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間我覺得她很陌生,像個不認識的人。
秦冕從科主任那裡拿來我已經裂痕深重的手機,對我說:「看清楚了。」
他打開插卡口,將 SIM 卡取出,又將剩下的手機扔進外面的垃圾桶。
「這下你放心了吧。」秦冕說,「SIM 卡應該有你親朋好友的聯系方式,待會兒我會幫你聯系,手機扔進垃圾桶,裡面的內容不會再有人發現,現在你可以回去了。」
真刪除了,我長長松了口氣。
我的名聲保住了。
「哦。」我點點頭,朝自己的身體走過去,末了想起什麼,轉過身道,「謝謝你。」
「不用謝,等你醒來,你什麼都不記得了。」秦冕眼皮也不抬。
什麼都不記得?
我微微一愣,隨即莞爾一笑,無所謂啦。
然後我爬上床,對著自己的身體躺下……
躺下……
再躺下……
我仰臥起坐了十幾次,愣愣地轉頭問秦冕:「咋回不去呢?」
秦冕用力扶住額頭,片刻後問我:「你最大的心願,真的是刪除手機內容嗎?」
我一愣,反問:「那不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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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冕有點抓狂:「你好好想想,最大的心願是什麼?」
我茫然地坐起身:「不知道啊……」
5
就這樣,我又不得不跟著秦冕回家。
看得出他很想甩掉我,可我回不去,隻能默默跟在他身邊。
自從看到鏡子裡自己真實的鬼樣子,我都替秦冕難過,身邊天天飄著這麼個恐怖的女鬼,誰都會崩潰吧。
回到屋子裡,秦冕繃不住睡覺了。
他說前天搶救了我,剛下班同事臨時有事,他便又在急診科值了一個夜班,24 小時沒睡覺,結果剛躺下沒多久,我跑進來把他弄醒了。緊接著他又帶我去見爺爺,去醫院看我的身體,如今實在受不住,必須睡覺。
我歉意地站在床邊,小聲說:「對不起啊。」
「好好想想你的心願是什麼。」秦冕入睡前指著書桌邊的椅子,「去那邊坐著,好好想,不許打擾我。」
「哦。」我乖乖地坐到他指定的位置。
我一直以為自己纏著秦冕的最大心願,是讓他幫我刪掉手機內容,可現在發現並不是。
即便刪掉內容,我還是回不去。
假如一直回不去,我很快就會煙消雲散。
想想有點難過。
秦冕整整睡了一天,再度醒來,面上沒有了之前焦灼的氣息,變得沉穩許多。
看來昨天那麼兇,也有睡眠不足的緣由。
他從冰箱裡拿出雞蛋和面,熟練地為自己做了一頓早餐,快速吃完,又手腳麻利地將廚房收拾幹淨。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我自愧弗如。
想想自己那豬窩一樣的臥室,我羞愧得一句話都不敢說。
吃完飯,秦冕帶我進臥室,戴上平光眼鏡,從抽屜裡拿出一本筆記本,聲音冷靜地道:「從現在開始,想想你有什麼想做的事情,一條一條列出來,我們再去做。」
「想做的事?」我詫異。
「對。」秦冕轉頭,盯著我的身體說,「最好和你的傷口有關,因為鬼魂有時候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的心願,但根據歷年數據顯示,鬼魂的心願與身上的傷口高度相關。」
「什麼東西深深傷害了人,都會在靈魂留下傷痕,而人也因此滋生出相應的願望。」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好一會兒才道:「醫生,你現在是在為我看病嗎?」
秦冕推了推平光眼鏡,語氣冷靜道:「是,我既治人,也醫鬼。」
光滑的無框平光眼鏡,給他俊美的面龐增添了幾分禁欲又冷漠的氣息,哪怕我是個女鬼,也不免有點想入非非。
「我想做的事情……好像沒有,好像也挺多的。」我猶豫著說。
「比如?」秦冕拿起筆做筆記,仿佛我真是他的病人,他在嚴肅地為我看病。
「我……我想喝杯奶茶。」我對著手指小聲說,說完覺得有點丟人,低下頭,「也不是特別想喝……」
秦冕掀起薄薄的眼皮看了我一眼,放下筆記本,嗓音溫和:「好。」
6
半個小時後,秦冕端著一杯奶茶站在街邊,旁若無人地朝我遞過來:「喝吧。」
周圍的人都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盯著他。
我一瞬間特別感動,因為秦冕對萍水相逢的我諸多照顧,拯救了我,還願意陪我四處亂逛,我也希望能早日找到真正的願望,早點兒回到身體裡。
我觸碰不到杯子,低頭輕輕咬住吸管,什麼也吸不到,但我卻被淡淡的茶香,面前男人的誠懇打動了。
「喝完了。」我衝秦冕咧嘴一笑,忽然反應過來自己現在的模樣很醜,恐怕會嚇到他,又趕緊轉開頭。
「還想要做什麼?」
我回頭疑惑地望著他。
男人笑了笑:「出都出來了,總不可能隻想喝一杯奶茶吧?」
他平時清冷嚴肅,如今一笑,竟然像百花綻放,仿佛天地間一瞬間亮堂起來。
我的確不隻想喝奶茶,我還想吃糕點、火鍋,逛街,唱 K……幹很多年輕女孩幹過的事。之前的我總是在加班,也總是被前男友忽略,要麼沒時間逛街,要麼隻有自己孤獨一人。
其實我挺想有一天,能和心愛之人一起過普通情侶能過的日子。
而現在,秦冕滿足了我的願望。
我們去隔壁最大的商場裡闲逛,先買了小糕點,又去看了一眼皮靴,再吃了頓火鍋。
嗯,秦冕一個人點了一桌,我點上毛肚、香菜丸子等等我愛吃的東西,讓他替我吃下去。
眾人都用驚奇的眼神盯著他,秦冕眉毛都沒動一下。我愈加欣賞他不在意別人眼光的鎮定,這份心理素質,非常人能及。
「習慣了就好。」秦冕淡淡地說,「不用佩服,當你經常能看到鬼魂並且受到驚嚇時,你就會發現所有人都拿你當神經病,漸漸地就習慣做什麼事都一個人,也不會在意別人的目光。」
我愣了一下,坐在飯桌對面,託著腮道:「秦醫生也有煩惱嗎?」
「當然,人都會有煩惱。」
「秦醫生經常一個人做事?沒有女朋友嗎?」
「沒有。」他想也不想地回答,將涮好的毛肚塞進嘴裡,「誰會喜歡一個能看到鬼,經常發狂的男人呢?」
我想起之前他褲子都沒穿就跑到大街上的事情,如果換了個不明真相的女生,恐怕真難以接受他的某些行為。
「對不起哦。」我小聲說。
「和你有什麼關系?」他動作一頓,詫異地抬頭。
「之前嚇到你了。」
他愣了一下,眼角微彎:「你是第一個為嚇到我而道歉的鬼魂,想必在生活中,應該是個溫柔的女孩子吧?」
「你想錯了,我一點兒也不溫柔。」我連忙否認,耳朵略熱。
秦冕不再說話,我們吃完火鍋打算去遊樂園玩一陣,路過一家內衣店時,裡面好看的內衣讓我雙眼發光。
秦冕面色抽搐:「你該不會……」
我咬唇可憐兮兮地望著他,隨即覺得會讓秦冕難堪,便說:「我們走吧。」
秦冕揉揉眉心,在我驚愕的眼神中走進內衣店,拿起我看中的那一款內衣,頂著店員驚疑不定的目光,冷靜地說:「我要試這個。」
7
試完衣服後,我高興道:「謝謝你!」
然後又問他:「我剛才穿起來好看嗎?」
秦冕客觀地評價:「非常好看。」
「我現在這麼醜,怎麼會好看?」我笑著說。
「我真心的。」秦冕說,「走吧,遊樂場。」
我相信他沒說謊。
「我要坐過山車!」我舉起手超大聲地說。
秦冕忽然道:「你手上的傷口消失了。」
「啊?」我低頭打量自己的右手,那裡曾經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疤,如今消失無蹤。
「為什麼?」秦冕問我,「那道傷口怎麼回事?」
我怔了許久,才輕聲回答:「我性格有點內向,高中時期,同寢室的幾個女孩子排擠我,我的胸比較大,她們就罵我是母豬。逛街不叫我,還把我的一件白色內衣掛到窗外,說是母豬的乳罩,我拼命爬樹去撿內衣,不小心摔下來,手被劃破了……」
那道傷口一個月就痊愈了,再也找不到痕跡,我也調換了寢室。
事情仿佛如雲煙消逝。
可沒想到,這道傷口一直留在我的靈魂裡。
如今,又被秦冕治愈。
「等回家,我給你把內衣買下來。」秦冕說著拉起我的手,進入遊樂園。
我訝然抬頭,那張臉英俊得毫無瑕疵,冷漠卻又讓人無比心動。
遊樂園工作日人不多,秦冕很順利地買到通票,帶著我進遊樂園。
到了過山車旁,一個女子臉紅地挨著秦冕坐下,我沒法坐位置,秦冕一把扯住我,將我放到他懷裡。
有了爺爺的符咒後,他似乎能觸碰到我。
我紅著臉窩在他懷裡,想起當日自己偷看他洗澡,窩在他懷裡看電影的情景,忽然覺得超級社死。
當時以為自己死了,秦冕看不到自己,就幹出那些事……可惡啊!丟人現眼!
過山車開啟,我迎著風張開手臂,放聲大叫。
結果一陣風將我吹走了,秦冕立即伸手將我撈回來,無奈道:「小心。」
他的手,那樣暖。
就這樣我們在遊樂園裡把我念念不忘的項目都玩了一遍,心滿意足。
「之前讓前男友陪我玩,他每次都爽約,今天總算玩了個痛快!」站在遊樂園大門口,我感慨地說。
「其實,你真正的願望是見你前男友吧。」冷不丁地,旁邊傳來秦冕的聲音。
我一愣,轉頭看向他。
此時傍晚殘霞滿天,暖風輕拂,他的輪廓纖瘦清晰,眸子溫柔深邃。
鴿子成群飛起。
我的呼吸一下子亂掉。
「走吧,帶你去見前男友。」秦冕說。
我並不清楚自己真正的願望是什麼,但秦冕是醫生,他推測是,我便姑且相信他。
我也想早點兒回到身體呀。
到了熟悉的小區,我的心情忽然震蕩起來。
我和秦冕等在門外,秦冕想給前男友打電話,我搖頭拒絕。
我不想給他打電話,也不想聯系他。
秦冕不再堅持,陪我一起靜靜地等在門口。
夜幕低垂,人聲鼎沸中,前方街道走來一男一女兩道熟悉的身影,手挽著手,親密無比。
看到那一幕,我的心霎時間痛得快要裂成碎片。
「秦冕。」我吸了口氣說。
「嗯?」秦冕回答。
「我知道自己的真正願望了。」
「什麼願望?」
我盯著那兩人,大聲說道:「揍他丫的!」
8
等那對狗男女有說有笑地靠近大門,秦冕忽然衝出去,一拳揍到前男友臉上。
男人一下子被打蒙了,我的好閨蜜在旁邊發出驚叫。
「你幹什麼打人啊?」閨蜜扶起渣男,怒聲斥責秦冕。
秦冕優雅地挽著袖口,上前揪住她的頭發,啪啪扇了她兩巴掌。
我捂住嘴,又興奮又激動。
「是這樣嗎?」秦冕問我。
「對對對,就這樣。」我拼命點頭,「打他們!」
秦冕於是和那對狗男女打了起來,以一敵二,卻以碾壓的姿態單方面毆打二人。
眼看著又要挨打,渣男居然躲在閨蜜身後,讓她當自己的沙包。
「宋明成!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閨蜜氣炸了。
秦冕毫不客氣地捉住閨蜜,渣男居然撒丫子跑開了!
秦冕給了閨蜜一巴掌,大長腿邁過去揪住渣男的衣領,又打了他一頓。
十分鍾後警察到來,渣男閨蜜灰頭土臉地向警察喊冤,周圍聚集著一堆看熱鬧的行人。
輪到警察詢問秦冕,秦冕冷冷淡淡地說:「這個狗男人和我妹妹趙楚楚戀愛,結果出軌她的閨蜜,我妹妹傷心之下坐車出門,被車撞成了植物人!你說,他們該不該打?」
「我妹妹現在躺在醫院裡生死未知,他們這對狗男女不止沒有一點兒歉意,還在卿卿我我!」
秦冕的口才很好,三言兩語將所有罪過推到二人身上,周圍的旁觀者聽得義憤填膺。
「楚楚出車禍了?」渣男顧不得嘴上的傷口,震驚地問道。
「當然,你們兩個現在跟我去醫院,當著她的面下跪道歉!」秦冕氣勢昂揚地命令。
最終警察離開,秦冕帶著渣男閨蜜前往醫院。路上渣男一言不發,閨蜜卻哭得特別傷心,一直喊後悔,對不起我。
我在副駕上嘆氣:「後悔有什麼用呢?」
我和閨蜜之前的感情很好,可惜因為一個渣男分道揚鑣。
到了醫院 ICU 病房,他們隔著玻璃看到我生死不知的樣子,兩人都哭了。
「跪下道歉吧。」秦冕冷冷地說。
渣男和閨蜜聽話地跪在病房門口。
秦冕轉頭問我:「現在滿意了嗎?」
望著兩人痛哭流涕的模樣,我輕輕籲了口氣,忽然間全部釋然。
「滿意了。」
秦冕笑了笑:「那就回去吧。」
我點點頭,衝他揮手,笑道:「醫生,等我醒來,一定請你吃火鍋。」
秦冕凝視著我,什麼話都沒說。
我走進病房,躺進自己的身體裡……然後仰臥起坐了幾次,依舊沒法歸位。
我急得滿頭大汗,在病房裡試了好多姿勢,都不行。
最終,我心虛無比地飄出病房,在秦冕震驚的眼神中走到他面前,低頭對手指:「那個……好像不行耶。」
打發走渣男和閨蜜,秦冕將我帶回去,拿出筆記本道:「說吧,你真正的願望是什麼?」
我縮著脖子:「反正肯定不是和渣男閨蜜和好,也不是要他們的道歉。」
在發現兩人劈腿時,我很難過卻已經放下,怎麼可能念念不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