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長策無人可用,隻能任命新的將領。
可那些人隻空讀了幾日兵書,並未見識過真正的戰場,
紙上談兵,自然必敗,已在數月之內,連失東部七城。
孟長策似乎想起了備受冷待、盤踞於此的風林騎,想重新起用,讓他們衝鋒在前,抵御穆國大軍,卻不知他們早已心寒。
聖旨傳來的時候,賀子安持長劍將其劃了個粉碎,厲聲道:「回去告訴陛下,風林騎隻聽齊將軍調度,難從皇命。」
宣旨的中官看見了立於中軍大帳前的我,嚇得慌忙逃竄,嘴裡呢喃著:「反了反了,都反了……」
孟長策已無可用之人,若是穆國大軍再逼近,那麼京都危矣。
關鍵時刻,孟長策宣布要御駕親徵。
這個消息倒讓眾人大吃一驚,那些朝臣們似乎因為這一舉動對孟長策生出了幾分期待,士氣也恢復了不少。
可我總覺得不對勁,讓他們盯緊一些。
數日之後,凌晨時分,衛長風匆匆而來,在帳外喚著我,語氣頗為急促。
我披衣起身,帳內燈火驟亮,衛長風疾步而入,帶起一絲寒氣,
「將軍,大事不好,京都失守了,孟長策根本不是御駕親徵,而是帶領一眾親眷和軍隊逃出了京都,拋棄了那些臣工和百姓,穆國大軍長驅直入……」
京都失陷,君儲逃亡。
身為帝王,他竟然昏聩怯懦至此?毫無血性,棄了他的臣工和子民,棄了他的宗廟和祖宗基業……
我手掌緊握成拳,寒意自心頭蔓延,憤然道:「孟長策逃到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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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入晉陽城,並下旨改定晉陽為都。」
時至今日,他的旨意又有誰放在眼裡,一個忙著逃命的皇帝,可真會給自己強行挽尊。
「穆軍還有何動向?」
衛長風思忖了片刻,而後道:「穆軍跋涉千裡,已是疲憊之師,如今佔下都城,正在忙於休整,短時間內不會妄動。」
我的手緩緩叩著桌案,帳外透進一絲微光,天快亮了。
「長風,召集賀子安和其他將領於中軍大帳議事。」
我一語罷,他的眼中浮現出激動雀躍之色,顯然等這一天已經等很久了。
風林騎被困在這裡已經三年了,操練兵馬,廣蓄糧草,終是到了重現鋒芒的時候了。
13
孟長策機關算盡,倉皇逃竄,卻不想正好成了簡玉的掌中棋子,被她徹底架空。
逃到晉陽之後,那些近衛與軍隊統領皆是她的人,而那些忠心於孟長策的臣子們,盡數被棄於京都。
孟長策騙了他們,又拋棄了他們。
他被徹底的軟禁了起來,對外稱病。一應大事,皆決斷於簡玉。
晉陽之地流言四起,說百姓們在晚上見到鳳凰臨空,其後在該處發現天降巨石,上書「陳七代而亡,天下將出女君。」
奇聞異象傳遍四海,在世人的傳言中,更添神秘色彩。
若是以往,這自是會招惹殺身之禍的言論,可如今家國破碎,風雨飄搖,這樣的預言一出,百姓們自會相信。
這隻是簡玉在為自己造勢罷了,她已經不甘心做隱藏在孟長策身後的那個掌權人,她想要光明正大的走到世人眼前。
我曾在古籍上見過記錄,有煙花技法,可化萬物。
所謂的鳳凰臨空、祥瑞之兆,不過是她拿來哄騙世人的伎倆。
她想要在晉陽稱帝。
孟長策當日一語成谶,他說即便簡玉要他的江山,他也會拱手奉上。如今,他真的等到這一天了。
可我不會再等了,時機已到。
「將士們,隨我出徵,蕩平敵寇。」
「得令!」眾人高呼響徹天際,他們眼中滿是激動,這三年,他們已遭受了太多的白眼和冷遇。迎回質子Ṭũ̂ₜ未能封妻蔭子,反而被困在這苦寒之地,飽受打壓,鬱鬱不得志。
風林騎星夜開拔,趁勢南下,一路勢如破竹,朝著舊都而去。三年前我能帶著他們攻破黎國,如今也能抵抗穆國。
陳國女將齊世顏沒死,率領風林騎再度歸來。
這個消息傳出,舉世哗然。
天下諸國皆成觀望之勢,本來穆國與陳國之戰,結果已無懸念,可如今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我率風林騎入局,陳國局勢再起波瀾。
穆國軍隊遠道而來,已是疲憊不堪,若非孟長策堂而皇之的逃了,穆國也不會輕而易舉地佔領了都城。
穆國沿路攻下數城,那些城池皆需要兵力駐守,如今兵力分散,正是收網之機。
風林騎士氣高漲,穆國軍隊並不敢貿然迎戰。
僵持三日之後,我率軍正面攻城。
將士們在那苦寒之地憋了三年了,此行銳氣逼人,勢不可擋,穆國軍隊節節敗退。
收復舊都之後,百姓們夾道相迎,而那些臣子與世家勳貴們皆被穆國軍隊囚禁於地牢之中,他們身上的錦繡華服已破爛不堪,滿是髒汙,再無平日裡那副矜貴從容的姿態。
看見我的時候,他們面面相覷,眼露惶恐。過了半晌,齊齊俯首跪地。
他們被孟長策棄如敝履,是我救了他們。
他們知道這一次我要的是什麼,此刻便是在表臣服之意。
其後半年,趁著穆國士氣低迷,節節敗退之際,我乘勝追擊,東部七城,盡數收復。
穆國軍隊皆被驅逐。
這一戰,風林騎再度揚名。
14
大戰過後,百廢待興,正需主事之人。
我於朔陽稱帝,改國號為宣。
簡玉見局勢大變,料到我下一步長劍所向便是晉陽。
她怕了,特意派遣中官傳話,說願與我修好,此後劃江而治,各不相擾。
可是,我要的是整個陳國,而不是分崩離析的彈丸之地。
新朝與舊國,隻能存一。
如今天下民心所向,在這裡。
我撕毀了她送來的信件。
兵臨城下之際,她和孟長策站在城樓上。
時至今日,他們斥我為亂臣賊子,卻忘了這都是他們逼出來的。
「身在亂世,你若為明君,我自是良將,可你偏要學那商紂夏桀之流,與其來日被他國蠶食,不如由我取而代之。」
一個逃跑君王,一個禍國之人,又有什麼資格來斥責我。
我騎著高頭大馬,持手中長槍,漠然道:「孟長策,這皇權帝位本無萬世之主,既然你擔不起,那便換個人來坐。」
晉陽守備兵力根本無法與我一戰,負隅頑抗,不過是徒勞。
這一次,他已無路可逃。
此戰,他必敗。
城破之時,他跌坐在城樓的臺階上,滿目倉惶,神色恹恹,就像是瘋了一般,不停得自言自語,「是我……竟是我亡了祖宗基業。」
「當日我讓你江山美人二者擇其一,你選簡玉。你既如此不在意祖宗基業,今日又何必惺惺作態?我會賜你們死後合葬的,也算全你們一世情深。至於那些死去的忠臣良將,九泉之下,你自去請罪吧。」
他緩緩起身,神色癲狂,他看著不遠處被扣著的簡玉,滿眼失望,眼角有熱淚滑落,呢喃道:「我後悔了……什麼一世情深,從頭到尾,隻是我的獨角戲。」
話音落,他撞上了侍衛的刀尖,殒命於此。
陳國,至此亡。
從他被軟禁開始,他應當看透了簡玉的心思,她所執念的,從不是故國之仇,更不是帝王情深,她要的是權勢和榮華。孟長策的情意,隻是她可以肆意利用的工具。為了攬權,不惜下藥,讓他頭痛欲裂,難以根治。
至於簡玉,她苦苦哀求,說她不想死。
我成全她,這世上有時候比死更痛苦的是活著。
她被押入幽庭為奴,那裡不見天日,自有重重把守,隻關押她一人,白日裡舂米浣衣,辛苦勞作,夜晚時讓她長跪於忠臣牌位之前。
不過半年,她便有些瘋癲了。
最後,撞柱而亡。
15
天下再無陳國,取而代之的是宣國。
民間歌謠再起,「陳七代而亡,天下將出女君。」
世人皆以為那鳳凰臨空的祥瑞之兆應在了我的身上,宣國上下一心,百姓安居。
衛長風突然告訴我,他收了個小徒弟,想讓我見一見,也不知他葫蘆裡賣著什麼藥。
「鄭流越參見陛下。」
她著一襲戎裝,頭發高高束起,目光堅毅,正如我初見她那晚。
我與衛長風對視一眼,確實在我意料之外。
「從軍艱苦,你可想好了?」
「流越想成為父親那樣的人,保家衛國,守護河山。」她雖年少,語氣中卻很是篤定。
「很好,有這般志氣,鄭家後繼有人。」
我三次前往錦州,請顧言澈入朝拜相。
前兩次他皆避而不見,第三次院門大開,小廝跪地相迎,請我入內。
我禮重賢才的誠意讓他的態度有所松動。
他知我來意,平靜出聲:「我知陛下之意,可我少時蒙陳君之大恩,此生隻做陳國的臣子。」
他口中的陳國君王,當是孟長策的祖父。
我已明了他話中之意,嘆道:「既如此,便不強求了。」
他一如當初,自有文人傲骨與氣節。
我離開時,他在身後叫住了我,「陛下,渝州沈嘉淮、雲州路遠山可堪重用……」
他終是掛念著,就算他不能為宣國之臣,也始終放不下。
「我記下了。」
他聞音,顫聲道:「陛下,莫忘初心,這天下百姓都在看著你。」
我眸光微抬,堅定道:「在我有生之年,宣國之地,定是民康物阜,兵強將勇,他國絕不敢犯。」
「好。」他的聲音中透著欣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