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崢給他系好了一條帶子,嫌棄道:“你手抬起來些,這樣叫我如何穿,平日料理你的婢女可都是不敢說你,才叫你養得這般?”
湛明珩平日哪是這樣的,不過她湊他近,叫他呼吸發緊,肢體有些僵硬罷了。他幹咳一聲,不作解釋地抬起了胳膊。垂眼見她姿態認真,嫩白纖長的手來回穿梭,熟練穩當。又看她繞到自己身後,合攏了雙臂圈過他的腰身,給他穿腰帶。
她的氣息就噴在他的腰際,痒得他險些發顫,但為免她笑話他,就憋著股氣忍了。
納蘭崢專心致志給他穿衣,感嘆道:“你將自個兒弄得這麼慘是做什麼。”
他聞言回過神來,解釋:“朝裡有人話多,我若一個個城池走訪了去,勞駕那些個地方官出來替我張羅,傳回去就愈發收不得勢頭了。接下來這一路也得如此。”
她想說他誤解了,她自然理解他微服的做法,隻是他買了丫鬟卻不使喚,簡直活受罪。但既然他提及正事,她也不多解釋岔開去了,隻說:“那是自然的,接下來還得走山野,能不入城便不入,免得驚動了人。我雖不會騎馬,但你也可帶了我在馬上。”
“那怎麼成?”他眉梢一挑,“我與你一道乘馬車也慢不了多少。你身上的藥力沒散,受不得顛簸,別回頭染了風寒,尋醫問藥的反多耽擱。”
納蘭崢不說話了。的確是這個理,誰叫她不爭氣。
湛明珩垂眼看她,覺得她還是太小了,動作倒是嫻熟,卻出於身量與臂長的差距,做起來有些費力。要日日這般使喚她,他好像不大忍心。
思及此,他忽然斂了色,嚴肅問:“納蘭崢,你如何穿男人衣裳穿得這般熟練,你是給誰穿過?”
納蘭崢動作一頓。
她沒給誰穿過,鳳嬤嬤也的確還未教過她,這些都是前世學的。那會雖未婚配,好歹也快及笄了,該學的總學過一些。哪怕十三年不曾做過,但這活又不難。
她一頓過後一本正經地答:“我偷偷練的啊。”再補充,“拿綠松她們練的,為了給你穿來著。”
湛明珩的臉色這才好看一些,得意洋洋地彎起嘴角來,卻在她完事抬頭的一剎收斂了笑意,幹咳一聲道:“好了,你回房睡去,我也要歇息了。”
納蘭崢這下才奇怪起來:“對啊……你都要歇息了,穿什麼衣裳?”她不是被他耍了罷。
“我喜歡。”湛明珩隨口糊弄她一句,就將她拎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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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借宿
湛明珩當然不是戲耍納蘭崢,故意叫她伺候自己穿衣。他是預備和衣睡的,畢竟隻臨時找了處地方落腳,並不十分安全可靠,總得有個防備,才不至於落入半夜三更穿著褻衣褻褲應敵的窘境。
那場面,他連想都不敢想。
買來的丫鬟雖是挑揀過的,卻也非絕對可靠,因此他的這間廂房改換了布置,挪動了床榻,睡下後隻與納蘭崢薄薄一牆之隔。這客棧用材簡陋,牆也不厚實,以他耳力,便是她在那處翻個身也能聽著。
但他隻顧安排妥當了,一句沒跟納蘭崢提。她前頭就寢時被人擄走,再要聽說這些,還不得膽戰心驚得睡不著了。
納蘭崢本道自個兒會認床的,這夜卻竟勉強睡好了。恐怕真是累極的緣故。隻是翌日清早醒來卻沒見那名替她守夜的丫鬟,反是一眼看到了湛明珩。
他坐在她的床沿,看起來已拾掇好了行裝,卻沒喊她,似乎一直等她睜眼。見她醒了就探過身子來,摸了摸她的腦門,說:“睡好了?”
納蘭崢忙爬起來:“幾時了,你怎得也不叫我一聲?”
“辰時了,剛坐下,你不醒我也預備捏你鼻子了。”
候在一旁的丫鬟叫白佩,聞言訝異看了那向一眼。主子分明都一動不動呆坐兩刻鍾了。
納蘭崢點點頭,被丫鬟服侍著穿衣,不必要的梳妝能免則免,怕耽擱行程。湛明珩見她好了,就牽她上了馬車,將白佩打發去了後邊一輛,好方便兩人說話。完了再招呼納蘭崢吃早食。
吃食從簡了,卻也都是城裡最好的酒樓置辦的。還一連屯了接連兩日的點心茶點。
兩人對坐,湛明珩先吃完,與她交代了幾句魏國公府的事,說是昨日救得她後便往京城傳信了,叫她不必掛心那頭。完了忽然道:“你此前不是關心公儀珠那樁事?”
納蘭崢點點頭,心內一緊:“怎得,可是查到什麼了?”
他搖搖頭:“暫時沒有,是杜家那邊有進展了。我將此案交託給顧照庭看著些,他倒是個厲害的,不知給皇祖父出了什麼主意,磨得杜才寅松口了。不過他一個戶部郎中是沒道理管這事的,算是越權了,因而不計功勞,但我總會記著。”
納蘭崢聽罷有些奇怪:“你何時與顧郎中關系這般要好的了?”竟不直呼其名,好聲好氣喊人家的表字了。
他覷她一眼:“等他娶完媳婦,我會與他更好的。”
她一時噎住,岔開了話題問:“那案子如何了?”
“基本落定了。杜才寅判了凌遲處死,杜家其餘人等原本該要一道問斬,考慮到此樁栽贓陷害顯然是他與家族撕破了臉皮的,因而輕判了,該貶官的貶官,該流放的流放。實則杜老爺也非良善,但我有意留他一命作線索,待處理完貴州事宜也好再查公儀珠的案子。另你長姐有孕在身,則順利生產後再作打算,總歸性命是無虞了。”
納蘭崢點點頭:“多謝你。”
她這客套的,湛明珩不高興了,隻是剛要訓話,卻反倒笑起來:“這‘謝’字可不是說說就好的。”說罷覷一眼小幾上的蜜餞果脯,示意她來點行動。
幼稚。
納蘭崢嫌棄地剜他一眼,但仍是捻了塊蜜餞送到他嘴邊去。卻誰想湛明珩張嘴吃了不夠,竟還舌頭一伸舔卷了一下她的指尖。
登徒子!
這十指連心的,將她整個人都舔酥麻了。她險些要一下跳起來,卻聽他道:“哎呀,不小心的,你洗手沒?”
納蘭崢又氣又委屈,臉憋漲得通紅,半晌咬牙切齒道:“沒洗,毒死你!”
湛明珩就笑吟吟湊過來:“一口毒不死,再來幾口……乖……”
孤單單駕著車的湛允聽聞身後兩人動靜,吹著這仲秋時節的涼風,狠狠揮了一鞭子,一陣酸澀無言。
……
接連一陣子未進城,就寢都在馬車裡頭,湛明珩睡在前邊一輛,白佩服侍著納蘭崢睡在後邊一輛。親衛們多在暗處,隨便找棵樹或是找塊石頭歇腳。
起頭幾日,素來錦衣玉食的皇太孫還派人到附近城鎮買了吃食回來用,卻是後來路子越走越野,折返太費時辰,隻好千不願萬不願地過起了野日子。
但那幹淨的溪流水,不擱杯盞裡沉澱一整日夜,他是決計不會碰的,哪怕沉澱完了根本瞧不見髒物。那野雞野兔上不小心留了根毛或是被烤焦了一塊皮,他也是決計不再吃的,回頭就整隻整隻地賞給親衛。那拿來給野物調味的香料也跟寶貝似的放在匣子裡,保護得一塵不染。
納蘭崢為此時常罵他嬌慣。
湛允就找機會偷偷與她解釋:“您莫看主子如今這模樣,主子九歲那年貪玩跑出宮去,在山裡頭迷路了整整三日呢,也不知如何過活的。主子不是吃不得苦,是看不得您吃苦,怕您吃了不幹淨的壞了身子。”
納蘭崢託著腮,瞧著溪邊氣得跳腳,一臉嫌棄地拿劍一刀刀對付著雞毛的湛明珩,彎了嘴角淡淡地說:“我都知道。”
他有心事,因而故意與她說笑,故意與她倒苦水,故意表現得輕松自在。
他分明大可坐享其成,卻偏要與護衛們學拔雞毛去魚鱗這等粗活,是怕哪天當真無所依仗,好能護得了她。
她什麼都知道。
就像湛明珩也曉得,哪怕親衛們將吃食做得再幹淨,哪怕她從來都是笑眯眯地,不皺一下眉頭,她其實還是用不慣那些野物。
如是這般折騰著入了湖廣境內,漸近了暮秋九月。一場秋雨一場寒,天氣也愈發地涼了。白日裡尚且有些暖意,入夜後,那馬車著實不是好睡的地,便是薰籠也難抵御這一帶的寒氣。
湛明珩那身板跟火爐似的,自然沒覺得有什麼,但納蘭崢本就體虛,又是地道的北方人,實在不習慣這邊湿冷的氣候,夜裡總要被凍醒好幾回,卻不許白佩告訴湛明珩。
隻是湛明珩哪裡會不知道,為此好幾次都想繞遠路進城,都被她給攔下了。
倘使沒有她耽擱,他這會早該到貴陽府了,她實在不想拖累了行程。每慢一日,朝裡參他的本子便可能多上一沓。
卻是不想這一帶的天說變就變,深秋的夜竟也能下起雷雨來。這日夜裡,納蘭崢方才和衣歇下,醞釀了些許朦朧睡意,便渾身一震,被個驚雷給打醒了。
侍候在旁的白佩也嚇了一跳,剛想安撫她幾句,就見有人掀簾,使了個眼色示意自己出去。
是湛明珩從前頭那輛馬車裡過來了,瞧見納蘭崢臉色發白地杵在那裡,就在塌子邊坐了道:“是下雨了,恐怕一時半會還歇不了。怎得,你怕打雷?”
納蘭崢也不是小孩了,自然不怕一般的雷。可現下身在山林,外邊本就一片黑黢黢的,風吹草動都投了影在車簾上,叫人瞧得瘆得慌,再碰上驚雷,總歸有些心悸。
但她仍是很鎮定地說:“隻是剛好醒了罷了,我怎會怕那等東西。我行得正坐得端的,這雷公難不成還能劈……”
轟隆一聲響,打斷了這番豪言壯語。納蘭崢驚叫著跳起來蹿進了湛明珩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