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嫌棄嗎?」
放在腰間的那條手臂收緊了些。
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過了很久,聽見他說:
「我時常會想,如果我當時沒有從醫,而是去從商,故事的走向會不會不一樣。」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我竟然也聽懂了。
但是這話我答不了。
我拍了拍他後腰,示意他放開。
「你是個很好的醫生,不要去想如果。」
凝結的氛圍逐漸褪去。
我邊往客廳走邊開玩笑道:
「你把沈淨山打成那樣,以後還怎麼在一張桌上吃飯?」
「早想收拾他了,要不是看在舅舅的分上,都懶得搭理他。」
「多大仇啊積怨這麼深?」
「每次見過你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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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意識到對話該停止了。
裝作沒聽見。
陸錦書從我手上接過藥箱,往衛生間走。
我找到手機也跟了過去。
「想吃什麼?我點個外賣。」
「不用管我,點你愛吃的。清淡為主。」
「哦。」
菜上桌時,陸錦書蹙著眉。
「這是你認為的清淡?」
在一桌煎炸爆炒中,我自覺把那份白灼青菜端到了面前。
「第一次請你吃飯,總不能讓你餓著肚子回去。」
「清湯掛面我也能吃。」
這話讓人怎麼接。
笑一下算了。
飯後他主動去洗碗,我沒事做抱著毛球坐在沙發上放空。
毛球倒是很親他。
吃飯時都圍在他腳邊。
可能毛球也知道誰好誰壞。
陸錦書從廚房出來後拿了外套就往門口走。
「要走了?」
「嗯,不打擾你了,早點休息。」
「好。」
可是遲遲沒有聽到門打開的聲音。
我走過去,問:
「怎麼了?」
陸錦書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燕回,我以後……能約你出去吃飯嗎?」
我潛意識裡覺得自己該一口回絕。
也許是陸錦書的眼神太誠懇。
拒絕的話在舌尖滾了幾遭。
變成了模稜兩可的樣子。
「再說吧。」
12
公司有十餘款新品即將上市。
近一個月都很忙。
陸錦書約了我兩次,我考慮再三後還是推了。
他是個很好的人。
當然也值得更好的人。
剛結束新品發布會前的最後一次會議。
接到弟弟燕覺的電話。
說爸爸突發心肌梗死,正在醫院搶救。
我趕到時,病房裡站了不少人。
有燕宏升的律師和兩個助理。
燕宏升已經醒了。
見我進來,虛弱地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
鄭律師立刻擋在我面前。
「大少爺,燕董不希望您在場。」
我還沒反應過來,身後有人拉了我一下。
是燕覺。
「哥,爸爸找他們來是想立遺囑,我們回避一下吧。」
我點點頭,隨即轉身。
一道嘶啞的聲音響起。
「燕覺留下。」
我沒有回頭,繼續往門外走。
但是走得很慢。
大概是因為有太多目光贅在我身上。
身後鄭律師的聲音響起。
說的什麼我沒注意。
直到那道嘶啞的聲音將我釘在了門口。
「我死後,名下所有資產由我兒燕覺繼承。」
我兒——燕覺。
仿佛一桶冰水兜頭澆下。
握緊門把手,又松開,握緊,又松開。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爸,我不也是……您兒子嗎。」
回答我的是又一次篤定而果決的重復。
「我死後。」
「名下所有資產由我兒燕覺繼承。」
13
燕覺是燕宏升和他第二任妻子生的孩子。
是個讓他引以為傲的 Alpha。
當初燕宏升能把公司交給我。
也是因為燕覺年紀還太小。
他不忍心把一個連續三年虧損的攤子推給他。
接管公司五年,我從未有過懈怠。
一年前,公司出現重大危機。
燕宏升袖手旁觀。
我不惜和沈淨山籤訂協議換來轉機。
都是因為,這家公司傾注了我媽的半生心血。
燕宏升不愛我媽,自然也不愛我。
我想過燕宏升百年以後,會把公司的一半留給燕覺。
但不應該是全部。
身後響起一陣急切的腳步聲。
「哥,爸爸現在可能不太清醒,他剛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我也覺得爸爸這麼做不對,或許是有什麼誤會,你回去和爸爸好好談一談,好嗎?」
燕覺被燕宏升保護得很好。
心思單純。
我若想爭,他未必能得到一半的資產。
但看到他滿臉的焦急。
我突然,不想爭了。
「不用了,燕覺。」
「就按他說的來吧。」
「哥……」
「還有,」我笑了笑,「以後燕宏升不論生死。」
「都不必再聯系我。」
14
出了醫院。
我恍然發現自己沒什麼可忙的了。
陽光有些刺眼,偶有涼風吹過。
是個不錯的天氣。
去看看我媽吧。
跪在我媽墓前,有很多話想說。
但說出口的隻有一句。
「對不起,媽,兒子盡力了。」
出墓園後去了趟超市,買了很多食材。
回到家後我把會做的菜都做了個遍。
晚上十點,盯著滿桌的菜。
我又不想吃了。
洗幹淨後分了一點給毛球。
剩下的拿去分給樓下的流浪貓狗。
回到家後躺上床,已經凌晨兩點了。
一點睡意都沒有。
早上八點半,手機開始震動。
九點時,我接了其中一通。
「喂?燕總?謝天謝地您終於接電話了!新品發布會馬上要開始了,您在哪兒呢?我叫人去接您?」
「不用了。」
「啊……啊?什、什麼意思啊燕總?發布會還等著您主持呢……」
「發布會我就不來了。」
「隨便找個人去吧,不開也行。」
「燕、燕總,您在開玩笑吧燕總?喂?燕總?在聽嗎……」
掛斷後我關了機。
想了想,還是發了份辭呈給董事會。
傍晚時,重新打開手機。
叮叮當當響了好一會兒。
恢復正常的下一秒。
一個陌生號碼打了進來。
「燕總,聽說你們家公司今早的新品發布會開得那叫一個精彩,現在有關貴司的新聞稿滿天飛,股價也跌停了……」
「你誰?」
「燕回!你少他媽裝!才離開多長時間就聽不出我的聲音了?!」
「哦,沈總。」
「燕回!你給我聽好了,我打這通電話是想告訴你,我打算收購燕氏……」
「沈總打算收購燕氏?」
「怎麼,慌了?當然,如果你乖乖回來,我可以考慮放棄收購……」
「沈淨山啊,沈總。」
竟然專程打電話來給我講笑話。
我捧著電話笑了半天,才說:
「隨你便。」
15
給毛球熱了點魚肉。
給自己點了個酒水外送。
半小時後,門鈴響起。
和酒一起到的。
還有陸錦書。
我揚起笑,招呼他:
「一起喝點兒?」
進屋後,我把十瓶酒擺在地毯上,全打開了。
塞了一瓶到陸錦書手裡,笑著和他碰了碰:
「喝啊。」
我仰頭灌下半瓶。
酒液順著食管流下,送進胃裡,撩起一片火辣辣的疼。
但我現在很需要這種感覺。
又將剩下半瓶一口氣吞了。
發現陸錦書還是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我笑著問:「沒有喜歡的?你愛喝什麼,我給你點。」
掏出手機後,陸錦書突然開口:
「燕回,不開心可以不笑。」
垂下眼,沉默片刻後,我點點頭。
摸到一瓶酒繼續喝。
原來我笑也不會討人喜歡。
胃裡漸漸沒了感覺。
手上突然空了。
「三瓶,可以了。」
我掃了一眼地上的空瓶,又掃了一眼陸錦書。
心裡湧起煩躁,指尖摳著掌心越陷越深。
「不讓喝,那幹什麼呢?」
16
視線裡出現一隻骨節分明的手。
順著手臂往上,掃過肩頸,到突出的喉結,最後落到性感的雙唇。
我掃開面前的空瓶,下一秒抓著陸錦書的衣領將他拽到自己身前。
照著那雙唇親了上去。
掌著他後頸不斷往自己身上帶。
呼吸加重,舌頭逐漸發麻。
瀕臨窒息的感覺很好。
一股力量推著我後仰。
倒地的一瞬間,陸錦書撤開了自己的唇。
「深呼吸,換氣。」
我聽不進去。
摟著他脖子貼上去,微喘著在他耳邊問:
「要嗎?」
一隻手順著他的腹肌往下,剛剛摸到,被抓住手,拿開。
「有準備嗎?」
陸錦書的身體反應遠不如他的聲音冷靜。
我甩開他的手,往他衣服裡鑽。
「直接來。」
遊走的手突然被扯了出來。
陸錦書抓著我的另一隻手一並按在頭頂。
「直接來你會很痛。」
「我樂意……」
身體一輕,陸錦書把我撈起來坐著,從背後抱了上來。
心裡的火瞬間熄了個徹底。
煩躁感再次湧起。
「陸錦書,你明明……」
「不用管。」
我掙動著胳膊:
「不要就滾。」
卻被鎖得更緊。
「放開!」
身上的力道沒有一絲一毫松懈。
陸錦書聲音很低,聽不出情緒。
「燕回,你並不想和我……你都沒有反應。」
我拂開他的手。
僵持片刻,終究還是泄了勁,向後仰靠在他肩上。
「你有不就好了。」
陸錦書在我耳邊絮絮叨叨說著什麼。
好像在說他選好的餐廳、最近看過的電影、醫院門口的花店……
背後暖烘烘的。
我什麼也聽不清。
頂燈晃得難受。
我不得不閉上眼睛。
「陸錦書,你好吵。」
臉頰被輕輕碰了一下。
「嗯,你想睡覺嗎?」
「我睡著了你就走嗎。」
「不走。」
「一直賴著你。」
17
陸錦書真的說到做到。
早上十點還在我家。
「你不去醫院上班嗎?」
陸錦書拉著我坐到餐桌前,端過來一碗清粥和幾碟小菜。
「醫院就是我開的,幾天不去也沒關系。」
「哦。你怕我想不開。」
陸錦書無奈地笑著,端詳了我半天。
「是我想多了嗎?」
我端起粥碗喝了一大口。
「嗯。我不會跳樓,也不會自殘。」
又喝了幾大口,把空碗放到一旁。
「你放心去上班吧。」
「還有很多人需要你。」
陸錦書眉心出現一道淺淺的痕跡。
「燕回,你不需要嗎?」
我搖搖頭,笑了一下:
「去上班吧。」
「昨晚,謝謝你。」
我送他到門口。
關門的一剎那,胃裡的翻湧再也忍不住。
衝進衛生間吐了個徹底。
身後傳來貓叫。
我衝了把臉。
把毛球抱在懷裡,脫力地坐下。
「對不起啊,毛球。」
「你喜歡的陸錦書,又被我趕走了。」
18
昏睡到下午四點。
手機上又是一大堆未接來電和信息。
主要是燕覺的。
【哥,你真的不回公司了嗎?】
滿屏都是這樣的信息。
還有一大堆哭泣的表情。
【不回了。以後公司大小事務都靠你了,有什麼不懂的就去找燕宏升的助理。】
發過去不到一分鍾。
燕覺的電話撥了過來。
「哥!你總算接我電話了……」
「有事嗎?」
「啊?有的,哥。今天上午沈氏集團的人來公司談判,那個沈淨山說見不到你就要收購公司。」
「我不會見他,收購的事,你看著辦吧。」
「看他那副氣急敗壞的樣子,我大概猜到了。你不在,公司現在這個樣子,我弄不好。」
「所以……我想著把公司賣給他算了,錢咱倆平分。」
「賣或不賣,你決定就好。錢我不要。」
「你必須要!不然我取出來扔你家門口。」
「還有事嗎?」
「有的有的!哥你先別掛。其實也不是什麼正事,你聽個樂吧。」
「上午談判時,沈淨山本來氣焰很囂張,我到場後他突然緩和了態度,結束後他特地留下來和我說了聲謝謝。」
「我覺得奇怪,就問他謝什麼。結果你猜他說啥?他說謝謝我在他 18 歲生日時給他送蛋糕和玫瑰花。」
「這簡直是天大的誤會!我告訴他是你讓我去送的,結果你猜又怎麼著?」
「沈淨山差點沒站穩,慘白著一張臉就走了。」
「還有事嗎?」
「沒了,哥……」
「嗯,掛了。」
19
沈淨山是沈家目前唯一夠格的繼承人。
但他其實是私生子,從小養在國外。
他 17 歲時母親去世,被接回沈家。
沈家大少爺 20 歲生日時,如往年一樣在家裡舉辦了生日宴。
我和燕覺也被邀請了。
宴會中聽沈夫人說,明天恰好是沈淨山的 18 歲生日。
這生日會,其實還有沈淨山的一份。
但宴會上並沒有看到沈淨山,也沒人送他祝福。
我覺得室內悶,逛到了花園。
看到不遠處的秋千上坐了一個人。
背影有些孤獨。
是沈淨山。
那時我想,18 歲生日還是不能將就的。
給司機發了消息,讓他訂個蛋糕。
蛋糕送到了側門,取回來途中路過一方花圃。
玫瑰花開得正好,帶著夜露,芬芳撲鼻。
順手摘了一朵。
沈淨山還坐在秋千上。
我正想著找個什麼理由送過去。
燕覺突然竄了出來。
「哥,你去買蛋糕了?還有玫瑰花!唉你手怎麼還流血了?」
燕覺性格開朗,嘴甜,和誰都能聊兩句。
由他送過去正好。
「看見那邊秋千上坐的那位哥哥了嗎?明天是他生日,麻煩你把蛋糕和花送過去,好嗎?」
「哥,你不去嗎?」
我晃了晃手指:「不了,我去處理一下傷口。」
「好的哥!我送完來找你……」
燕覺回來後告訴我,他把東西送到說了句「生日快樂」就走了。
連對方長什麼樣都沒記住。
沈淨山易感期時我還在想,他在透過我在看誰。
現在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