在克制自己的情緒。
姜玉輕笑一聲:“他決賽也就半個月,就保密半個月好不好,反正現在隻是幾個指標異常,一切還都不確定,沒必要告訴他。”
霍沉轉身看向她,眼睛紅得仿佛下一秒要哭出來。
母子倆安靜的對視,許久之後,以霍沉的妥協結束了這次對話。
“我可以答應你,但你要保證,不管出現什麼症狀都要第一時間告訴我,每一次檢查都要跟我一起去,如果你再說話不算話,我就……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好。”
商量結束後,霍沉低著頭從房間離開,一走出去就看到俞梨安靜的站在客廳裡,抿著唇看向他的方向,霍沉眼眸微動,想讓自己看起來淡定一點。
“抱。”她朝他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