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亦朗聲一笑:“那你來尋我便是,我也不在意多房妾室。”
“盤算得倒是挺美。”納蘭崢笑了笑,不說話了,專心致志吃兔肉。
兩人吃完便回了山洞,一眼瞧見湛明珩面向山壁側身躺在一張簡置的席鋪上,似乎睡沉了。納蘭崢方才放輕了步子,就聽衛洵拆臺道:“別裝了,牆角也聽完了,起來談正事。”
湛明珩氣得當即蹿起,完了似乎動作太大牽扯了傷處,難忍地皺了一下眉頭。納蘭崢隻好哭笑不得地去扶他。
這倆人實在太愛較勁了。如今都在同一條船上了,真不知還有什麼好較的。
衛洵自顧自在一旁坐了,畢竟是他金尊玉貴的皇太孫說睡就睡的地方,他也不嫌髒了。之後便說起外邊的情形:“湛允替你出城整束軍隊,歸途遭遇了叛軍,因而未能及時趕回城中,虧得突圍時尚未太晚,你逃離貴陽不久他便帶兵趕至了。我與他隨手打了一場,戲做得不錯,想來湛遠邺不會起疑。”
談及正事,湛明珩也跟著正色起來:“城中百姓死傷如何?”
“現下已退兵了,死傷約莫二至三成。這個你先不必管了,你該擔心的是你碩皇叔。湛遠邺將他活生生倒吊在了城門口,以狄人姿態假稱,倘使你再不現身,便要砍了他的腦袋。”他說罷頓了頓,“我動身出城‘追殺’你時,湛允尚且留在那裡想法子救人,但為免夜長夢多,湛遠邺恐怕不會留與他那個時辰,況且他那支軍隊兵力所剩無幾,你手底下的親衛也差不多被清幹淨了,他孤身一人約莫成不了事。”
湛明珩聞言點點頭,並無意外之色。他這個碩皇叔實則也非良善,但畢竟形勢如此,他不得不救。因而此前領兵出關,直搗敵營,將被俘的人給帶了回來。隻是彼時貴陽危急,他為免屢屢陷入被動,不得不親身深入狄境,以老王之死牽制卓乙琅,無奈隻得派親衛護送皇叔回京。
可湛遠賀已然被折磨得不成人樣了,那等情形下幾乎毫無抵抗之力,給湛遠邺鑽了空劫走的確不無可能。他人在狄境四面楚歌,可謂焦頭爛額,實在分-身乏術,便是預料到了也阻止不能。
衛洵繼續道:“碩王爺已斷了雙臂,皇位自是不必思量,恐怕本就了無生趣,前頭苟且活著都算他心性堅毅,後來歸京途中再被擄走,約莫也猜得了這位二哥的意圖,更欲一死了之。隻是湛遠邺哪裡肯叫他死得這般毫無價值,便日日給他喂阿芙蓉,靜其神志,令其成癮,再輔之以毒物,叫他每每動了念頭便生出幻象,求死不能。論起心狠,可無人較得及你這位豫皇叔了。”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他既已知你逃離貴陽,便非是以此逼你現身,而恰恰曉得你無法現身,才要將這場戲做給天下人看。一旦碩王爺人頭落地,你便成了大穆的逃兵,為自保拋全城百姓於腦後,置國之功臣、皇室血脈於罔顧。無人聽得見你的辯解,也無人聽得見貴陽百姓的呼聲。廢你的詔書已擬好了,就等碩王爺被害的消息傳回京城……你對此可有一二想法?倘使預備去城門救人,我可以支援湛允,隻是如此一來,恐怕不可避免得暴露我如今的立場。”
湛明珩想了想,道:“你的身份廢在此處不值當,不必冒險救人了,替我通知湛允,叫他也莫再白費氣力。”
衛洵明白了他話中意思,叫了個手下速回貴陽送信,再道:“朝中官員如今多心向湛遠邺,等同是瞎了聾了,你便救得了碩王爺也未必挽回幾分。我亦不贊成如此計劃。你能想開,做好被廢的打算便是最好的。”
他默了默,半晌才說:“我無所謂從頭來過,隻是憂心皇祖父罷了。”
納蘭崢聞言不免心內一緊。湛遠邺此前不傷昭盛帝性命,多是顧忌湛明珩繼承大統的身份,如今沒了這一層,或可喪盡天良不擇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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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忍不住握了湛明珩的手,像是要寬慰他,卻被他反手包裹了起來。
衛洵瞥一眼兩人交握的手,很快移開了目光:“我正要與你說這個。以我這些時日近湛遠邺身側的了解,此人行事謹慎且苛求完美,若在你被廢後即刻假造聖旨,甚至謀害陛下,必將被疑得位不正,惹上篡位之嫌。落了如此話柄,他這些年來苦心蟄伏,費心作戲的意義便沒有了,甚至給了你手底下的朝臣替你翻身的可能。他若真要將皇室清洗幹淨,不必這般迂回,因而據我猜測,他暫且不會威脅陛下性命,應當繼續以監國代政的無害姿態現身眾人之前,起碼得等時機成熟,徹底站穩腳跟為止。”
湛明珩點點頭:“你對皇祖父病情可有了解一二?”
衛洵搖搖頭:“湛遠邺未有信任我至那般境地,不會允許我面聖,甚至家姐也被困於後宮,因而消息全無。不過你離京後恰逢秋燥時節,陛下的咳疾的確犯過,我所知僅僅如此。如今宮中之事自有秦閣老等人替你瞧著,你既鞭長莫及,倒不如先且管好自己,陛下可比你安全多了。湛遠邺要做便做得徹底,光是廢了你哪夠,待詔書頒布,很快便要再來斬草除根,給你安個畏罪潛逃,不幸喪命的終局。到時,你的屍骨連皇陵也進不去。”
衛洵的話說得不好聽,卻無疑是對的。
他想了想繼續道:“照我看,如今朝中局勢並非一朝一夕能夠挽回,倘使你成日東躲西藏,哪怕運道好不死,也必然無力回京與那些賊子周旋。為求安穩,隻有一個法子……置之死地而後生。”
湛明珩立刻抬起眼來:“行不通。”
納蘭崢被二人風風火火的思路攪懵了,見他們停下來不講了,才插了句嘴問衛洵:“你所指莫不是假死?”
衛洵點點頭。
湛明珩卻道:“湛遠邺必然不見屍體不罷休,但他對我太了解了。”
納蘭崢聞言下意識往他腰腹瞧了一眼。的確是行不通的。他腰腹的胎記自打出世便有,左肩陳年的傷疤亦不能夠匆忙作偽,隨手揀具屍體來,哪怕吻合了身形,毀去了容貌,也根本瞞不過湛遠邺。
衛洵默了沒說話,瞧一眼外邊天色:“如此,此事便改日再議,有人盯著我行事,我不可逗留太久,免得湛遠邺起疑。如今外頭追兵不斷,你二人也莫出山去,已替你們備了足夠的衣物與吃食,且在此地過些時日吧。我會派人守山,但有變數便放消息給你。”說罷站起身來,朝納蘭崢笑道,“他若燒得不行了,派人傳信給我,我來收屍。”
納蘭崢看一眼湛明珩臉色,清清嗓子,“嗯”了一聲。隨即聽他皮笑肉不笑地道:“有傷在身,便不送衛小伯爺了,山路崎嶇,身手不行便慢些走,當心跌跤。”
衛洵譏笑:“殿下才該好好養傷,否則這可見白骨的洞怕就從此合不上了,風一吹很冷的。”說罷合實了風帽,頭也不回地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怕大家覺得劇情枯燥,所以拿對話的方式寫了,這章雖然短小但挺關鍵。說好的加更明天來,不出意外(應該不會出)加更時間是明早8點多,大家起床後可以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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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相依為命
待人走沒了影, 納蘭崢才得以問湛明珩:“你真是想將我扔回京城,才放我與衛洵獨處的?”
見她一副不大高興的模樣,他便伸手攬過了她道:“我私心裡自然也沒想將你送回去,隻是你尚且有旁的路可走,該有抉擇的機會, 我是不願拿婚約綁了你的, 畢竟我現下什麼都沒有了。如今既知你是嫁雞隨雞, 嫁狗隨狗, 打死不走的了,自然不會作那般打算,叫自己不痛快,你也不痛快。”
他都自喻雞狗了, 納蘭崢仍是悶聲不語。他便隻得摟她緊一些, 繼續解釋:“好了好了, 倘使我真有此打算,一個手刀便將你打暈了,還用得著這般廢話?”
哪有人這麼哄女孩家的啊!
納蘭崢氣得從他懷裡抬起腦袋來:“你如今竟還敢對我下手刀了。”
湛明珩一噎, 不大明白何以一句十分在理的話,到她耳裡便隻剩了半截。她不是與衛洵挺講道理的嘛,怎得偏就與他斤斤計較, 還斷章取義上了。
他將她的腦袋按回來,幹脆粗暴地道:“對你下手都不忍心,哪裡敢下手刀的!”
果真是葷話更利落,這回換作納蘭崢噎了。她默了默, 小心避讓了他的傷口,撇撇嘴道:“那說好了,你不能撵我走的。”
他“嗯”一聲,拿下巴蹭蹭她的發:“洄洄,我會帶你一道回去,一定會帶你一道回去的。”
她也低低“嗯”一聲,完了似是想起什麼,問他:“你與衛洵合作是自幾時起的,可是此前便有如此打算了?怎得也不知會我一聲。”她都覺得自個兒此番被他倆當猴耍了。
他卻搖頭:“他昨夜還射了我一箭,你說呢?”他也是方才確認的罷了。
納蘭崢聞言一滯,隻心道男人間的情義還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湛明珩燒還未退,說了許多著實困乏了,起頭是不甘擺出副病怏怏的樣子來,給衛洵那小子笑話,如今身邊隻剩了小嬌妻,便再不強撐了,順著她的腿很好意思地躺下來。
納蘭崢卻阻止了他:“我見衛洵拿了枕子來的,你且等等。”
“……”或許條件艱苦一些也不錯,譬如這時候若是變不出枕子的話。
納蘭崢從一摞雜物裡頭翻出隻枕子來,一回頭便見他一副氣得牙痒的模樣,一愣之下倒也明白了他的心思,頗是委屈地撅了嘴道:“你還嫌賴不夠我的?也不知昨夜都做了什麼混賬事。”
湛明珩當下便斂了色。聽她這斥責語氣,他昨夜昏昏沉沉的,莫不是叫獸性戰勝了人性,對她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罷!
可這也不該啊。他傷成那副德性,竟還有多餘的氣力折騰她?
他是當真記不得了,懵了一瞬後一下子緊張起來:“……我都做什麼了?”
納蘭崢哪曉得他還要追究這個,張了張嘴,再張了張嘴,愣是沒能出口半句。
湛明珩急了:“你倒是說啊!”說罷那眼珠子就像打了滑似的往她身上來來回回上上下下地溜,像要尋出點什麼線索來。
這可叫她如何說啊。
納蘭崢氣惱得臉紅,抬手便將枕子丟了過去:“睡你的覺去罷!”
身為傷患被如此對待,湛明珩也有些委屈,磨了納蘭崢一會兒,最終仍未能撬開她的嘴,且是因使了鎮痛安神的藥物,實在困得撐不住眼皮了,便隻好先歇下。
納蘭崢趁他睡著,從衛洵搬來的物件裡頭翻了身幹淨衣裳偷偷換了,又輕手輕腳地給自個兒也拾掇出一張簡陋的席鋪,坐在上頭守了他一會兒,見他燒退一些,也安心睡了。
倆人便當真過起了山野日子。頭兩日是納蘭崢照顧湛明珩居多,等他傷好一些,便換作他來做雜事。虧得此前京城至貴陽那一路,他也留了個心眼,與親衛學了不少門道,因而生火烤肉俱都做得不錯。隻是難免也有失手烤焦的情形,便將能吃的讓給納蘭崢,自個兒吞咽下那些烏漆墨黑的。
吃倒不難辦,難辦的反是沐浴。兩人都是愛幹淨的,總不能如此忍著,因而該擦洗還得擦洗。隻是莫說洗不慣這野外的山泉河流,便是洗得慣,也決計受不得這般天氣刺骨的冷。因而隻得煮了水在山洞裡頭來。
湛明珩不忍心納蘭崢受凍,因而沐浴擦身也不趕她。每每那時,她便眼觀鼻鼻觀心地窩在角落,保證不到處亂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