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疏桐剛抿了口茶,聞言拿巾帕掖了掖嘴角,恭敬答:“妾身一介後宅女子,府上姬妾尚且不聽妾身之言,怕得叫太孫妃殿下失望了。”
跟聰明人說話的確輕松。姚疏桐此言講得十分清楚,她在湛遠邺跟前毫無地位,甚至連姬妾也可隨意爬去她頭上,自然絕無可能掌握納蘭崢需要的東西。
納蘭崢抿唇一笑:“但您的祖父並非平庸之輩。”
姚疏桐聞言皺了皺眉,面上露出一絲難以掩飾的厭煩之色,將話說白了:“王爺是妾身唯一的倚仗,太孫妃殿下盼望妾身說服祖父扳倒王爺,如此想法是否天真了些?”左右晉國公府已是日落西山,不論如何回春乏術,湛遠邺得以保全,她則得以保全,否則豈非真落個死路一條?
納蘭崢笑了一聲:“本宮原道,豫王爺害您與晉國公府至此,您或許欲意玉石俱焚呢。”說罷垂眼呷了口茶,唇角顯幾分譏诮。
姚疏桐也諷笑一聲:“妾身的確不如太孫妃殿下好風骨。”
“也不如本宮愛慕太孫?”她“啪嗒”一聲擱下茶盞,抬了眼皮問,“王妃捫心自問,可是當真不念舊情了?”
姚疏桐額前青筋一跳。
作者有話要說: 感情線和劇情線的伏筆,本章雙管齊下都有藏O(∩_∩)O~
☆、瘋癲
不念舊情?她是豫王妃, 如何敢念舊情。晉國公府尚存利用價值,湛遠邺的確不會殺她,卻有千萬種法子叫她生不如死。
姚疏桐不曉得納蘭崢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竟主動提及了這一茬。畢竟這段過往,對她們而言皆非是什麼光彩動人的雅事。
她一怔過後定了神色:“太孫妃殿下說笑了, 便妾身念及舊情,太孫殿下呢?”她說及此一笑,“太孫殿下並不仁慈,起碼對傷害過您的人不仁慈。妾身當年犯過錯事,想必您與太孫殿下都還記得呢。”
納蘭崢曉得她口中所謂“傷害過您的人”是納蘭沁。隻是湛明珩彼時有意相瞞, 她實則並不清楚納蘭沁嫁去涼州後的具體遭遇,如今聽姚疏桐一講,才暗想二姐的死因真相或許比她想象得更殘酷一些。
湛明珩大約是不願她背負這些,故才不告訴她的。
她念頭一轉,不動聲色地道:“王妃多慮, 事該一碼歸一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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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姚疏桐悽切一笑,“既然如此,倘使妾身勸得祖父,太孫殿下可否承諾保全妾身,納妾身為側室呢?”
納蘭崢執盞的手一頓, 似乎覺得挺好笑的:“王妃是尚未睡醒嗎?本宮這偏殿也設有臥榻,王妃若不嫌棄,可前往休憩。”
話是這般說的,她心內卻未對此言較真, 隻暗暗想,她是欲意激怒刺激姚疏桐,故才借晉國公與湛明珩接二連三嘲諷她。可姚疏桐也不曉得在豫王府遭受了什麼變故,如今似乎頗有些看透世事,破罐破摔的味道,且看她面色神情也略有幾分異常。
姚疏桐笑了一聲:“妾身說笑罷了,單不過借此提醒太孫妃殿下,妾身聽聞朝臣們已向太孫殿下舉薦了些許側室人選,或許再不久,您這東宮便要熱鬧了。”
納蘭崢聞言稍稍一愣,忽記起前些天在湛明珩桌案上瞧見的那堆畫。
岫玉見狀趕緊附到她耳邊悄聲解釋:“殿下,此事並非……”
她打了個手勢打斷她,示意暫且莫說話。岫玉隻得乖乖閉上嘴巴。
姚疏桐見她顯然不知情的模樣,一面伸手去壓發疼的額角,一面苦笑自語:“你果真不曉得,他果真不給你曉得……”她的聲色忽地尖利起來,五官因此變得扭曲非常,“納蘭崢,你何其走運得他青眼……”
尋常男子尚且做不到的事,他一個未來帝王竟願如此。
納蘭崢瞧著有些瘋癲的姚疏桐,聽懂了此話深意。紙包不住火,倘使湛明珩有意納妾,瞞得了一時亦瞞不了一世,既是不給她曉得,便說明他根本毫無此意,故不願替她多添無謂煩憂。岫玉方才欲與她解釋的想必也是這一點。
但她此刻未有時辰思量這些,姚疏桐的反常著實叫她有些吃驚。她聽見她身後兩名侍女在小聲提醒她謹言慎行,神色看似亦相當慌張。
姚疏桐卻視若未聞。多年來始終壓抑在心底,連做夢也不敢想的心思頓時翻湧起來。
是了,納蘭崢說得不錯。她不曾放下湛明珩。目睹了納蘭崢如今得到的一切,再回頭看看她這些年遭受的屈辱,她如何能夠甘心。湛明珩待妻子這般好,可她從頭至尾皆是湛遠邺的棋子,他連孩子都不給她,就為了有朝一日如有必要,處理起她來也可少些顧念掣肘。
當年的魏國公府原本並非昭盛帝上佳的選擇。倘使不是彼時湛遠賀心思太深,作孽太重,叫母家連帶惹上忌憚,昭盛帝根本不會扶持魏國公府,借此制衡打壓。而倘使不是她的祖父識人不清,叫她跳了火坑,她哪怕嫁不得湛明珩也不至淪落至此。
她是政鬥的犧牲品。她恨他們所有人。
她面部抽搐,指甲不停抓撓著手邊的案幾,發出“刺啦刺啦”的瘆人聲響,叫納蘭崢一陣陣地發寒。兩名侍女已徹底慌了手腳。
姚疏桐自個兒也像察覺到了這一股不可克制的不對勁,打著顫勉力起身告退:“妾身一時失言,望太孫妃殿下莫怪,容妾身失陪。”卻方才站起便是一個腿軟往下栽去。她摔在冰涼的地面,發髻散亂,金釵碎落。她的額角滾落了大滴大滴的汗珠,叫妝粉幾乎脫去了一層,因此可見眼圈濃重的青黑與凹陷,颧骨突出亦十分顯眼。
納蘭崢再坐不住了,霍然起身:“宣太醫!”
姚疏桐的兩名侍女將她攙起後趕緊向納蘭崢告罪:“太孫妃殿下,多有驚擾。王妃這是舊疾了,不必勞動太醫,奴婢們此行備了藥物,這就將王妃攙回宮門外邊的馬車去。”卻話音剛落,便見李槐提了個藥箱,已然趕至偏殿。
納蘭崢既是有心試探,自然早已安排好了太醫在近處,哪容得她們將人帶走。她厲聲呵斥道:“你二人膽子不小,王妃病得這般,人命關天的事竟敢擅作主張了!”說罷看向李槐,“李太醫,請脈!”
她說罷疾步往下首位置走去,待至近前便見姚疏桐咬磨著牙根,面目猙獰可怖,一雙手拼命在身邊侍女的胳膊上抓,指甲縫裡眼見得皆是血肉沫子,嘴裡不住呢喃道:“藥呢,藥呢!”
那侍女被她撓得吃痛,溢出了一眶的淚,卻絲毫不敢作聲。
李槐礙於男女之防與身份之別,不好動粗,好言勸道:“王妃,請容下官替您診脈。”
這廂正僵持不下,殿門外忽來了個人,一串宮人事前得了納蘭崢的意思,在一旁拼死阻攔,卻哪裡攔得住貴人的腳步。
湛遠邺進殿後掃了一眼姚疏桐,繼而向納蘭崢告罪:“內子犯了舊疾,驚擾侄媳了。”說罷絲毫不作解釋,攔腰抱起姚疏桐,轉身見湛明珩也來了,便向他頷了個首,隨即頭也不回地走了。兩名侍女緊步跟上。
等人離得遠了,納蘭崢仍舊能聽見姚疏桐尖利的呼喊:“王爺,王爺……救救妾身,救救妾身……!”
她忽覺心頭躁動起來,一陣煩悶不堪。扭頭瞧見一旁被姚疏桐指甲劃花了的案面,回憶起方才那番瘆人響動,更是皮肉寒得厲害,腿腳發軟,站都站不大直。
湛明珩見狀給身後方決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跟緊湛遠邺,隨即大步入殿,比岫玉與井砚快一步適時攙穩了她,扶她坐下後肅著臉看向李槐:“替太孫妃診脈。”
李槐也尚且沉浸在方才那攤亂象裡,聞言回神,連應幾聲,待診了脈,道太孫妃隻是受了驚,無甚大礙。
湛明珩聽罷松了口氣,問他:“照你看,豫王妃如此症狀是何物所致?”
李槐沉吟片刻:“回稟殿下,微臣疑心乃是阿芙蓉。”
他點點頭,叫眾人都退下。
納蘭崢臉色蒼白,見人都走了,才忍不住抱緊了湛明珩的腰腹,埋首在他懷裡道:“我不曉得……我不曉得是這樣的……”
湛明珩低頭輕撫她的背,一面道:“洄洄,不怪你。”
姚疏桐的模樣著實太慘烈了。納蘭崢起初隻道她身子骨弱,興許叫她犯個頭暈惡心的便可借口請來太醫,方才見她這般狼狽,一時實則也慌了手腳,卻仍顧全大局,咬咬牙請了李槐進來。如今人去樓空,再作回想,不免自責心狠。人都這般了,她竟還嘲諷試探她。若非她出言刺激,她恐怕不會犯病的。
姚疏桐說到底也是個可憐人。她這般利用,似乎是不大上道了。
湛明珩當然曉得她不是被那般場面嚇唬住了,隻是震驚及同情姚疏桐的境遇,故將她摟進懷裡哄道:“沒事了,不怕。罪是湛遠邺犯下的,你何必往自個兒身上攬?不是你,她一樣已是這般了。”
納蘭崢嗅著他周身淡淡的龍涎香,漸漸平靜一些。
湛明珩瞥一眼手邊的茶盞,再道:“你不喜喝茶,日後也不必勉強陪女客們喝。來,我抱你回去歇息。”說罷一手攬了她的腰,一手攬了她的小腿肚。
納蘭崢緩了神點點頭,卻忽地記起一樁事:“母親還在等我。”
湛明珩一面抱她往寢殿走,一面道:“嶽父得知此地變故,猜你約莫有事要忙,已叫她回了。”
他曉得納蘭崢欲與姚疏桐會面,故在男賓席那處刻意拖延了些時辰,卻是湛遠邺約莫猜得了貓膩,借口及早離席了。這該留的人走了,也就未有必要再拖著眾人。席散後,納蘭遠聽聞謝氏尚在女眷席等納蘭崢,似乎臉色不大好看,當即領了人回去。若非謝氏的兄長謝豈林亦在場,恐怕免不了斥責妻室一頓。
這一段,湛明珩就不預備告訴納蘭崢了,免得她再多一事思慮。
納蘭崢“嗯”了一聲,不覺這說法有異,此刻也顧不得謝氏,回寢殿一路將思路一點點放得清晰起來,等湛明珩將她挪去了床榻,見他似乎要走,便扯了他的一角袖口道:“我記得,湛遠邺此前似乎對湛遠賀也用過阿芙蓉?”
湛明珩隻是想去吩咐婢女備些茶水來罷了,見她這般,幹脆也不走了,點點頭在床沿坐了下來。
納蘭崢聞言咬了咬唇。當初湛遠賀斷臂後一心了斷,湛遠邺便是拿這阿芙蓉輔以毒物,叫他求死不能。那般壯年男子尚且受不得這等折磨,更不必說本就孱弱的姚疏桐。她或許本就對祖父怨怪已深,加之此物煎熬,故而便心知湛遠邺的勾當,仍肯配合於他。
湛明珩見她走神,緩緩道:“我早已好言勸說過姚儲,稱他倘使願改供詞,不論湛遠邺落得如何下場,都將暗中保下姚疏桐,給她一個新身份,令她後半輩子衣食無憂。但姚儲並未心動。彼時我不大明白緣由,經此一遭卻是清楚了。姚疏桐染了阿芙蓉的癮頭,莫說這東西價值昂貴,一般人家供不起,有銀錢也未必買得通路,大穆亦是明律禁止此物流通的。我願意放過姚疏桐,卻絕無可能為一介罪眷擬法犯法,為天下人恥笑。”
納蘭崢點點頭:“看來晉國公這條路的確是走不通了。”她轉念思及公儀歇,問道,“公儀閣老可有松口的跡象?”
“尚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