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的一個人,怎會與佞臣勾結,做貪汙苟且自毀前程之事?
她曉得公儀歇的性情,便是當年他在她跟前始終是慈父做派,實則卻心性狠戾。以他對學生的嚴苛程度,必然不會對顧池生留情面,甚至還可能加倍用刑。
恐怕這罪名,他認是死,不認是生不如死。
納蘭崢乘著轎子入了承乾宮,心內百感交集。她奇怪著,倘使顧池生真與嚴笑坤勾結,何以這樁事直到後者被問斬才浮出水面。照案發日子看,顧池生下獄似乎是湛明珩的意思,他對此就沒有分毫懷疑嗎?
她這是心不在焉,全然忘我了,直到聽見一個陰測測的聲音響起:“納蘭崢。”
她驀然抬首,就見一身外罩九縫烏紗皮弁服的湛眀珩臉色陰沉地坐在上首那張紫檀木桌案邊望著她。
她下意識“啊”了一聲,抬頭朝四面望了望。
她哪時候進到湛明珩書房的?還有,不是說他這會該去內閣議事嗎?
站在湛明珩身後的湛允拼命向一臉懵懂的納蘭崢擠眉弄眼,似乎想提醒她什麼,奈何她還未反應過來,人太孫就先發話了:“你曉得自己進來多久了嗎?”
她不曉得。
湛允悄悄給她打了個手勢,示意答案為半盞茶。
納蘭崢有些艱難地吞咽下一口口水。
他就這樣瞧了她半盞茶嗎?難怪要生氣了。
實則她也並非粗心的女孩家,不過想是與湛明珩打交道才沒那麼多顧忌。要換做去太寧宮,她便是想事情想得再入神,也不會瞧不見天子爺的。
湛允在心底默默哀嘆一聲。主子下了朝原本是要去內閣議事的,聽說納蘭小姐不請自來了,思忖著左右無甚大事,就將等在內閣的輔臣都趕了走,匆匆回了承乾宮,甚至還比納蘭小姐早到了那麼一些。
卻哪知納蘭小姐被宮人領進來時跟行屍走肉似的,也不知在想如何要緊的事,竟連主子那麼大個活人都沒瞧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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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說主子本就脾氣不好,這樣的事,就是脾氣再好的人也要生氣的,連他都覺得殘忍極了!
☆、第26章 爭執
納蘭崢耷拉著小臉看向湛明珩,實在找不著借口,隻好咬了咬唇小聲道:“是我想事情太入神了……”
這語速相當緩慢,態度也算難得誠懇。湛明珩聞言覷她一眼,暫且忍了,朝椅背仰靠了去:“你倒說出個究竟給我聽。”聽完了再決定要不要與她計較。
納蘭崢覺得,一月不見,湛明珩行止間像是威嚴了不少,那審犯人似的語氣竟叫她都有些慌了。實則也難怪,畢竟這些時日對羽翼初成的皇太孫而言實在是非常磨礪人的。
隻是他並未看她,而將目光投落在遠處,她就曉得,自己非得說出個令他滿意的答案方能叫他氣消。
隨意編個無足輕重的理由他自然不會信,可她被他沉聲說話的樣子壓迫得沒法細細思量,一時間哪想得到好說辭。況且人命關天,偏他又是最清楚顧池生那樁案情的人,因此她猶豫過後還是說了實話:“我聽說……戶部郎中顧大人下獄了?”
果不其然,湛明珩的臉立刻黑了。他甚至一點也不想忍了,“唰”一下站起來,一雙手撐著案面,微眯著眼冷笑道:“納蘭崢,你似乎不是頭一回這般關心我的朝臣了。”
納蘭崢是猜到他會生氣的,畢竟她瞧得出來,他不知何故似乎一直不大喜歡顧池生,卻也沒料到他能發如此大的火。
她可從未見過他這般針對過自己。
納蘭崢被嚇得也“唰”一下跟著站了起來,站完了又覺得不對。
她這是要和他掐架嗎?她可不是這個意思啊。
果然見湛明珩的臉色更陰沉了,盯著她掩在袖中的手說了兩個字:“拿來。”
她一愣,攤開手心就看見了那枚金葉子。書房的窗子未闔,有淡淡的日光照進來,映襯得那物件熠熠生輝,耀得人眼都發暈。
湛明珩見她遲遲未有動作,自然不會魯莽到如五年前那般強取豪奪,隻淡淡朝湛允道:“既然納蘭小姐關心顧大人安危,你就替她去牢裡瞧瞧,好好拿銅鞭慰問一下人家。”
納蘭崢霎時瞪大了眼。
湛允亦大駭,結巴道:“主……主子,此話當真?”
他看也不看如遭雷劈的兩人,緩緩道:“我說出口的話,何時作過假?”
湛允倒也並非有意拆主子臺,實在是覺得不妥才多勸了一句:“主子,今日朝議替顧大人求情的官員實是太多了,且顧大人也已足足受了三日的刑,再要如此,怕鐵打的人也扛不住啊!屬下的意思,您還是先給朝臣們一個說法較為妥當。”
“我的話就是說法,你再慢上一步,連你一道罰。”
湛允不敢再有疑,匆匆領命去了。
納蘭崢起初還道他說氣話呢,看到這裡卻是忍不了了,上前一步道:“湛明珩,且不論顧池生是否當真有罪,你這般草菅人命也實在有失明德了罷!”
她氣急之下又喊了顧池生的全名,叫湛明珩耳朵都疼起來。他隔著一方窄窄的桌案俯身向她,看那眼神足能冒出火似的,咬著牙一字一句道:“你再替他多說一句,信不信我連全屍都不給他留?”
兩人離得太近了,納蘭崢被氣得胸脯一起一伏,連帶出口熱氣都噴在了湛明珩唇上,叫他忽然有些呼吸發緊。
隻是她很快便朝後退開了去,點著頭冷笑道:“好,好!湛明珩,你真是好極了!”她說這話時下意識攥緊了拳頭,察覺手心裡什麼東西硌得慌,低頭一看便將那金葉子扔了過去,“要這個?還你就是了!”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湛明珩在原地僵立了許久,直到納蘭崢跑沒了影才回過神來,半晌動了動喉結,幹澀道:“湛允。”
立刻有人聞聲進來,正是本該去往天牢的湛允。此前轉身那剎他得了主子的眼色,隻做了個假動作,悄悄候在了拐角。
湛允進來後見主子臉色發白,猶豫一會兒道:“主子,納蘭小姐還未走遠。”見他似乎未有要追的意思,又問,“您為何不告訴納蘭小姐,顧大人的案子的確存有疑點,您表面上按兵不動,實則卻早早開始了查證呢?”
湛明珩深吸一口氣,仰靠著椅背坐下來,閉上眼冷靜了一會兒,再睜開時,眸底那點渾濁已然不見,神色亦恢復了清明:“將此前搜集到的證據交給三法司,最遲明日,我要見到案子的最新進展。”
湛允頷首領命去了,方才轉身又聽他道:“午後有雨,派一隊錦衣衛去看著她,看到魏國公府為止。”
……
納蘭崢這回真是被氣懵了,直至回了國公府臉都還白著,又將自己關在房中足足整日,誰說話也不搭理,是夜裡父親回來方才開了口,詢問了顧池生的事。
不論如何,那個孩子是她不能不管的,她可還未來得及還他當年的救命恩情。
倘使他當真有罪,她亦無話可說,可卻須得叫真相水落石出了。她不信,那些個替他求情的官員都是瞎了眼的,湛明珩實在太胡來了!
納蘭遠不曉得承乾宮裡頭的事,隻是見納蘭崢那模樣約莫也猜到幾分,寬慰了她幾句,稱會替她留意,便趕她回房去睡了。
納蘭崢卻是一夜未歇好,翌日起早見院中下人們舉止異常拘謹就有些後悔了。她昨個兒反應太大了,怕是整個魏國公府都曉得她與太孫吵架了。下人們擔心她還在氣頭上,因此都警著神呢。
虧她今日是要去書院的,才免了被祖母逮去訓話。否則照祖母那性子,必然不管三七二十一認定是她惹惱了太孫。
反正千錯萬錯都不會是貴人的錯。
納蘭崢憋著口氣,在書院有聽沒聽上了幾堂課,預備打道回府的時候忽得了孫掌院的傳喚。
她為此不免奇怪,孫掌院平日雖常在書院,卻素是不與學生們直來直往打交道的,此番叫她一個侍讀去做什麼?
她想了想就叫弟弟先去馬車裡頭等,自己則隨兩名丫鬟去了孫祁山的書房。
丫鬟們領她到門口就頷首退下了,她抬起手剛要叩門,忽聽裡頭傳來了不低的談話聲。
先開口的那個聲音她不認得,聽著約莫是個三、四十年紀的中年男子:“孫掌院可聽說了戶部郎中顧大人那樁事?”
接下來開口的是孫祁山:“朝裡鬧得沸沸揚揚,說是今早案情有了反轉,顧大人似是被冤枉的。”
“是了,太孫已命三司重審此案了。”
納蘭崢聞言呼吸一緊,隨即就聽裡頭孫祁山道:“什麼人在外頭?”
她忙恭敬頷首立好:“孫掌院,是我,納蘭崢。”
孫祁山倒也沒責她聽人牆角的事,請進後問了她幾句納蘭嶸的課業。她規規矩矩答了,又謝過了掌院關切,就聽他道:“時辰不早,納蘭小姐回府吧。”說罷笑了一下,“近日多雨,還請納蘭小姐沿途當心,免得宮裡頭有人惦記。”
納蘭崢聞言稍稍一愣,繼而點了點頭轉身出去,見方才空無一人的房門外已立好了守值的小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