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就這麼算了,我等待了那麼久的一次機會,為此努力了那麼多,怎麼能就這樣算了。我不服。
我扯斷了針管,換了衣服,偷跑出了醫院,一路跌跌撞撞,遲到了幾分鍾趕上了考試,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親自在旁邊看著,看到我凌亂的衣服頭發,憔悴的面容,還遲到,有些不滿。
整潔得體的著裝和良好的精氣神,是對老師的尊重,也是對作品的尊重。老教授對我第一印象極差。
沒有時間解釋太多,我倉皇地坐下,拿起畫筆才發現右手疼得發抖,我就這麼忍著鑽心的疼,強求自己完成了一整幅畫。
結果當然是沒有反轉,沒有逆境突圍,我的作品成了墊底,老教授全程皺著眉評賞,最後隻是說:「細節歪七扭八,基本的技巧都掌握不好。」
這話很重,壓得我越發臉色蒼白,旁人隱約鄙夷的目光落在身上,我假裝從容地解釋自己骨折帶傷所以沒畫好,拿出來自己以往的優秀成績和作品,總算爭取來了教授的諒解。
他說我的毅力和熱愛值得尊重,決定等我傷好再給我一次機會,卻被人打斷。不知道是誰,角落裡輕嘲了一句:「塗鴉對手畫稿來競爭的人,她的話怎麼能信?」
我在學校裡風評不好,在場的人紛紛附和。
於是我被趕了出去,老人家最討厭這種旁門左道。唯一的機會也沒有了。
不出意外,蘇遲獲得了第一名,被教授收為關門弟子,蘇家還舉辦了盛大的宴會慶祝,衣香鬢影,好不風光。
我出院的時候身邊沒有一個人,爸媽出差去了,朋友們都應邀去了蘇家赴宴。一個人,孤零零地走在寒冬的馬路上,看著分岔口白色的劃線。
我和蘇遲的人生就像那兩道劃線,平行著蜿蜒了二十年,如今開始分道揚鑣了,從此他開始往上走,我開始往下墜。
他奔赴太陽,我跌落沉淵。
7
蘇遲拜入頂端人物名下,國內外舉足輕重的大師們許多都是他的師兄師姐,學校以他為驕傲堆疊資源,平臺、人脈、聲望的加持下,必然是一路順風順水。
畢業以後他去了國外進修,接著開辦自己的畫展,隨便一幅作品拍賣上被瘋搶,毫無疑義功成名就,年少有為,一顆耀眼奪目的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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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甚至都沒能順利畢業。
我被卷進一樁作弊事件裡,被汙蔑抄襲、作弊,對方各種證據都有,於是我臨畢業被學校退了學。
想都不用想,這是蘇遲的手筆。自從姜暖暖那件事以後,他就無所不用其極地報復我,害我被退學,用他在圈裡的強大人脈打壓我。
另一邊,蘇父蘇母去了國外,把國內公司的股權都給了蘇遲,他瞞著他們利用蘇家的企業打壓我爸媽的公司。
蘇家是當地豪門望族,富了不知道幾代的家族,底蘊深厚,而我爸媽,是白手起家,好不容易才把公司發展到如今的規模,根基不深,很快就被蘇家的競爭逼垮了。
項目資金鏈斷裂,公司破產清算,我爸還倒欠一大筆錢,負債累累。
為了還債,家裡能賣的都賣了,我們一家搬進了城中村,爸媽日夜操勞不停工作,賺一點還一點。
家裡落魄了,當然也再供不起我畫畫,加上我被打壓在圈裡毫無出頭之路,我隻能把以前的獎杯和畫稿放了起來,拿著高中文憑,去找各種低端的工作,瘋狂賺錢補貼家用,隻為爸媽能輕松一點。
每每夜深人靜,我總是忍不住一件一件去翻以前的那些畫,趁爸媽看不到的時候,一件一件去翻。
偶爾有了空闲,我也會偷偷藏起來畫一些東西。
即使它們不能賣錢,不能為我斬獲各種獎項,我也依然會去堅持。這是我畢生的熱愛,我的精神支柱,我窮愁潦倒的生活裡唯一的慰藉。
8
雖然生活困苦不堪,但好歹一家人齊心協力,日子還算過得去。
可惜好景不長,我爸在工地上累病倒了。
他早就感到身體不適,害怕我們母女倆擔心,害怕治病費錢,一直不聲張,拖著拖著,小問題就拖成了大問題。
這一病倒,我們才發現他的病已經很嚴重了,根本沒有挽救的餘地,我爸甚至沒能多撐一段時間向我們交代後事,匆匆地,潦草地,就去世了。
那段時間,我媽天天哭得眼睛通紅。
我一個人處理後事,一邊還要看著我媽防止她尋短見,好不容易熬出來,我媽又病倒了,癌症。
她是精神狀態不好,影響了身體,俗話說心病。我一邊熬夜加班賺錢,一邊抽空照顧她,一邊要操心醫藥費,一邊得應付各種上門催債的人。
在生活即將壓垮我時,蘇遲出現了。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他戴著昂貴的手表,穿著筆挺的定制西裝,眉眼成熟了許多,儼然和我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提著一袋子廉價的速凍饅頭,忽然感到難堪。
他的手上還套著一根陳舊的皮筋,渾身上下的貴重物品間,卻摻雜了一根幾塊錢的皮筋。
顯然是姜暖暖留下的東西。
他還對那個死在熱戀時的白月光念念不忘。
蘇遲是來看我笑話的,打量著四周破舊的家具,言語刻薄地羞辱我,末了又跟我說:「我可以給你一百萬,隻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一百萬,對以前的我來說也不算什麼,如今卻是救命稻草,這一筆錢,可以支付母親的醫藥費,可以把剩下的債還完。
我捏了捏手裡的紅色塑料袋提手,垂著頭答應了。
如果有錢,我想帶媽媽去吃一頓火鍋,她常常豔羨地看著隔壁一家人吃火鍋,雖然她從來不說,可我一直記在心裡。
9
蘇遲的條件很惡毒,他要我自己,親手,把我最珍視的一雙手毀掉。
毀掉這一雙天才畫家的手,讓我再也不能畫畫。毀掉我的熱愛,我的信念,我的精神支柱。
我愣怔地望著他。他真是一次比一次卑劣、惡毒,無所不用其極。
他盯著我,語氣冷漠:「怎麼,你不願意嗎?」
我腦子裡想了很多很多,最終揉揉酸澀的眼眶:「可以。」
我最終是沒有親手傷害自己,因為蘇遲見我猶豫,沒有耐心,直接敲碎了一個玻璃罐子,拿那尖銳的斷口,狠狠地扎在了我手上。
他依然是那種惡狠狠的眼神,仇視地盯著我。
「許芙,要不是你,暖暖不會死。
「如果沒有你,我們兩個肯定會很幸福,會一輩子在一起。
「你說她隻愛錢。你有什麼資格說她?你看看你現在,不也是為了點錢連尊嚴都不要了嗎?
「你就是嫉妒,嫉妒她被我喜歡,所以把她趕走,還做了假錄音來汙蔑她。她那麼單純美好的人,你們為什麼都不喜歡她?憑什麼都不喜歡她?
「……」
手背被扎得血肉模糊,我咬著牙,硬是一聲不吭。
蘇遲出完了氣,平靜下來,冷眼睨著我:「許芙,記住,這都是你應得的。」
他扭頭就離開。
他又食言了,他毀了我一雙手,卻沒有依言給我那一筆錢。
我媽拖著病體義憤填膺地去找他,被蘇家的保安丟了出來,一氣之下病得更嚴重了。
10
我的手傷得很嚴重,但如果花夠錢的話還是可以修復如初的,我沒舍得花這錢,去了便宜的小診所包扎。
好了以後,手總是使不上力,綿軟、發抖,再也提不起畫筆了。上面坑坑窪窪的疤,實在是醜陋。
家裡沒錢治療,我把以前的獎杯都賣了湊醫藥費,我媽知道後偷偷從醫院回了家,死活不願意再回去。她假裝輕松,可我看得出,她的身體每況愈下。
我媽走之前已經瘦骨如柴,那天她自己去菜場買了好多菜,興衝衝打電話給我,說等我下班吃火鍋。
等我趕回家時,她已經走了,桌上擺著豐盛的菜,可以看出準備的人有多用心。
我再次一個人操持完後事,回到寂靜孤獨的家,一個人哭著把早就不新鮮了的火鍋吃完。
後來我死在了一場火災裡,那天正好是姜暖暖的祭日。很難不懷疑那場火和蘇遲的關系。
死前我想著,我到底沒能把債還清,既對不起爸媽,也對不起那些等著工資過年的工人們。
我一次又一次地後悔,後悔在蘇遲即將深陷泥潭時,把他拉了上來。
他因為我才沒有徹底墮落,他奪走了我的機會才平步青雲。
他的成功其實很大一部分靠我,靠蘇家,他卻沒有意識到,他始終認為是他自己足夠厲害。他始終怪我把姜暖暖支開。
他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11
「小芙?
「小芙,你在聽我說話嗎?」
蘇媽媽的聲音把我從回憶中拉回現實,我頓了片刻,轉頭望著對面,反過來勸她。
「伯母,我不會去阻止他的。蘇遲要作,你們就放棄他好了。」
蘇父蘇母當然不可能輕易放棄這個兒子,畢竟偌大的蘇家總要有個繼承人,她很訝異我會這樣說。
我一笑,意味不明:「我找到能治療蘇哥哥的醫生了。」
一句話讓蘇伯母瞬間忘記蘇遲那些糟心事,愣了半天,攥著我的手,小心翼翼又期待地問:「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蘇遲其實還有一個哥哥,四五年前因為救蘇遲,出了車禍變成植物人昏迷不醒,很多人都下意識忽略了這位蘇家的大公子。
上輩子蘇父蘇母突然放下全部事務,雙雙跑到國外,就是帶著蘇遲那個哥哥去尋醫,他們確實找到了一個非常厲害的醫生,能幫助大兒子盡快醒來,等終於安了心回國看看小兒子時,才發現昔日的好友許家被蘇遲折騰得家破人亡。
那時候我的媽媽已經去世,蘇伯母聽聞好閨蜜的慘況,氣憤地拉著我去找蘇遲,一見面就扇了他好幾巴掌,哭得毫不優雅端莊:「當初應該生出來就把你溺死,省得你哥哥為了救你半死不活,省得小芙一家被你這樣作踐!」
隻言片語可以看出來,蘇遲的哥哥才是他們更看重的那一個。
我重生以後就派人去找了那位非常厲害的醫生,隻要他哥哥醒來,蘇家也就不會那麼在乎蘇遲了,放棄一個愚蠢任性的孩子,也不是不可能。
沒有家族、錢、勢兜底,蘇遲什麼也不是。
12
姜暖暖私下找到蘇父蘇母和我要錢,不出意外都被拒絕,於是她怒了,回去教唆蘇遲和他父母對峙。
蘇遲再一次嚷嚷著不讓他女朋友參加家宴,蘇父蘇母不接受她,那他就帶著姜暖暖離家出走的時候,蘇伯母破天荒地沒有再攔著丈夫罵他。
蘇伯父一拍桌子:「要走就走,誰攔著你了?走了就別回來,丟人現眼的東西。」
蘇遲沒想到他們會是這個反應,從小到大家裡人都慣著他,順著他,對他的好他太習慣了,心安理得地受著,對他一點不好,他就生氣暴怒,心生怨恨。
蘇遲發了一場脾氣,當晚就收拾東西,結果當真沒有一個人攔著他,蘇父蘇母還帶了律師,難得語氣冷淡,讓他要走就籤協議,從此和蘇家沒有任何關系。
蘇遲想都沒想就籤了,拉著畏畏縮縮的姜暖暖摔門而出,路過了在一旁看熱鬧的我,他皺眉:「你怎麼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