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望去,她就感到了窒息。
她的手心全是汗。賀星原感覺到了,停下來給她時間緩衝。
林深青緊緊攥著他的手朝前挪,十米距離足足花了三分鍾。
臨要進去,賀星原稍微使了使勁,拉了她一把,她短促地“啊”了聲,回過身死死抱住他:“不行,我不行……”
四面遊客朝兩人投來異樣的目光。
林深青把臉埋在賀星原懷裡一動不動。他右手跟遊客們打手勢示歉,左手攬著她,拍拍她的背:“那怎麼辦?”
何鈺松給的治療方案中提到了“引導”的重要,旁人不該代替患者下決定,而要鼓勵她自己選擇。
所以賀星原現在不能逼迫她。就像上次去遊泳館那樣,隻能使用技巧性的引導。
他又問:“要麼我背你進去,抱著我會不會好點?”
林深青這次沒有妥協,她搖了搖頭:“我想回家……”
*
吃過午飯回到家,林深青一直坐在客廳抱著膝蓋發呆。
賀星原過來安慰她:“是我太心急了,我們還是按原來的方案慢慢來。”
她點點頭:“你不去上課麼?”
賀星原看了眼腕表:“一點的課,還能坐會兒。”
“下了課過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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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大概得六點多了,我叫季四準備晚飯,你自己先吃。”
她點點頭。
“要睡會兒午覺嗎?”他問。
林深青搖搖頭:“感覺會做噩夢。”
“那等我晚上來了你再睡。”
“嗯。”
賀星原陪她在客廳坐了會兒,趕回學校上課,六點下課鈴一打,直接把課本交給室友,匆匆再往白麓灣去。
快到的時候,他給林深青打了個電話,沒人接。
他皺皺眉,又撥季四的電話。
季四說:“五點多送了晚飯進去,林小姐好像在臥室睡覺,我就沒打擾。”
賀星原的預感不太好,叫他開門進去看,又打了一通電話給林深青,還是沒人接。
他一腳油門踩到底,到了白麓灣直接跑上樓,一眼看見二樓平臺水漫金山,浴室的燈亮著,咕嚕嚕的水聲不斷。
季四正在拿工具心急如焚地開鎖。
“怎麼回事?”
“林小姐應該在裡面,喊了很多聲都沒人應。”
賀星原真是快被這個浴室折磨瘋了,剛要喊她,門鎖“咔噠”一聲卸落。
他搡開季四衝進去。
林深青穿著睡裙,呆滯地坐在滿是水的浴缸裡,嘴唇都凍紫了,看見他來,聽他叫她名字,都毫無反應。
現在不是追究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他關掉水龍頭,把她從水裡一把抱起,送到臥室裹進被子裡,朝外喊:“季四,熱毛巾,多來幾條!”
賀星原接過季四拿來的毛巾,關上門,把熱空調打開,看她睡裙已經湿透,幹脆一把剝了,然後給她擦拭,邊擦邊問:“還冷嗎?”
林深青終於有了點反應,開始縮著手腳發抖。
他爬上床鑽入被窩,把她抱進懷裡,讓她坐在自己膝上,然後拿熱毛巾使勁搓她的身體,從頭到腳。
十分鍾後,她的嘴唇慢慢恢復了血色,他問:“好點了嗎?哪兒還冷?”
林深青搖搖頭。
看她能回應他的問話了,賀星原松了口氣:“是夢到什麼了,還是想起什麼了?”
林深青矢口否認:“沒有,沒有……”
這樣的“沒有”大概就是“有”。
看出她好像很害怕,賀星原沒有立刻追問,抬手去安撫她的背,掌心觸碰到她後背肌膚,才後知後覺地渾身一震。
她現在什麼都沒穿。
他剛才太急了,根本來不及顧。
賀星原眼光飄散開去:“我去給你拿衣服……”
林深青遲滯片刻,等他放開她,掀開被子下去,忽然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不要。”她說。
賀星原僵硬地回頭:“什麼?”
她一手抱著膝蓋,一手把他往回拉。
賀星原這麼一個大男人,竟然被那一點點微弱的力道拉得跌坐在床沿。
甚至當她牽引著他的手,往她身上去的時候,他也完全騰不出力氣來抵抗。
“給我點刺激好不好?”她這樣懇求他。
賀星原腦子裡轟地一聲響,覺得自己可能瘋了。
第19章
林深青快死在床上。
像化身扁舟一葉隨波逐流, 滿目都是虛空。有一陣細風極其緩慢地拂過身體,每過一處就激起一層鑽心的痒意,痒得人頭皮發麻,腳趾蜷縮。
然後她尖叫,她顫抖,她飆淚, 她崩潰忘我。
直到最後一刻,腦海裡驟然炸開白光,她啞然失聲, 癱軟下來一動不能動。
賀星原大汗淋漓地從她腿間抬頭, 像剛跑完十公裡馬拉松, 臉色爆紅,跪在那裡拼命喘氣。
緩過一陣,他直起身給她蓋好被子,扭頭走進浴室, 脫去衣服站在蓮蓬頭下, 把水開到最大,從頭到腳淋下。
林深青側過身, 把臉進枕頭裡。
死了一回又從巔峰活過來的刺激與愉悅充斥著全身,她長長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吐出, 好像終於得到了慰藉。
大約小半個鍾頭後, 賀星原回來了,從衣櫃拿了身睡裙和內衣, 坐在床沿叫她:“起來穿衣服。”
他啞著聲,絕口不提剛才的插曲,林深青卻撐肘起來,看著他的嘴問:“什麼味道?”
“……”賀星原把滑到她腋下的被子拉高,給她遮嚴實了,眉頭緊皺地說,“別問了,你消停點……”
“忍這麼難受,幹嘛不動真槍?”她歪著頭看他,“我一個人爽,多不好意思。”
他低頭揩了揩布滿血絲的眼,沒有說話。
林深青伸手去捏他下巴:“有過女人啊?”
賀星原撥開她的手:“沒有。”
“第一次伺候人?”
“嗯。”
“那從哪兒學來的這本事?”
“瞎來的。”
瞎來的也這麼厲害,這男人是不是有點超綱了啊?
林深青不太信:“真的假的?”
“我……”敷衍不了她,他隻好直說,“我剛才一邊來一邊琢磨的,你不是會叫麼……”
“哦,這樣,那叫得好聽麼?”
“……”
林深青笑了笑,終於放過他了,接過衣服,坐在床沿慢悠悠地穿。
賀星原靜氣凝神,抬頭望天花板,等她穿完,讓人來收拾一片狼藉的床單,拉著她下去吃飯。
下樓的時候,林深青腿有點軟。脫過水太渴了,她到客廳拿了瓶礦泉水咕咚咕咚下肚,等賀星原把菜端上桌,捂著胃說喝撐了,吃不下。
賀星原也幹脆不吃了,問她:“剛才為什麼跑去浴室?”
她穿著睡裙,明顯不是要洗澡。把自己泡在冷水裡,倒更像一種自虐的行為。
林深青抱著肩沒說話,剛才事後那股勁兒全散了,恹恹地坐在那兒不動。
賀星原把她抱起來,讓她坐進自己懷裡:“這兒沒別人,不用怕,你告訴我,是不是想起什麼跟兇手有關的事了?”
她沉默了很久,看著他點點頭:“我是兇手……”
賀星原皺皺眉頭。
“我是兇手,”她又重復了一遍,梗著聲說,“葉師師是被我害死的。”
“什麼意思?”
“我想起了一點事故發生後的事……直升機墜海的時候特別混亂,救生筏不知怎麼,好像沒有打開,我們穿著救生衣遊出去以後,被浪頭打散了。我一個人在海上漂了很久,救生包裡的東西,淡水,壓縮餅幹,驅鯊劑……都用完了。”
“然後呢?”
“後來我看到另一個救生包漂了過來……”她語速很慢,聲音很輕,“我知道這是同機人的,可我真的太渴,管不了那麼多了,我就把裡面剩下一半水都喝了,淡水劑也用了。”
“再後來,我看到葉師師的屍體漂到了附近,她身上沒有救生包……”她緊緊攥著賀星原的衣角,“你說,是不是我把她害死了?如果我沒有用掉那個救生包,也許它漂著漂著又會回到她身邊,或者……”
“幾率太小了,”賀星原打斷她,安慰似的拿拇指輕輕摩挲她的臉,“就算你什麼都沒做,救生包回到她手裡的幾率也太小了。再說了,你怎麼知道,她不是在弄丟救生包之前就已經死了?”
“我是不知道,”她笑了笑,“誰也不知道,沒有人會知道了……”
*
賀星原擔心林深青的精神狀況,第二天就帶她去了一院復診。
何鈺松跟她進行了半個鍾頭的談話,然後把賀星原叫了進來。
林深青到了外邊又像沒事人一樣,打個響指示意他們聊:“我去趟住院部。”
賀星原知道她跟爺爺關系並不好,在那兒估計也沒什麼話好講,去探病隻是不想在精神科這樣壓抑的環境幹等。
他點點頭,讓她去吧,目送她離開後,轉頭問何鈺松情況。
何鈺松說:“人在受到傷害的時候,下意識都會選擇自我保護。她先前之所以缺失這段記憶,就是因為大腦在幫她忘記這個讓她不堪忍受的,所謂的‘罪行’。”
“現在問題的症結在於,到底是葉小姐先死了,救生包才漂到她身邊,還是她先用了那個救生包,才讓葉小姐失去了生機――這個答案,已經沒有人能夠解開。”
“就算從客觀角度分析,葉小姐因她而死的可能性非常小,從求生的本能方面理解,她的行為也無可非議,但她是個病人,這個病讓她無法避免消極的想法,她過不了心理這一關。她今天的情況比上次來糟糕很多,再這樣發展下去,必須使用藥物治療了。”
賀星原點點頭表示理解:“除此之外,有沒有解開這個心結的辦法?”
“記起事故的全過程。”何鈺松猜想,“解鈴還須系鈴人,她現在隻記起一半,另一半裡也許會找到鑰匙。”
*
林深青進住院部病房的時候,徐姨正在陪林爺爺做早鍛煉。
徐姨一見她就笑:“深青又來看老爺子啦。”
林深青聳聳肩:“順道。”
“哦,”她反應過來,“你那朋友的病還沒好呢?”
“沒呢。”
林深青給自己搬了把凳子,剛坐下,就看林忠廷臉色垮下來,冷哼一聲,鍛煉也不做了,轉頭走進洗手間。
林深青又氣又莫名其妙:“徐姨,我就這麼討人嫌麼?”
“不是不是,”徐姨瞄了一眼洗手間的方向,壓低聲說,“哎喲,你看你,每次都是陪朋友看病,順道才來這兒一趟,那老爺子能高興嗎?”
林深青發笑:“他老人家這是越老越傲嬌了?”
“我耳朵還沒聾!”洗手間裡傳來林忠廷一聲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