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崢拭去眼淚,隔著車簾問他:“是什麼?”
“老師說,你的嫁妝,他叫人整理起來收在庫房,一直未有動過。”
納蘭崢霎時再度淚如泉湧。
顧池生聽她哭得厲害,有心勸說,卻不好掀簾進去,為難道:“你……當心身子。”他的確口才上佳,卻不知如何安慰人,尤其是面對納蘭崢,故而短短幾字別扭得很。
恰是這不知如何是好之時,忽見一名公公急急忙忙奔來:“顧大人,外頭來了刑部的人,說懷疑您假傳諭令,擅劫囚犯!您看您……這這這!”
納蘭崢聞言趕緊收淚。她不想連累顧池生,清了嗓道:“與他們說,是我的意思,我這就請人將囚犯送回牢裡。”
公公應聲退下,與外頭回話了。
納蘭崢平復了一會兒才掀簾出去,卻許是哭得久了渾身乏力,踩著小杌子時竟一個腿軟往前一栽。岫玉未來得及過來,顧池生給她一嚇,下意識上前攬她。
她靠著了人,頓覺一陣頭暈目眩,胃腹翻騰之下幾欲作嘔。就那麼軟軟地掛在顧池生身上。
岫玉慌忙去接人,跑到一半忽聽一聲尖利的馬嘶,回頭一看,就見是太孫趕來了。
湛明珩一勒韁繩翻身下馬,幾步上前,從顧池生懷裡接過人來,沉著臉道:“宣太醫。”
顧池生端正了姿態,站在原地頷首行默禮。
承乾宮上下宮人皆被太孫妃嚇得不輕,已無人顧得及他。一直到小半個時辰過去了,岫玉方才趕來與他說:“顧大人,您辛苦了。太孫殿下命奴婢來與您說一聲,太孫妃是有喜了,現下已無礙,請您安心。”
他似乎滯了一下,隨即彎起嘴角道:“如此,替我向太孫賀一聲喜。”說罷點頭示意了一下就轉身走了。隻是走了幾步卻又頓住,低頭看了一眼納蘭崢的臉頰方才貼過的那塊衣襟,繼而再重新邁步往前。
……
湛明珩聽見顧池生的道喜時冷哼了一聲,卻到底知曉此番情形特殊,比起摔疼納蘭崢,叫她給顧池生碰一下著實不打緊,故而未多氣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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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崢躺在榻子上累極睡熟了,尚且不知身孕的消息。
他心內是歡喜極了的,卻因公儀歇的事不敢表露太多,守了她一個時辰,等她醒來後,在她撐起身時肅了張臉道:“洄洄,你當心著些……你……”完了就說不下去了。
他怕她難受得無心知曉這份歡喜。
納蘭崢卻愣了一下,似有所覺地伸手撫上了小腹:“我果真有孩子了?”
湛明珩也愣了一下:“你如何知曉的?”見她似乎情緒尚可,就道,“不是你有孩子了,是咱們有孩子了。才一個來月,太醫說脈象尚且號不準,但大約是不會錯的。我想你月事也的確遲了,應是有孕無疑。”說罷低頭在她眉心吻了一下。
她仰起頭來看他,神色略有些疲憊,嘴角卻含幾分笑意,似乎是不想叫他擔心,道:“那就對了,我方才做夢了,是個男孩。”
湛明珩見她對公儀歇的事有意避免不提,他便也不主動說,且對她這夢著實好奇,攬她在懷問:“怎麼就是個男孩了,還夢到什麼了?”
她夢見孩子會講話了,他的嘴裡一溜地喊了很多人,有他的曾祖父,他的兩個外祖父,還有他的允叔叔……和和美美,團團圓圓。
但納蘭崢沒說這些,隻道:“我夢見你要揍他。”
湛明珩眉毛一抖,臉陰沉下來,狠狠瞪了納蘭崢的小腹一眼:“看來是個不聽話的了!”
不聽話怎得,不聽話就能揍了?納蘭崢覷他一眼,回想了一下,忽然驚道:“對了,我還夢見衛伯爺的孩子了,咱兒子與他家千金玩得好。”
“什麼?”他被氣笑,好半晌說不出話來,“衛洵與徐家小姐都未成親,你卻夢去那般遠了?不成,不成……這夢做不得數,你趕緊忘了,我兒子的眼光絕不可能這般差!”
納蘭崢撇撇嘴:“你瞧衛伯爺與徐小姐的相貌,便知他們的小千金必然也美,咱兒子眼光好著呢!”
湛明珩的臉更黑了。笑話,好看有什麼用?湛家的國業豈能為美色所毀!
正氣惱,又見她想了想繼續道:“我記得小千金的名兒也好聽,好像是叫……叫衛如蓁。”
“如蓁?他敢不敢做得再明顯點,幹脆叫如崢算了!”
納蘭崢倒未深想這個,也真覺衛洵無辜,伸手順順他的胸口道:“好了好了,左不過我的夢罷了。”
湛明珩給她順舒服了,才勉強“嗯”了一聲。
衛洵最好祈禱這夢不成真,否則休怪他無情,叫他女娃一輩子不得在他兒子跟前晃悠了。
兩人繼續嘮孩子婚配的事。湛明珩掰著手指算了一遍朝中臣子,繼而結論道:“總而言之,別家都可考慮,我就是不願跟衛洵和顧照庭做親家,他倆休想撿我兒子便宜!”
納蘭崢曉得他從方才起便一直在打趣說笑逗她,似有意似無意地提醒她莫再一味沉溺當下。她這些日子思慮太重,如今有了身孕,再不敢放任自個兒多愁善感,便心內還遠遠不夠從父親的事裡邊走出來,也順了他的話笑道:“我瞧著不挺好的嘛,顧家此後若得了女娃,那就是咱兒子的表妹,以顧侍郎的學識,這女娃想來也是知書達理的。再說衛家……衛伯爺精通武藝,說不得就教出個巾幗豪傑來呢?”說罷問一邊的井砚,“井砚,你說是不是?”
井砚看了眼太孫陰沉的臉色,最終擇明主而棲,略一頷首,將腦袋裡蹦出來的為數不多的好詞拿了出來:“太孫妃殿下高瞻遠矚,長算遙略,屬下佩服。”
納蘭崢得意地瞅一眼湛明珩。
他垂眼覷她,冷哼一聲:“等他倆生得出女娃來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停更了一天,說好要發紅包的,昨天忘了今天補。大家照老樣子在本章書評區冒個泡,方便我批量操作~
另外關於公儀歇的結局,我試想過圓滿,但還是覺得有違閣老在我心裡的人設,所以保留這個版本。以死謝罪算解脫,未必是壞事,希望大家釋懷。
發個小劇場安慰你們~
幼年衛如蓁(委屈咬手帕):爹爹,我覺得陛下好像不太喜歡我,娘親說這都是您年輕時候造的孽。
衛洵(眼冒寒光,嘴角帶笑):寶貝兒不哭,他兒子喜歡你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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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上
大霧迷蒙。
晦暗的地牢裡紛飛著細小的塵芥, 湛明珩孤身往裡走去,看見草堆裡坐了個蓬頭垢面的男子。沉重的枷鎖壓迫著他的脖頸,叫他幾乎連抬個頭都困難。獄卒給他復又添了一副手镣與腳镣, 預備將他送去刑場執行凌遲。
照大穆律法,凌遲之刑當割三千三百五十七刀, 籠統須行三日,完了再懸屍街市。
湛明珩在牢門前站定。
湛遠邺渾濁的眼看了過來,似笑非笑地與他道:“皇侄是來給我送行的。”
他扯了下嘴角:“此說尚早,今日您隻須受三百五十七刀,明日與後日, 我會再去刑場望您,到時方可講是送行。”
獄卒開了牢門,將犯人押了出來。湛明珩看見他在笑,姿態癲狂。
湛遠邺笑夠了,湊近他耳邊輕聲道:“明珩啊, 你以為這便是了結嗎?皇叔死了,還有人活著呢……我聽獄卒說,太孫妃有孕了?這個孩子曉得他的父親在他到來的頭一月裡……殺了多少人嗎?滿京城不散的魂魄,都在等他降生呢……”
湛明珩眯起眼偏頭看他,改了敬稱淡淡道:“你若以為我湛明珩是信殺孽的人, 就太可笑了。”
湛遠邺放聲大笑,被獄卒一扭胳膊押走了,一路高喝:“侄兒,你是怕了……你是怕了!你記著……皇叔就在下邊等我那未出世的好侄孫來……”
空蕩的暗廊裡一遍遍回響著他留下的最後一句。湛明珩默立良久後轉身往外走, 方才步至門口便見方決心急火燎地跑來:“殿下,太孫妃出事了!”
他聞言頓覺一陣暈眩,四面的大霧一下子聚攏了來,濃烈逼人。下一剎,他從此夢中驚醒,驀然坐起。
一旁隔了個被窩的納蘭崢被這動靜攪醒,睜眼便見湛明珩滿頭大汗,呼吸緊促,也跟著嚇了一跳,忙撐起身問:“怎得了?”
湛明珩似還未回神,偏頭見她一臉茫然地揉眼,默了一默方才清醒幾分,將她一把摟進了懷裡,卻什麼也不講。
納蘭崢被他摟得太緊,掙了一下道:“你……你輕些,莫壓壞了我。”就是因了孩子,倆人才分了個被褥的,他這不知輕重的,是要將她勒背過氣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