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崢厭煩苦味,當然不喝茶,抓了把松子糖一顆顆嚼。前頭那會,房嬤嬤怕她喝完湯藥偷偷找糖吃,便將桃華居裡頭甜的物件通通收走了。
鬼門關前走一趟,她覺得自己似有半輩子都沒吃過糖了。
納蘭崢嚼完一把松子糖,似乎覺得等久了悶得慌,偏頭問那先前給她遞茶的丫鬟:“這位姐姐,我來時見園子的花開得好,那是丁香嗎?”
那丫鬟頷首恭敬答:“回納蘭小姐的話,是丁香。咱們這兒慣常的丁香再有一月方才盛開,這花種是從南邊運來的,花匠們都是頂厲害的師傅,不知使了什麼法子,竟叫花及早開了。”
納蘭崢連著點了幾次頭,一副急不可耐的貪耍模樣:“我想去瞧瞧,可以嗎?”
“自然可以,奴婢這就帶您去。”
納蘭崢擺擺手,示意她低下頭來,神神秘秘附在她耳邊道:“父親交代我不許勞師動眾,惹了旁人的眼,我自個兒偷偷去就好了,若有人問起我的去向,你就替我撒個謊,好不好,姐姐?”
這年紀女孩的聲音本就甜糯,那丫鬟被後頭這句“姐姐”哄得心花怒放,何況人家國公府小姐都發話了,她也忤逆不得,便含笑點了點頭:“那讓您的丫鬟陪您去。”
納蘭崢跳下椅凳,忙拉上藍田走了。天生把風命的綠松警著神留在了花廳。
她自然沒去那丁香花田,一路七繞八彎往學堂走去。隻是雲戎書院佔地甚廣,布置豪奢,便是先前問過了弟弟,那學堂的位置也著實不好找。
納蘭崢片刻就給繞暈了,路子越走越不對,竟是來到了一處後院模樣的地方。
藍田想提醒她路錯了,還不及開口,就見身前那小小的人兒一個急停,似是瞧見了什麼不得了的。她順著小姐的目光疑惑望去,也跟著瞪大了眼。
十幾步開外的那面高牆上騎了一大一小兩人,都是小廝模樣的打扮。身形稍大的那個當先跨過牆沿,掌心一翻將一枚鉤子似的東西釘在了牆縫裡,繼而順著繩索緩緩下到地上。整個過程堪稱行雲流水,利落又瀟灑。
稍小的那個低頭覷了覷這高度,害怕得拼命搖頭,半晌才因了等在底下那人的催促,終於閉著眼跨過一條腿來。
藍田尚在發愣,納蘭崢卻反應了過來,給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退到外頭去把風,上前幾步怒氣衝衝朝那向道:“納蘭嶸!”
正拽著繩索往下爬的人聽見這聲音大驚失色,靴底一滑便往下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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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崢這下倒也嚇著了,立時奔了過去,下意識伸出手一副想接住他的模樣。
那早先爬下來等在底下的人卻比她快上一步,手一抄便將納蘭嶸扶了個穩,一面皺了皺眉頭,似乎疑惑這是哪來的小母老虎。
納蘭崢籲出一口氣來,小跑上前去拉過納蘭嶸的手:“扭著哪兒沒?”
納蘭嶸還心有餘悸,大睜著眼惶恐地看著她:“姐姐,嶸兒……嶸兒不是有意……!”
他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一張臉憋漲得通紅,納蘭崢見他人沒事便又氣上了頭:“不好好念書,穿著小廝的衣裳爬牆逃學,還像個樣子嗎?你想挨板子了是不是?”
納蘭嶸咬著唇仰頭看向身邊那人,似乎在向他尋求幫助。納蘭崢這才記起還有旁人在,偏頭看了過去。
這少年約莫十二、三的模樣,個子高出納蘭嶸不少,或因如此,分明同樣是低等小廝的打扮,他站在那裡卻要顯得高了人一等。
他正垂眼瞧著納蘭崢,一副十分睥睨的模樣。
納蘭崢的個子方及他胸膛,看他須得梗直了脖子才行,因而隻將目光匆匆掠過他的臉一瞬,也沒看出個究竟便讓開了眼去,問納蘭嶸:“這位是什麼人?”
納蘭嶸剛想答呢,那少年卻自己開口了:“你這女娃倒是有趣,我是什麼人,問旁人做什麼?”
這不禮貌的用詞聽得納蘭崢直覺得耳朵疼。
納蘭嶸雖天資愚鈍,卻素來很聽她話。她前些天才與他講過功課的事,還將一卷自己費心批注的《黃石公三略》給了他。彼時他是答應了會好好念書的,如今變卦,自然是被眼前這人慫恿的。
她本就因這事很不高興了,聽見這暗含戲謔的“有趣”二字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冷冷看著那少年道:“那你是什麼人?”
少年可不覺得自己哪裡做錯了,霎時又好氣又好笑:“我是什麼人?”他居高臨下地斜睨著她,“我是當朝皇太孫,你這女娃敢這樣跟我說話,倒是有膽量得很。”
納蘭嶸聞言張大了嘴,奇怪地覷著他。
納蘭崢一看弟弟的神情就曉得此人在說謊。況且了,皇太孫人在東宮,功課自有太孫太傅、太孫太師教習,哪會出現在這雲戎書院裡?
那一口一個看輕人的“女娃”叫納蘭崢渾身都不舒服,也便沒了顧忌,嗤笑一聲道:“彼此彼此罷了,你這人也有膽量得很,竟敢冒充太孫殿下。”
見納蘭崢這般態度,對面人也來了氣,冷哼道:“這小子方才喊你姐姐,你可是魏國公府的哪位小姐?說與本太孫聽聽。”
這還蹬鼻子上臉了?皇太孫是吧,誰怕誰?
納蘭崢仰起臉,惡狠狠道:“那我就說與你聽,我是皇太孫他四表姑!”
☆、第5章 結梁子
少年的臉霎時跟打翻了畫墨的砚臺似的,一會兒青一會兒白,別提多精彩。
納蘭崢卻是泰然地望著他,氣死人不償命地眨著那雙無辜的眼。
她說得沒錯啊。
當今謝皇後是母親的嫡姐,盡管太孫已故的父親為先皇後所出,他卻也得恭恭敬敬喊這位繼後一聲“皇祖母”。而她雖因生母阮氏的通房出身背了多年庶出的名頭,眼下卻也是實打實養在主母謝氏膝下的嫡四女。
她若不是皇太孫的四表姑,誰是?
納蘭崢自覺鎮住了人,朝那少年一揚下巴便不欲再理會他,剛想牽了弟弟走人,忽聽遠遠傳來一陣談話聲。
“這孩子給掌院添了不少麻煩,日後還須您與諸位先生多多包涵。”
“太傅大人實在客氣了,知曉實情的不過隻下官一人,先生們對他可是毫不容情的,當訓則訓,當罰則罰。”
“那樣最好。”
兩人說罷都笑起來。
笑聲漸漸朝三人趨近,耳聽得那兩人就似要穿過跟前這道月門來。
納蘭崢一聽對方身份就覺不好。
要被撞見自己不好好候在花廳,到處亂跑也罷了,可弟弟還穿著小廝的衣裳呢,灰頭土臉的,叫人一看便知是逃了學,哪能被發現?這事若叫朝中德高望重的太孫太傅曉得了,豈不得傳到聖上耳朵裡去?
她舉目四望,迅速找準了一處花叢,牽起納蘭嶸就要朝那邊跑,卻有一雙手與她做了一模一樣的動作。
那冒充皇太孫的少年也拽過了納蘭嶸,預備將他往另一邊的花叢拉。
納蘭嶸被兩人往兩個相反的方向扯,吃痛之下險些呼出聲來。兩人心裡俱都一急,伸出另一隻手去捂納蘭嶸的嘴。
這一伸手,納蘭崢捂住了弟弟的嘴,少年的手則慢了一小步,覆在了她的手上。
雖不過相差五歲年紀,他的手卻比納蘭崢大上近一半,這麼一覆,竟是將她那軟綿綿的小手完完全全包裹在了手心。
他的手掌太熱了。納蘭崢一時愣住忘了動作,倒是少年先反應了過來,順勢牽過她,貓著腰將兩人一齊拉去了他看中的那處花叢。
納蘭崢有心掙脫,卻無奈這一掙就得連累弟弟被發現,隻好事急從權跟著過去了。三人剛藏好,來人便跨過了門。
花叢很密,可要遮掩下三人卻有些勉強。少年瞥一眼蹲在最外邊的納蘭崢,一瞧她那身礙事的衣裙便知不好,情急之下隻好伸手將她朝裡攬了攬。
這麼一攬,納蘭崢幾乎是到了少年的懷裡。
她又非當真不諳世事的七歲女娃,怎會沒點男女之防的顧忌,先前被牽了手就不自在了,眼下與少年靠得這般近,都能聞到他周身淡淡的龍涎香了。
她想離他遠點,就往後仰了一些。
少年擔心她得露馬腳,忙將她急扯回來,卻不意彼此蹲身的姿勢本就不大穩妥,這下力又使大了些,竟叫納蘭崢一個前傾,一腦袋磕上了他的肩胛骨。
兩人俱都疼得“嘶”一聲響。
少年眼底露出些無奈的神色來。納蘭崢揉著自個兒的腦門抬起頭,生氣地瞪著他。兩人還沒來得及在大眼瞪小眼裡分辨出誰對誰錯,便聽一句厲聲呵斥:“什麼人躲在那裡?”
納蘭崢撇撇嘴,心道近日實在太時運不濟了,給弟弟使了個“躲好”的眼色,當先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