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把燕覺記在了心裡。
但燕覺活得自由,滿世界跑。
不會為誰停留。
我那時還暗自嘲笑沈淨山愛而不得。
尋了我作替身。
卻原來,我才是他的愛而不得。
20
晚上九點左右。
陸錦書發來消息。
【早上給你點了幾份菜放在冰箱,吃了嗎?】
【吃了。】
又躺了半小時。
我去打開冰箱看了看。
隻有兩棵蔫了的青菜。
看了一眼手機,陸錦書沒再回復。
失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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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也好。
把冰箱清理了一下。
垃圾也該倒了。
打開門,一個靠牆蹲著的人迅速站了起來。
是沈淨山。
形容頹喪,滿身酒氣。
他向前走了兩步,我得以看清他通紅的眼睛,和颧骨的瘀傷。
「燕回……」低眉垂眼,聲音沙啞,像變了個人。
他沉默著看了我很久,抖著聲音問:
「玫瑰花枝上的血……是你的嗎?」
「忘了。」
他又向前邁了一步,笑容慘淡。
「後悔嗎?」
我沒有回答,視線落到了某處虛無。
很多事情的結果並不是隻有一個原因。
正要從他身側繞過。
「咚」的一聲。
沈淨山雙膝跪地。
「燕回……對不起……」
很奇怪,他這樣我反而覺得不舒服。
「起來吧沈淨山。」
「你我之間不過是一場交易,早已經兩清了。」
沈淨山垂下頭,肩膀微微聳動,口中反反復復說著「對不起」。
送進我耳朵裡,卻激不起任何情緒。
正準備離開,沈淨山喊住我:
「燕回!我今天去了趟陸錦書的醫院。我查到……你去那裡……住過兩天院。」
「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沈淨山仰頭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乞求。
我挪開視線:
「拿掉了一個胚胎。」
下腹覆上一片溫熱,沈淨山的手掌挨了上來。
很輕,細微抖動。
他嘴角抽動,聲音帶上了哭腔。
「……胚胎……怎麼會呢……我當時怎麼會……」
壓抑的哭聲逐漸響起。
沈淨山弓著背,說他從前做過的許多事,說他不應該,說他混蛋,說他對不起我……
心裡的煩躁感越來越盛。
無數記憶湧了上來,攪成一團。
大腦像被一張巨大的網罩住。
無法思考,無法集中注意。
我不知道該幹什麼。
心亂如麻,像有什麼東西墜著我不斷下沉。
沒有盡頭,落不了地。
無力感、失重感交織混雜,壓得人喘不過氣。
「燕回,你打我吧,你罵我吧好不好,你打我吧……」
沈淨山抓著我的手往他臉上去。
耳邊全是模糊的聲音。
我大口喘息著,像被拋進沙漠裡的魚。
我想離開,想大聲喊叫……
但我動不了了。
我好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啊……
眼前光亮驟然消失。
一隻大手遮住了我的眼睛。
我被攏進了一個懷抱。
五指被強硬地從手心裡挖出來。
身體在抖,分不清是誰的。
聲音也在抖。
「燕回,閉上眼睛,深呼吸。」
「想哭就哭出來,喊出來也行,什麼都別去想,我在這裡,我一直陪著你……」
鬢角被一遍遍親吻著。
我被抱得很緊。
「陸錦書?」
「我在。」
「陸錦書。」
「我在。」
「陸錦書……」
「我在。」
21
我哭不出來,也喊不出來。
陸錦書牽著我回到了屋內。
掩上門,又出去了。
一陣拳打腳踢的聲音。
隨後是陸錦書的聲音,聽起來很生氣。
他在警告沈淨山。
警告他以後不準來找我。
又過了一會兒,陸錦書回來了。
見我坐在門口,他也蹲了下來。
抬手撫過我眼尾,說:
「燕回,難受是可以哭的。」
「不想。」
「那想幹點什麼呢?」
我轉了轉眼珠,視線落進了他深邃的雙眸。
「不知道。」
不知過了多久,陸錦書輕嘆了一聲。
「我下樓去買點東西,記得給我開門。」
「9876。」
陸錦書轉過頭來。
「密碼。」
陸錦書回來時我還坐在門口。
他拉著我坐到餐桌前。
拆開一盒牛奶和一個三明治。
「吃點東西。」
「不想吃。」
「吃完就做。」
我盯著他沒說話。
僵持片刻,陸錦書自己拿起牛奶喝了一口。
然後握著我的脖子渡了過來。
反復幾次,一盒牛奶見了底。
陸錦書把一個袋子放在我懷裡,彎腰抱起我進了房間。
挨上床後,懷裡的東西被拿走了。
他邊脫衣服邊低下頭來。
吻得很兇,但是不急。
移至耳後,沿著頸側向下。
手掌的溫度四處散播。
最後落到了一處。
陸錦書在很溫柔地給我,反應的時間。
陸錦書捉了我的手放在他肩上,聲音低啞:
「寶貝,挨著你已經很興奮了。」
我動了動抵在他胯骨的腳趾。
「可以了……」
「我想。」
陸錦書腰腹緊繃。
我圈著他脖子,閉上眼睛。
確實很疼。
但疼痛能讓人清醒。
是大腦在一片迷霧中唯一能快速捕捉到的東西。
而且,陸錦書帶來的痛。
是讓人不會想逃離的痛。
我像一葉扁舟,隨著滔天波浪不斷起伏。
陸錦書就是那片海。
浪頭來勢洶洶,高入天際。
起落幾個來回又將我溫柔地兜回他的懷抱。
細密的吻落到眼皮、鼻尖、臉頰……
除了痛,不停有新的刺激順著脊柱傳達大腦。
腦中的迷霧逐漸散了。
消失的注意力重新合攏。
聚在了陸錦書身上。
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利用他。
覆蓋一些記憶。
對不起啊,陸錦書。
……
結束後,陸錦書抱我去了浴室。
回來後把我塞進被窩,從背後擁了上來。
「燕回,明天帶你去見一位朋友,好嗎?」
「好。」
22
陸錦書帶我來見的朋友是一位心理醫生。
咨詢室縈繞著淡淡的燻香。
很安靜,很溫暖。
「燕先生,你的一些基本情況陸錦書已經告訴我了,我和他是多年的老朋友,不介意的話,你也可以把我當成朋友。」
「好。」
「那我們現在開始吧。」
李醫生問了許多問題,我都一一回答了。
「……燕回,你的情緒太平淡了,幾乎可以說是沒有情緒,這和你的經歷並不匹配。」
「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是你內心的痛苦堆積太多,影響到了你的正常生活,你的大腦不得不開啟自我保護機制,它切斷了機體的很多感受,把你的情緒封閉起來。」
「這種封閉是有時限的,是大腦留給我們向外求救的時間。當封閉結束的那天,痛苦會成倍地反噬,到那時,你或許真的就什麼也不在乎了。」
我低下頭,無所謂地笑了下:「我現在好像也沒什麼在乎的。」
「你有。」
李醫生笑著看著我,然後望向了窗外。
不遠處的花壇裡種了一棵枝繁葉茂的香樟。
樹下站著一個高大挺拔的人。
穿著黑色大衣,修長手指夾著一根未點燃的香煙。
微風掀起他的衣角,但沒能撫平他眉心的痕跡。
是陸錦書。
「我在乎他嗎?」
「你能聽他的話,來到這裡,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樹下的陸錦書似有所感,轉頭看了過來。
視線相觸的剎那。
他舒展了眉眼,露出笑容。
良久後,我轉回視線:
「李醫生,我應該怎麼做?」
「首先要嘗試著釋放自己的情緒。」
「怎麼釋放?」
「知道小孩子疼了痛了第一反應是幹什麼嗎?」
「哭。」
「對,大人也可以。流淚是很好的療愈,淚水是情緒出口之一。」
「堵不如疏,如果你不再壓抑自己,接受我的引導,將封閉的情緒一點點釋放出來,那咱們就成功一半了。」
接下來的半小時,基本是李醫生講,我聽。
很奇怪,每深呼吸一次,眼底的灼熱就更明顯幾分。
我不由自主地看向窗外。
陸錦書還站在那裡。
專注地看過來,笑著朝我做口型。
眼前逐漸模糊。
我看不清他在說什麼。
眼眶酸脹得厲害,一閉眼。
臉上泛起痒意。
我在哭嗎?
這個念頭一起,眼淚就像決堤的河水,不受控地往下落。
胸口劇烈起伏,我大口喘息著,下意識抓緊心口處。
仿佛有千萬根鋼針在裡面攪動著。
這就是情緒釋放的過程嗎?
眼淚流了幹,幹了流。
腦袋疼,眼睛也疼。
我捂著眼,平復著情緒。
過了一會兒。
手被拿下來。
整張臉觸到一片溫熱的胸膛。
鼻尖是熟悉的味道。
「李醫生呢?」
「時間到了,他下班了。」
「哦。」
陸錦書的下巴輕輕抵在我發頂,緩緩撫著我的後背。
「感覺怎麼樣?」
「累。」
眼尾被吻了一下。
「辛苦了,燕回。」
23
一個星期後。
燕覺告訴我他還是把公司賣給了沈淨山。
但是沈淨山在匯款時多劃了五億。
「哥,他還託我轉告你,公司他代管著,你想回去的話隨時歡迎,還立了份承諾書,我給你送來?」
「不用了,找個合適的機會還給他吧。」
「哦……那賣掉公司的錢,說好了咱倆一人一半,數額還挺大的,三天之內給你轉……」
「燕覺。」
「怎麼了哥?」
「拿五億出來捐給學校或者醫療機構,剩下的,你自己拿著。」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哥,你還在生爸的氣嗎?」
「沒有。」
「那你是在生我的氣嗎?」
「沒有。」
「那為什麼……」
「燕覺,你永遠是我弟弟。」
「照顧好自己。」
24
心理治療的療程已經過了大半。
這期間陪陸錦書度過了一次易感期。
他提前打了支抑制劑,我並沒有很難受。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他的信息素。
溫暖醇厚的烏木香。
很舒服。
他還帶我回他家吃過一次飯。
我這才知道業內鼎鼎有名的芯茂科技是他們家的。
陸錦書爸爸很有儒商風範,媽媽熱情幹練。
是個氛圍很好的家庭。
飯後坐著聊了會兒天。
陸爸爸說了陸錦書很多小時候的事。
「錦書從小主意就正,他說要學醫,我和他媽勸了三天三夜都沒勸動……」
陸錦書小聲在我耳邊說:「後悔了。」
陸媽媽接過話:
「燕回啊,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你還這麼年輕, 日後大有可為。」
「阿姨知道現在很多公司都給你拋了橄欖枝, 你若是不嫌棄, 不如來芯茂。」
「陸錦書我和他爸是指望不上了, 你來了我們家,我和他爸也能早點退休……」
陸錦書臉上有點不高興。
「爸, 媽, 燕回來我們家是享福的,再說了我掙的錢能養好他,您二老少打他主意。」
我拍了拍陸錦書手背, 笑了笑:
「叔叔, 阿姨,謝謝您們的好意。加入芯茂的事,我會認真考慮的。」
25
這周六,照例去了心理診所。
結束後走到門口,遠遠看見陸錦書的林肯剛好停在路邊。
他下車看見我後,跑著過來。
「今天感覺怎麼樣?」
陽光很明媚, 我眯了眯眼, 說:
「還行。」
他湊上來抱著我親了一口,臉貼著臉說:
「很棒。」
上車後,陸錦書沒著急開車。
「怎麼了?」我問。
陸錦書看起來有些緊張。
「燕回,你覺得我們關系到哪一步了?」
我想了想, 說:
「親過、睡過、見過你爸媽,大概算……男朋友?」
「那你可以……成為我的愛人嗎?」
沉默片刻。
我揚唇笑了笑:
「那你以後的易感期, 可能都得先打一支抑制劑了。」
陸錦書安靜地看著我。
眼眶逐漸變紅。
突然傾身過來抱著我。
「謝謝你,寶貝。」
又挨著蹭了一會兒, 他才放開。
「我有三樣東西要給你。」
陸錦書遞過來一份股權贈予書。
「第一樣, 爸給的。」
我大致翻看了一下。
15% 的股權。
「股份和入職芯茂不掛鉤, 給你留的職位是 CEO, 你去的話他們會很高興, 你不去的話這些股份也是爸媽想給你的。」
陸錦書又遞過來一個玉镯子。
「媽讓我給你,說是她出嫁時外婆給她的, 媽說玉養人,讓你在家可以多戴戴。」
邊說拿著镯子往我手腕上套。
「圈口大小挺合適,好看。」
陸錦書還拉著我的手。
又掏出一個小方盒。
「最後一樣,我給的。」
盒子打開, 一對铂金鑲鑽的戒指躺在其中。
他拿起其中一枚稍小的戒指, 套上了我左手的無名指。
「燕回, 幫我也戴上,好嗎?」
我回過神來,拿戒指的手有些抖。
陸錦書的指腹輕輕抹過我眼下。
戒指被我捏得有些溫熱。
我吸了吸鼻子, 半握著他的手掌。
將戒指緩緩推過他指節, 落到指根。
都是剛剛好。
「陸錦書,這些……是聘禮嗎?」
陸錦書嘴角微微上揚。
快一年了,毛球從來不親他。
「-「」「至於聘禮……爸媽在合計把公司交給你, 我呢,名下有一家醫院,可以嗎?」
我忍不住破涕為笑:
「還是我給你聘禮吧,你帶著嫁妝過來。」
陸錦書單挑了下眉, 說:
「可以。」
街景緩緩後移。
「下午我休息,接下來想去哪兒?」
「回家吧。」
「好,回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