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崢摟緊了他的脖頸,埋首在他的肩窩。在他瞧不見她臉容的一瞬,她的眼底很快氤氲起了一層迷蒙水汽,卻最終被她悄無聲息地一點點忍了回去。
……
此後大半月,兩人權當這一出不曾有過。湛明珩忙裡忙外,不時通宵達旦。每每納蘭崢欲意等他一道睡,總被好一頓訓。好幾日孤枕入眠,一覺醒來瞧見身側空蕩蕩的,一問下人們,便聽說他壓根沒來過寢殿。
她大約也曉得他在忙何事。離京一載,大半個朝廷與皇宮皆被架空,湛遠邺苦心籌謀多年留下的暗樁並非一朝一夕可清除。三司裡頭不幹淨,故而查個謀逆案拖了這般久,線索幾乎是一點點擠出來的。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既是如此,與其死鑽牛角尖查案,莫不如先換血清洗。
換血一事是自歸京不久便起始的,湛遠邺也的確因此折損不少勢力,整個豫王集團被抽磚拔柱,至此已可說岌岌可危。卻是這等事亦不可操之過急,倘使毫不留情連根拔起,則一個不小心便將被反咬一口。
湛明珩如此大刀闊斧清洗朝廷,湛遠邺一系的官員自然坐不住了,時時諫言尋他麻煩。湛遠邺自個兒倒好,來了招以靜制動,以退為進,中了個毒,此後幹脆日日皆請朝假,在王府安心歇養。
這看似稀松平常的事到了言官嘴裡可就了不得了。說是啊,聽聞豫王爺病來如山倒,此番雖清除毒素,有驚無險,卻因此前一載嘔心瀝血,勞神勞力,恐怕短時內難以恢復康健。再回憶起此前華蓋殿內所見慘象,著實令人痛心。再暗暗散布謠言,講太孫如何忌憚皇叔,歸京後將豫王爺針砭時弊的改策俱都推翻了,且竟隨心所欲戕害忠心為國的朝臣。
謀逆案遲遲未果,被這群言官說成是太孫無中生有。華蓋殿一案未得了結,則被說成是三司執法不嚴,辦事不利,實則論及根處,罵的還是太孫。
湛明珩手底下的朝臣們自然也非吃幹飯的,如此一來,朝議時真可謂你來我往,炮火連天,顯見得一個個面紅耳赤,唾沫橫飛。
這日,湛明珩下朝後照舊推拒了內閣議事往承乾宮回,卻不料半途給秦閣老攔了,瞧他身後還跟了兩名“小弟”,眼見得是衛洵與顧池生。
宮道無旁人,故秦祐也不顧忌禮數,便虛虛點點他道:“你小子,從前還肯與我喝喝酒,如今日日得空便往你的寶貝東宮鑽,竟都不尋我議事了。”
湛明珩嘴角一抽:“秦姑父,內閣髒成那般,您說我究竟是去議事呢,還是去送命?再說這朝議,您是牙尖嘴利,可擋不住那些個老賊的唾沫星子直往我面上飛,我不回承乾宮沐浴都渾身難受,您可莫攔我!”
秦祐聞言朗聲一笑,也不戳穿他,往自個兒身後兩邊一瞥:“三個臭皮匠也可頂個諸葛亮了,你見不得內閣的老賊,如何能不請咱們去承乾宮坐坐?”
湛明珩的臉黑了幾分。隻秦祐一人自然就罷了,卻竟還“來一捎二”。他毫不猶豫威脅道:“秦姑父,您上回在宮裡頭喝醉酒,與皇姑姑解釋是我留宿您議政,我可替您兜了啊。”顯見得他若是敢將這倆礙眼的一道捎去承乾宮,他就要去向湛妤告密了。
秦祐卻是搖頭嘆了一聲:“我的好侄兒,你皇姑姑厲害,此事早已被她察覺了端倪,你就不必拿來威脅我了。”
湛明珩咬牙切齒:“我要沐浴,沒空招待你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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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緊,不要緊。”他忙擺手,“你大可放心沐浴,咱們請東宮的女主子招待便可。是不是?衛伯爺,顧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份狗糧特供:胡蘿卜。
“兔”孫:我吃得好累,真的……都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怎麼會有這種不上道的媳婦?
洄洄(死命抹嘴):對啊,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人類為什麼要互相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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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會心一擊
湛明珩隻好陰沉了一張臉, “請”幾人一道去承乾宮一敘。
秦祐下了朝便換了副樣子,行止十分隨意。虧得此前湛明珩離京,衛洵與顧池生替他在朝周旋,沒少與這位脾性奇異的閣老來往, 故也是習慣了的。顧池生原本話不算少, 偶也陪秦祐喝過幾回酒,卻進了承乾宮不知何故變得沉默幾分,多是衛洵在陪閣老打趣。
湛明珩落了轎先問太孫妃下落,顯見得是一副要叫小嬌妻藏好了,不給這幾個男人瞧的模樣, 卻聽婢子回稟,說納蘭崢去了長渝宮, 眼下尚未得歸。
長渝宮是幽禁嫔妃的冷宮,現下配給了湛遠賀慘死後,抑鬱瘋癲的姚貴妃居住。納蘭崢素日裡除卻照期日與謝皇後及昭盛帝請安, 時不時也得後宮嫔妃們前來東宮問安, 故而幾乎已將那一張張臉都認了個遍。卻隻姚貴妃成了個例。
她已有八年許不曾與這位貴妃打照面了。聽聞她當初瞧見兒子的斷臂便大病了一場, 後得兒子死訊, 又親眼目睹那死相慘烈的屍身, 當場就瘋癲痴傻了, 再未好轉過。
她此番便是向謝皇後請示後,打了探視的名頭前往長渝宮的。
湛明珩一聽此事便猜得了緣由。彼時姚貴妃瘋得太巧,後雖幾次三番派太醫問了診,聽得回稟時皆稱的確是脈象紊亂, 神智渾無,可說到底,以這位貴妃與皇祖母爭鬥多年的手段來瞧,即便痛失愛子,也似乎不像輕易能夠失心瘋的人。
他亦對此有過懷疑,隻是以他身份,沒個由頭躬身往長渝宮去不大妥當,且皇祖父也已派人查探多回,並無搜得貓膩,故打消了疑慮,未再多管。
如今納蘭崢或是有此顧慮,因而想替他出面打探一番了。她這些日子雖避嫌似的刻意不問謀逆案的進展,卻終歸關切他,欲意給他分擔分擔的。
隻是他記得,她的小日子還沒走呢。她三日前與他講,此番月事造訪竟難得不覺腹痛時,他還笑說是被他在榻子上治好了的。如此算來,今個兒才第四日罷了。
他思及此不免蹙起了眉頭,問:“太孫妃可帶了隨行的護衛?”人是真瘋假瘋都難講,何況姚貴妃是與她有仇怨的,她身子也不便利,萬一有個閃失可如何是好。
“殿下盡可放心,井護衛皆已安排妥當。”
“何時走的?”
“約莫已有半個時辰了。”
他點點頭:“她一回來便派人來我書房回稟。”
“是,殿下。”
湛明珩在外邊磨蹭詢問了半晌,等進了書房就被秦祐酸不溜丟地調笑了一句:“我的好侄兒,不去沐浴了?”
他自然想沐浴,卻既是他們都來了,也不急這一時,哪知方才欲開口說“不”,便見衛洵故作親昵地拍了拍秦祐的肩膀,陰陽怪氣附和道:“閣老,您太單純了,這沐浴一說就是不願請咱們進門的借口罷了。”
秦祐作恍然大悟狀。
湛明珩給倆人一唱一和氣得不輕,隻這時候才覺識趣的顧池生稍稍順眼一些,登時不願再好聲好氣招待,扭頭就想走人沐浴。卻是靴尖方才一轉,便見衛洵不請自行地步至一旁臥榻,順勢要坐下去的模樣。
他猛地停步,伸手虛虛點住他:“你站住!”
衛洵給他吼得一愣,半彎著身僵了一下,隨即站直了問:“怎得,這榻子下毒了?”
湛明珩是下意識不願旁人靠近這張榻子,故而一時脫口而出喊住了他,此刻卻說不口那所以然,目光閃爍片刻,隻好冷哼一聲,順他的話道:“對,下毒了,不想死就給我坐去別處。”說罷略帶警告地飛了個眼刀子,繼而大步流星地走了。
不想衛洵卻是個聰明的,等他走沒了影,疑惑地瞧了瞧這張矮榻的高低,拿眼睛大致比劃了一番,立刻意識到了上邊可能發生過什麼,恍然大悟:“哦……”聲色起伏頗有些蕩漾。
秦祐給他“哦”出一身雞皮疙瘩,順他目光瞧去,繼而也是一個恍然大悟,笑著評說道:“呵呵,年輕人精力旺盛,花樣多。”
顧池生原本並未欲意深究,被迫聽見這話豈能再不明白,掩嘴尷尬地咳了一聲,雖比倆人身份都低一些,卻也忍不住嚴肅道:“閣老與伯爺還是莫失禮探究了,如此實在是不尊重的。”
衛洵聞言收斂了目光,喟然長嘆一聲,叫人起開了窗子。湛明珩這臨走暴擊夠厲害,夠膈應人的啊,看來日後還是少在人家地界開人家玩笑為妙。
秦祐瞥他一眼,知他心內躁動了,便出言責道:“你小子,還未成家便已懂得不少,瞧瞧照庭也不像你這般。”
衛洵看顧池生一眼,果見他神色淡然,毫無所動,便說笑道:“我一介粗俗凡人,食的人間煙火,照庭兄一瞧便是天上仙人。”說罷補充,“何況我也是定了親的,閣老可莫瞧不起人。”
秦祐這才記起確有此事。當初湛遠邺欲意拉攏內閣裡頭一位原本歸屬湛遠賀一系的輔臣,便撮合了人家的孫女與這小子,叫衛洵施點手段好好對付。
他思及此“嘶”了一聲:“可如今你已然反水,徐閣老站隊卻不明確,此樁親事莫不是得黃?”
衛洵擺了副十分好笑的樣子:“人家徐小姐說了,此生非我衛洵不嫁,否則便懸梁跳河尋死覓活,您說徐閣老是乖乖跟了太孫做事,還是眼見寶貝孫女香消玉殒呢?”湛遠邺就等著被狠狠打一“巴掌”吧。
“你小子倒厲害,可是費了不少工夫討小姑娘高興?”
他嗤笑一聲:“閣老,是我這皮相很差勁,才叫您以為得花多餘工夫?不是我說,這世上我衛洵拿不準的姑娘,也就一個罷了。”
秦祐自然曉得他說誰,拿手指頭點點他:“你這話小心莫給我侄兒聽去,到時斷手斷腳的,看你還如何叫徐小姐傾心。”說罷刻意揀了離臥榻最遠的官帽椅坐了,“得了,過來談正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