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撇了撇嘴,冷哼一聲。
惦記什麼惦記,想道歉還非得使這等拐七繞八的法子,拉不下臉自個兒登門來,便去麻煩人家三品掌院。那可是正兒八經的朝廷命官,管他哪門子家長裡短的事啊!
想到這裡她又皺起眉頭,深吸了一口氣,誰跟他家長裡短了!
……
顧池生的案情有了反轉,納蘭崢雖未幫上忙,卻也著實松了口氣。她回府不久便從父親口中又聽了一遍這樁事,說是快則明日,慢則後日,約莫就能無罪釋放了。納蘭遠說完便向她問起如此關切顧池生的緣由。
納蘭崢七歲那年落水的事,公儀家給魏國公府的說法是,小女娃為了揀镯子失足落湖,被府上徐嬤嬤所救。納蘭崢因了季氏諱莫如深的態度隱瞞了真相,連父親都未曾告訴。因此納蘭遠覺得十分奇怪,自家女孩何以會在意一名與之素不相識的朝廷命官。
納蘭崢左思右想一番,在父親險些生氣前決計坦白,將五年前的真相老實交代了。左右父親是個口風緊的,也不會到處與人說,瞞著他,她反倒內疚。
誰知納蘭遠聽完就肅了起臉:“這公儀閣老倒是個奇怪人,左右那會你年紀尚小,我魏國公府還能因了這點肌膚之親便不講道理,非要顧家公子對你負起責來不成?再說了,他那門生五年前不過是位解元,能與我國公府的姐兒定親是八輩子也修不來的福氣,他卻還嫌棄上了?”
納蘭崢曉得自己前世今生的兩位父親平日裡關系十分平淡,也不願他們生了嫌隙,免得妨礙政事,便勸道:“父親,總歸兩相得宜,沒什麼好置氣的,且顧大人對我的救命恩情也是真真切切的。”
納蘭遠點點頭:“那孩子倒未有做錯什麼,公儀閣老雖不願我魏國公府明著謝恩,來日上朝遇見了,父親卻還得與顧大人說道幾句的。”
她點點頭,又聽父親道:“如此說來,你與太孫是因這事起的爭執?實則父親不願過多插手你倆的事,隻是今日聽聞了樁消息,想來還是告訴你較為妥當。”
“您說,父親。”
“照三司的意思,對顧大人有利的那些個證據,可都是太孫幾日來細細搜羅的。”
納蘭崢聽罷幾分訝異,想了一會兒卻還是皺起眉,點點頭:“我知道了,父親。”
納蘭遠瞧她這不鹹不淡的模樣就嗔怪道:“你這女娃如今脾氣倒是大了,怎得,還未氣消?”
她撅起嘴,半晌低哼出一聲:“就是不消!”說罷向父親告辭,徑自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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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崢起先不曉得自己何以到了這地步還不消氣,畢竟說起來,是她誤會了湛明珩,他雖態度惡劣了些,卻也拐著彎向她道歉了,可她心裡仍很不舒服。
也是到了這會她才意識到,原來她生氣,不光是因了顧池生,更是因了被湛明珩要回去的那枚金葉子。
他究竟曉不曉得,給人的信物絕無要回的道理,一旦要回,那就是一刀兩斷的意思啊!
☆、第27章 松山寺
又過兩日輪著休業,納蘭崢得了空就預備去松山寺看望阮姨娘。
松山寺地處京城偏郊,來回籠統須花近三個時辰,她畢竟是閨閣小姐,跑雲戎書院也便罷了,沒道理老去外邊,因而好說歹說才得了父親的首肯,能夠一季去一趟。
納蘭遠堂堂國公爺,絕無到外頭探望妾室的道理,納蘭崢又怕帶弟弟同去會惹了謝氏的眼,叫她再對姨娘動手腳,因此每逢這日,她總是一個人來往的。
京城治安雖好,偏郊卻有些冷清,納蘭遠每每都替她配上一隊七人府兵隨行。她雖覺著這陣仗大了些,卻也不好回絕,左右都是父親的心意。
這日,她照常帶了兩盒親手做的點心,叫上綠松與藍田一道,隻是甫一邁出桃華居的月門便見納蘭涓與她的兩名丫鬟朝這邊來了。
這個姐姐,說來是國公府裡頭與納蘭崢處得最融洽的了。從前納蘭汀與納蘭沁對她冷嘲熱諷的時候,納蘭涓隻是沒法子才跟在她們身後,實則是不想那般對她的。
納蘭崢因了心性年長,時常不自覺便將膽怯畏縮,文文氣氣的納蘭涓當妹妹待,此番見了她就當先迎上去:“三姐今日怎會來了我這桃華居?”
納蘭涓瞅一眼她身後綠松與藍田人手一個的花梨木八寶食盒,稍有訝異道:“我見今日天色陰沉,一會兒怕是有雨,四妹妹這是要出門去?”
她點點頭:“我去松山寺。近日裡常有雨,我又非日日都得空,再要拖可就不知得到何時了,下雨也是要去的。你尋我可有要緊事?”
“並非要緊事。”納蘭涓說罷垂了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祖母近日胃口不佳,母親叫我與二姐做些點心去孝敬她老人家。四妹妹是極擅做糕點的,我們便思忖著來問問你,可要一道去小廚房,順帶也表表你的心意。”
納蘭崢這些天晨昏定省時似乎也未見祖母有恙,因此倒覺得奇怪,隻是想了想仍道:“說起來,我前幾日惹了祖母不高興,的確該給她老人家賠個禮。隻是今日回來怕得晚了,莫不如這樣,我將綠松留與你和二姐,她的糕點比我做得更妙,想來能叫祖母高興的,也算我一份心意了,如何?”
納蘭涓點完頭又面露憂色:“主意是好,隻是四妹妹身邊可缺人?”
綠松也在她後邊低聲道:“小姐,您這是要出趟遠門,奴婢還是跟在您身側照應的好,左右明日再做給老太太吃就是了,何必非挑這節骨眼呢?”
納蘭崢覷她一眼:“你能與我照應什麼,難不成遇上劫匪流寇了,你這文弱身子還能替我擋刀子不成?”
“呸呸……小姐,您說的什麼不吉利的話!”
“行了!”她笑起來,“有藍田在呢,父親又替我配了府兵,多你一個不多。你就跟著三姐她們好好去討祖母歡心,莫再與我爭辯,耽擱我的時辰了!”
她說著便帶了藍田走。納蘭涓見綠松撇撇嘴跟上了自己,悄悄在心底籲出一口氣。來尋四妹幫忙是二姐的主意,她也是被逼無奈,雖不明白其中有何蹊蹺,卻能肯定,二姐決計是沒安好心的。眼下既是綠松跟了自己走,她也算沒成了那“助紂為虐”的惡人。
旁人或許不曉得二姐,她卻再清楚不過。她何曾想通過與四妹的恩怨,分明仍惦記著人家皇太孫呢,就昨夜還取出了五年前趙公公帶來的那幅字帖,也不知在瞧些什麼,古怪兮兮的。
……
天很快飄起了細密的雨絲,到了松山寺附近,藍田當先下了馬車,一手替納蘭崢撐好油傘,一手攙起她的小臂,囑咐她當心路滑。
松山寺因一尊據說十分靈驗的送子觀音佛在京城裡頗有名氣,隻是也非家家戶戶都要求子,因而比起旁的因求財求福得了盛名的寺廟來,香火也算不得旺盛。又是建在偏郊半山腰,來往不便,這等斜風細雨的日子,寺廟裡香客並不多。
不過,雖沒法將馬車停在寺廟當口,往上的路卻是好走的,一級一級的青石板階羅列得齊整,因嵌了石子,並不如何湿滑。
松山寺的建築十分古樸,並非極深重的大金大紅,除卻外牆仍以黃色為主意之莊嚴,內裡卻多採納青色,倒頗有股遺世**的清高意味。
納蘭崢抬眼望見高翹的檐角,忽然記起,其實她也並非每每都獨來獨往。去年秋,有個人陪她一道來過松山寺,那日也飄著西風雨,卻比今個兒涼多了,她凍得直哆嗦,那人就將自己的披氅解給了她。
披氅寬大,她被包得跟個粽子似的,身後還拖了不短的一截,因而被他嘲笑長不高。
她原本就冷得手僵腳硬的了,那樣一來更行不動路。那人嫌她走得慢,隔著衣料拽了她的手腕,卻被她惱怒得甩開了。然後他就黑著臉警告她:“納蘭崢,荒郊野嶺的,我勸你還是不要惹怒我的好。你知道這座山裡最多的是什麼嗎?”
她剜他一眼:“總不見得是老虎!”
他就回:“老虎是沒有的,隻是秋日裡有不少狼,不過你這麼小,也就夠一隻狼吃三口。”
她不服氣,說起碼也得吃四口的。他就說要叫她親眼瞧瞧究竟誰對誰錯,與她一道見過阮氏後,帶她去了寺廟的後山。
那後山口兩面都臨懸崖,她瞧見後就畏縮了,卻因不甘示弱,強自鎮定地跟著他。
結果自然是半點狼影子沒瞧見,倒意外發現了崖壁當中嵌著的一個可供人藏身的山洞,裡頭還有炭火的痕跡,想來是哪個不守規矩的僧人常在裡頭宰野物開葷。
納蘭崢想到這裡就笑了笑,倒叫藍田很是不明所以:“小姐,您笑什麼?”
她彎了彎嘴角:“沒什麼,隻是忽然不覺得生氣了。”
藍田愣愣瞧著她,小姐今早生了哪門子氣嗎?
……
松山寺沒有女僧人,婦人家客居在此並不穩妥,再說阮氏還有幾分顏色在,與僧人們一個屋檐久了,也不是沒可能擾了佛門清修。若非謝氏面子大,方丈決計答應不得。
為省去些闲話,阮氏的居所被安排在寺廟後院深處無甚人煙的地方,平日就跟那後山禁地似的,僧人一概不得入內。
那是一排相當簡陋的矮房,隻其中幾間供阮氏起居,樸素得壓根區別不出什麼正房耳房了。
虧得阮氏的兩名丫鬟跟她從青山居一路到這裡,感情很不一般,因而對她也算盡心竭力,將屋子四處都布置得齊整幹淨。納蘭崢身邊的房嬤嬤對府裡假稱年事已高,告老還鄉了去,實則也受小姐之託在這裡照顧了阮氏五年之久。
納蘭崢進去的時候,阮氏就坐在窗邊望著外頭的細雨。
貼身侍候阮氏的那個叫雲央的丫鬟見她來了,就朝她頷首福身,又跟阮氏說:“姨娘,四小姐來看您了。”
阮氏好像隱約曉得雲央是在叫她,懵懵懂懂偏過頭來,隻是雙目空洞,像根本不認得納蘭崢似的,隻瞥她一眼便復又回過頭去看雨。這回瞧得更認真,竟還一滴滴數著落在窗沿的雨珠子。
納蘭崢捏了把袖子,心中嘆一聲,面上則不表露,笑著叫藍田將點心盒子遞給雲央,朝後者道:“是我起早做的點心,你與雲柳也有份。房嬤嬤呢,今日不在?”
雲央慌忙擺手:“小姐客氣了,您親手做的點心該都留給姨娘才是。姨娘雖不認得您,卻喜愛您做的吃食。房嬤嬤今日上街採買,怕要晚些時候才回來。”
納蘭崢點點頭:“你與我客氣什麼,都是些方便帶的糕點,吃多了不消食的,你可別拘著禮反倒害了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