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沉突然鼻酸,咬著牙朝她走去,一把把人抱進了懷裡,哽咽著問她:“小魚,我該怎麼辦……”
“我會陪著你,一直陪你。”俞梨心裡疼得厲害,卻第一次沒有哭。
八月是正經的夏天,太陽毒得能把人曬出油來。
霍鎮予和胖子他們一起去了首都參加決賽,姜玉也在一次睡眠中骨折了,正式開始住院治療。還是之前的單人病房,俞梨跟霍沉也一起搬了過來,兩個人一起照顧姜玉,順便還要應付每天都發來視頻的霍鎮予。
“評委對我的評價很高,不出意外的話我肯定能拿第一,小魚你喜歡獎杯嗎?我到時候送給你好不好?不對,媽那麼小心眼,要是送給你她肯定會生氣……我到時候問問能不能給我兩個,你們一人一個。”
“班長他們真是做賊心虛,聽說我們舉報了之後臉都綠了,還有一個心態差的直接來道歉,我都錄音了,就等著拿第一的時候打他們的臉,讓他們知道老子也不是好惹的。”
“今天跟胖子他們一起去逛街,看到一條很漂亮的裙子,很符合媽想要的那種公主裙,我拍了照片,霍沉你讓媽看一眼,如果喜歡的話我就等拿到錢後給她買。”
“媽最近在忙什麼啊,怎麼每天都隻接電話不接視頻,她是不是光顧著跟她那群老姐妹攀比了?”
“媽呢?又出去玩了啊,她最近真是不闲著,也不怕熱。”
“媽又出去了?”
……
又一次掛掉霍鎮予的視頻後,俞梨憂愁的看向病床上的姜玉:“媽,他最近一直在找你,要不我們……”
“你看我現在的樣子,能跟他視頻嗎?”姜玉好笑的問。
她臉色蠟黃,嘴唇上起了一圈幹皮,因為骨轉移太過疼痛,她連吞咽東西都能疼到嘔吐,最近隻能靠營養針維系生命,才住院一周多,就已經瘦得皮包骨頭了。
俞梨和她對視片刻,突然紅著眼圈別開了臉。
“好啦,我今天晚上給他打電話,他還有四五天就該回來了,你跟霍沉再拖一下時間,等他回來之後再說吧。”姜玉隻說了幾句話,就疲憊的閉了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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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梨乖乖點了點頭,接著走到她身邊坐下,想要去握她的手,又怕會給她帶來新一輪的疼痛,於是指尖快碰觸到她的時候突然就停下了。
“哪有那麼脆弱。”姜玉輕笑一聲,伸手覆蓋上她的手指,半晌緩緩道,“你的手真好看,白白嫩嫩的,像塊豆腐,不像我的……”蠟黃幹瘦,像枯枝一樣。
“你現在隻是因為生病了,等病好了之後肯定會更漂亮。”俞梨低聲安慰。
姜玉揚著唇角:“嗯,那我就努努力,爭取把病養好。”
俞梨笑笑,給她蓋好了薄被,又調整好空調的溫度,這才低聲道:“媽媽睡一會兒吧,等醒了還要化療。”
“嗯,”姜玉閉上眼睛,半晌低聲問,“李樹還在外面?”
俞梨頓了一下:“嗯。”
“讓他回去吧,整天守在這裡幹什麼,還嫌醫院待得不夠嗎?”姜玉試圖翻身,動了一下後渾身一僵,又默默躺了回去。
俞梨應了一聲,等她睡著後就出去了。
“她怎麼樣?”李樹走過來。
“睡著了。”俞梨回答。
李樹點了點頭:“那我進去看看她。”
俞梨欲言又止的看著他。
李樹頓了頓,無奈:“又讓我走?”
“……嗯。”
“別理她,真要是聽她的,我都走八百回了,”李樹不在意的說,“你還沒吃午飯吧?趕緊去吃吧,霍沉還得一會兒才回來,我先幫你盯著點。”
“沒事,我等他回來也一樣。”俞梨婉言拒絕。
李樹嗤了一聲,把她往外推:“行了你趕緊去吃飯吧,照顧病人可是持久戰,三餐不定時可不行。”
俞梨被他推得一直往外走,最後隻能先下樓:“那你不要吵醒她啊。”
“我沒事吵醒她幹嘛?趕緊走吧。”李樹擺手。
俞梨無奈的看他一眼,最終還是離開了。她走了之後,李樹在走廊裡站了片刻,便直接進了病房。
姜玉還在睡,安靜的躺在那裡,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瓷娃娃。李樹靜靜的看著她,眼底是連自己都看不懂的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姜玉若有所覺的睜開眼,兩個人對視的瞬間,李樹收斂了所有情緒,輕描淡寫的打了聲招呼:“嗨。”
姜玉嘴角抽了抽:“……你怎麼又進來了?”
“我來看看前女友也不行?你是不是太絕情了點。”李樹不滿。
姜玉無語:“我什麼時候成你前女友了?難道不是包養和被包養的關系嗎?”
“嘖,說話真難聽,我不就多花你點錢麼,大不了還給你好了,”李樹斜了她一眼,在她旁邊坐下了,“不過我工資不高,可能要還很久,你得堅持住才行。”
姜玉安靜的看著他,直到他臉上的笑再也堅持不住,才好笑的問:“李樹,你不會真的喜歡我吧?”
“嗯?”李樹平靜的和她對視。
“我這個歲數,都能當你媽了。”姜玉認真的說。
李樹嗤笑一聲:“雖然我跟霍沉稱兄道弟,但你也不用上趕著佔我便宜吧?跟我上床的時候怎麼沒想過能當我媽……”
“李樹。”姜玉打斷他的話。
李樹的臉色微沉:“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不用一遍又一遍的強調,我這次來也不是纏著你再續前緣的,就是為了求個心安。”
他說完停頓一瞬,又恢復了玩世不恭的樣子:“我奶奶住院那段時間,全靠你給的錢撐著,我這個人知道好歹,心裡惦記著報恩,剛好現在到你住院了,我就想著來照顧你,不管你以後是出院還是……最起碼我該還的都還了,圖個心裡安穩,你不會連這個機會都不給我吧?”
姜玉沉默了,病房裡靜了下來,不知過了多久,她才閉上眼睛:“我渴了。”
李樹勾起唇角,眼底卻沒有半點笑意:“我給你倒水。”
俞梨吃完飯回來時,剛好遇到拿了病理檢查的霍沉,兩個人一起上樓,剛進病房就看到李樹正在給姜玉喂流食,這段時間一直不肯好好吃飯的姜玉就坐在那裡,安靜的接受他喂的東西,直到吃完小半碗粥,才被扶著躺下。
“看見沒?”李樹炫耀的看向他們,“我照顧得是不是比你們強?”
俞梨和霍沉對視一眼,無奈的笑了笑。
可能是心情原因,李樹來了之後,姜玉確實吃了不少東西,隻是當天晚上又全部吐了出來,霍沉三人陪著她輸液到天亮,才勉強眯了會兒。
他們在跟病痛鬥爭的時候,霍鎮予這邊的事也到了結束的時候,當聽到宣布第一名時念到的是他的名字,他隻覺得一陣恍惚,連感謝詞都說不出來,滿腦子都是他要去買那條裙子,要早點回家。
勉勉強強說了致謝,一下臺就跑去洗手間給姜玉打電話,然而對方無人接聽,他打了幾次後轉向俞梨和霍沉,依然沒人接電話。
心裡的狂喜被衝淡一些,接著就是淡淡的不安,他顧不上後續的一切事宜,簡單交代給胖子他們後就買了最近的機票,直接回了他生長的故鄉。
然而家裡沒人。
他的心髒狂跳,越來越多的不安將他包圍,他卻因為沒拿家裡的鑰匙,隻能安靜的坐在門口。雖然一再告誡自己不要多想,但腦子裡還是閃過無數個念頭,因此當霍沉打來電話讓他去醫院時,他的內心竟然毫無波動。
隻是當看到病床上骨瘦如柴的姜玉時,所有的堅強都潰不成堤。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他顫聲問。
剛從急診出來的姜玉還很虛弱,隻能勉強扯起一點嘴角,對他露出一個微笑。霍鎮予雙手緊攥,艱難的朝她走去,在走到床邊的時候失了所有力氣,直接跪在了她面前失聲痛哭。
俞梨看著他崩潰的樣子,一直忍耐的情緒也終於有些繃不住了,淚眼朦朧的看向霍沉。霍沉摸摸她的頭,默默握住了她的手。
霍鎮予哭了很久,直到姜玉痛哼一聲,他才猛地停下,然後就是照顧姜玉,去找醫生了解病情,帶著姜玉去化療,一直忙到深夜才停下,所有的情緒都被疲憊衝淡。
俞梨和姜玉已經睡了,李樹也先回了家,他一個人安靜的坐在走廊裡,好像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麼都沒想。
霍沉拿著兩罐咖啡到他身邊坐下,許久之後才淡淡開口:“我以為你會給我幾拳,質問我為什麼要瞞著你。”
“打你有用嗎?”霍鎮予啞聲問。
霍沉不說話了。
“我知道,她是為了我好才瞞著我的,我隻恨自己當初沒聽你的話放棄比賽,結果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跑到外地去。”霍鎮予聲音越來越沙啞,神色也越來越平靜。
霍沉垂下眼眸,把咖啡遞給他一罐:“喝了吧,今天晚上得盯著她的狀態。”
霍鎮予接過咖啡,打開後一口氣喝完,這才扭頭看向他:“沒辦法改變了是嗎?”
“嗯。”霍沉應聲。
霍鎮予眼圈逐漸泛紅:“我能做什麼?”
“好好陪著她。”霍沉揚起唇角。
霍鎮予拿著易拉罐的手開始顫抖,許久之後嘴唇動了動,啞聲答應:“好。”
癌細胞擴散之後,一切好像都按下了快進鍵,姜玉的身體快速衰敗,病危通知都下了幾次,雖然每次都救了回來,但也越來越虛弱,最後已經躺在床上沒法動了。
這段時間過得兵荒馬亂,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濃鬱的疲憊,除了照顧姜玉之外,已經沒有了多餘的情緒,隻是偶爾深夜病房的走廊,會有人無聲痛哭,有時候是霍沉,有時候是霍鎮予,也有時候是俞梨和李樹。
病痛折磨著每一個人,所有人都有想要放棄的時候,連醫生都覺得沒有了治療的必要,勸他們把人接回家養著,別再讓病人受多餘的苦。在所有人都掙扎時,從頭到尾都堅持繼續治療的,竟然是病床上最痛苦的姜玉。
“他們嘴上說放棄,但最後肯定還是要堅持,我得自己做這個決定,才能讓他們不像你一樣,等我走後後悔當初握我的手。”姜玉精神好時這樣跟李樹說。
李樹聞言沒有說話,隻是默默握住了她的手。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八月在痛苦中結束了,九月是開學季,俞梨和霍鎮予都請了長假,安靜的陪在姜玉身邊。而此時的姜玉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大多數時候都在昏睡,偶爾醒來的時候,也隻會看著窗外發呆。
九月的某個清晨,她的精神突然轉好,還特意讓俞梨扶她坐了起來。
“今天是多少號了?”她問。
俞梨指尖一顫:“九月十七。”
“都十七號了啊,”姜玉揚起唇角,凹陷的臉頰已經做不出微笑的表情,卻依然看著很溫柔,“好久沒出去走走了,我想去公園轉轉。”
俞梨怔怔的和她對視,許久之後別開臉小小聲的說:“我、我問問霍沉。”說罷,她就掏出手機給霍沉打電話,顫抖的手指幾乎要拿不住手機,廢了好半天的力氣才勉強打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