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程時死後,她才真正試著走進程時最後的那段人生。
確診輕度抑鬱的那天,程嬌把程時的東西扔進了垃圾桶,裡面有她和程誠最後的回憶。
她想傾訴,卻被爸爸以抑鬱症為借口,堵住了嘴。
期間穿插著她因為撞破程時和程誠的戀情,所表現出的疏遠。
後來,程時因為輿論遭到了職場霸凌。
那場被她隨口一提的約會,是程時身處絕望之中,向她發來的最後的求救。
而她卻誤以為,程時已經走出來了。
程時給自己套上了殼子。
外表光鮮。
可是內裡,已經深陷泥沼。
唐婉婷就像個無所事事地旁觀者,麻木地看著程時走向崩盤。
她無數次回想那個雪夜。
程時接到她媽媽的電話時,有沒有一刻,是想留下的呢?
在自己背著程時,打了十分鍾電話的空擋。
程時是不是已經知道,她成了別人的累贅。
所以,她放棄了被人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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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自己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卻還是放任自己走下去。
後來,通過警察和程時媽媽的談話,唐婉婷才知道,程時到底經歷了怎樣的折磨。
在那個小屋裡。
是怎樣卑微地,努力地,小心翼翼地保留著最後一絲活下去的希望,苟延殘喘。
又一遍遍被曾經給予她溫暖和光明的親人推入深淵。
兩周後,唐婉婷偶然打開支付軟件。
看到了程時給自己轉了一筆錢。
那一刻,她淚如雨下。
寄語是:「這段時間,麻煩你了,對不起。」
16 程誠視角
十二月初八,回到家的那天,阿時不在。
我拉著行李箱,望著空蕩蕩的屋子,有些奇怪。
今天是她的生日,也許,她是回爸媽家了。
我去了爸媽家。
剛進門,就看見阿時在哭。
「爸,媽,嬌嬌,你們幹什麼?」
看見了桌子上的戒指,瞬間明白了。
我和阿時談戀愛的事被知道了。
我擋在阿時面前,「有怨氣衝我來,阿時沒有錯。」
可是他們根本不搭理我。
我聽不清他們說什麼,隻看見他們輪番對著阿時嚷嚷。
程嬌還打了她一巴掌。
我怒火噌地就起來了,伸手就要推開程嬌。
卻壓根推不開。
阿時也沒有理我,抱著戒指,離開了家。
我追下去時,她正坐在樓下的長椅上,頂著一頭雪,哭得很可憐。
我蹲在阿時面前,「我回來了,阿時。你抬頭看看哥。以後咱們都不回家了,好不好?」
「別哭了,阿時,哥心疼。」
可無論我怎麼哄,她都裝聽不見。
說好的我來攤牌,卻讓她面對全家的怒火。
一定是生氣了。
「阿時,生氣可以打我罵我,不可以冷戰。」
我跟在阿時後面,說了很多話。
阿時一言不發。
這次冷戰真長啊。
她回家,下了餃子。
我就知道她吃得少,還剩很多,大部分時間都點外賣了吧……
本想訓她幾句,還是憋住了。
阿時正在氣頭上,我可不能犯糊塗。
可是漸漸地,我察覺出不對。
阿時一直在哭。
有時候還喊我的名字。
我明明在呀?
她為什麼裝看不見?
我給阿時擦了擦眼淚,淚水冰涼。
一抬頭,卻什麼都沒擦掉。
阿時在翻看我們的聊天記錄,夜深人靜的時候,縮在床上,眼睛腫得跟核桃一樣。
阿時,為什麼?
我到底怎麼了?
我是……死了嗎?
這個念頭,像一口喪鍾,驟然響徹在某個深夜。
耳邊那些混沌的話語,阿時嘴裡那些永遠都聽不懂的哭訴,一瞬間清晰可聞。
她說:哥對不起,是我害死了你。
七天前,我就死了。
飛機失事。
上一秒,我還在考慮怎麼把戒指戴在阿時手上,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識。
我苦澀地笑了。
原來是這樣。
我把我的阿時丟下了啊。
她受了很多委屈,把我的死歸咎於自己。
所有人都在苛待我的阿時。
他們不讓她參加我的葬禮,霸佔了我給她的家。
程嬌欺負她,媽媽折磨她。
可是他們有什麼資格呢?
這隻是一場意外。
為什麼要將我的不幸,延續到活著的人身上?
我看見阿時蹲在垃圾桶旁,偷偷撿被程嬌倒掉的餃子。
我看著心疼。
阿時,別撿了,餃子髒了。
阿時生病了。
我跟著她,一刻也不敢走。
她的眼睛裡沒有光彩。
像一具沒了靈魂的軀殼。
程嬌把聊天記錄發在了家族群,親戚又把這件事當成樂子,傳出去。
最後引起了一場風暴。
ƭùₒ我看著阿時站在風暴之中,孤立無援。
她小小的身體,怎麼背得起如此沉重的擔子?
媽,別再把我的死壓在阿時身上了。
您難道不記得了嗎?
就在我回來的前一天,您給我打過電話,讓我早點回來。
您說了跟阿時一樣的話。
可是你瞞著所有人,冷眼看著阿時ƭüⁿ包攬下一切罪責。
您自責嗎?
是的,您自責。
隻不過將這份自責,一起壓在了阿時的肩膀上。
她是個缺愛的孩子。
我用了很多年,才讓阿時從過去的陰影裡走出來。
您知道她渴望親情,為什麼狠得下心,用親情將她騙回地獄。
阿時越來越瘦,都脫了相。
那天夜裡,我終於見到了阿時。
她跌跌撞撞地跑,摔了好幾個跟頭。
看著她這樣,我生不如死。
「阿時,乖乖聽話,哥求你了,離開這裡。」
可是我的阿時,終究沒逃過。
沒有人肯幫她。
哪怕她曾經將善意施以別人。
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
她爬上窗臺的時候,我再也不勸了。
人間太苦。
我的阿時還是離開吧。
哥帶著你,去青海看油菜花,高高興興的。
再也沒有人能欺負你。
阿時落下來的時候,裙擺飄飛,像隻靈動的蝴蝶。
她看見了我,眼睛裡終於有了光。
「哥!」
我抱住了她飛落的身子,將她抱進懷裡。
「不怕,疼一下,很快我們就能團聚了。」
17 媽媽視角
程時死後,我被送進了精神病院。
也許我真的有精神病吧。
最近做夢,總能夢見剛收養程時的時候。
小小的一團,怯生生地打量著我們。
怪叫人心疼的。
我隻有程誠一個兒子。
突然多出來的女兒,做夢都能笑出聲。
左鄰右舍都誇我家阿時懂事。
我也覺得。
一個乖巧的孩子,為什麼親生父母會遺棄她呢?
簡直是喪盡天良。
心疼她,就想對她更好。
程誠一開始還吃醋,覺得是程時奪了他的寵愛。
我認真地告訴程誠:「阿時小時候很苦,所以我們要好好愛阿時。」
殊不知,這句話,程誠記得比我久。
我生程嬌的時候,天天吐,後來胎位不正,臨產花了大力氣。
程嬌生出來又瘦又小,哭聲跟小貓一樣。
所以我跟他爸,更疼愛程嬌。
我一直不覺得自己有多偏心。
程嬌小,理應比哥哥姐姐更受寵愛。
所以,我理所當然地教訓程時,並在她沒照顧好程嬌的時候,打了她一巴掌。
之後我也傻了。
那是程時,我的孩子,為什麼要打她呢?
我放軟了語氣,希望程時能明白我的歉意。
然而從那以後,程時再也沒跟我們鬧過脾氣。
說話的時候,甚至隱隱透著份生疏。
我知道要一碗水端平,可Ŧű₄是逢年過節,親戚走動,很多人勸我:肚子裡的,才是自己。程時比程嬌大,萬一哪天趁著你們不在,欺負程嬌,怎麼辦?
我看了太多白眼狼的故事。
漸漸開始冷淡她。
並不受控制地偏愛程嬌。
我是什麼時候意識到自己過分的呢?
那天突然撞見程嬌搶了程時的東西,並跟她說:「你敢告狀試試,他是我哥,不是你哥。鬧翻了你就滾出去。」
原來一直是程嬌欺負程時。
我有些愧疚。
等著程時來跟我告狀。
這次我絕對不會偏袒程嬌。
可是程時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照舊小心翼翼地過日子。
原來,別人的孩子真的養不親。
一旦有了這個念頭,我在心裡自動把程時劃成了外人。
一個寄住在我家,成年後就會離開的外人。
還記得那年冬天,住校的程時突然大半夜給我發了條消息。
「媽媽,對不起,深夜打擾您休息了。天冷了,宿舍暖氣不好,能不能給我買件棉衣?」
這樣小心的語氣,仿佛在跟一個外人講話。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故意惡心我。
因為次日她老師就打來電話,「別的家長都郵衣服了,請問程時媽媽,家裡是有什麼難處嗎?如果有的話,我們好跟上面反應。」
她想幹什麼?
用這種語氣,好在老師同學面前,造我的謠,說我苛待她嗎?
我掛掉電話,從家裡找出一件程嬌不願意穿的棉衣給程時郵了過去。
一周後,在外地上大學的程誠突然回來了。
提著程嬌的衣服扔在地上,跟我大吵一架。
他說:「媽,程嬌的衣服,程時根本穿不上,你是想活活凍死她嗎?」
那一瞬間,我啞口無言。
因為我確實很久沒給程時買衣服了。
在我的印象中,她和程嬌的尺碼應該是一樣的。
程誠從來沒有用那樣失望的語氣跟我說話。
「程時病了,差點因為肺炎住院。如果您照顧不好她,就把她轉到我那邊讀高中,我來照顧!」
這句話像一個狠狠扇在我臉上的巴掌。
打掉了我作為「長輩」的尊嚴。
隱藏在怒火之下的理虧、羞愧、惱恨統統迸發出來。
我給了程誠一耳光,「她是個什麼東西,值得讓你跟我這麼喊?」
「她是我妹妹。」程誠頂著巴掌印兒,後退兩步,冷冷看著我,「是你教育我,要保護一輩子的妹妹。我成年了,以後程時的生活費,我來出,您不用操心了。」
我從那時候,我和程時的母女情分,徹底斷了。
以至於後來,程誠的死訊傳來。
我得知她和程誠在談戀愛。
恨不得讓她去死。
程誠是因為她改籤的。
她在程誠心裡,比我重要。
即便我說過讓程誠改籤回來的話,錯不在我。
程誠的死沒日沒夜地折磨我。
悲傷之餘,我一遍遍夢見自己跟程誠的通話:
「家裡人都等著,程時還過生日,你就改籤吧。」
我整宿整宿的失眠。
夢見程誠怨我害死了他。
其實是我,讓他改籤的吧。
我患上了抑鬱症。
我不想死,我還得活下去。
所以我把矛頭對準了程時。
我有什麼錯呢?
程誠是因為程時過生日回來的。
沒有她,程時不願意回來見我。
所以,都是她的錯。
她該為程誠的死負責。
我開始變本加厲地折磨程時。
看到她痛苦,我就能從窒息中得到一絲喘息。
我不斷告訴自己,你看,害死程誠的罪魁禍首還活著,我一個從犯,就不用死。
突然有一天,程時也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她躺在雪地裡。
閉著眼睛。
安靜地睡著了。
地上有她的手機,還有一張診斷書。
重度抑鬱、自殺傾向幾個字眼刺激著我的眼睛。
老天爺在嘲諷我:
用一個徘徊在死亡邊緣的孩子,來救贖自己。
那一刻,其他人看我的眼神都變了。
不理解、難以置信。
後來,我讓程誠改籤的事情被大家知道了。
程誠他爸坐在沙發上,抽了一整夜的煙,眼眶通紅。
「我對不起孩子。」
簡單的一句話,讓我崩潰了。
我瘋狂地爬向窗外。
被人拽住,送進了精神病院。
其實送進來有什麼用呢?
我不厭其煩地重復:「是我讓程誠改籤的,是我逼死了程時。」
我想讓自己好受一點。
可事實是,我活不下去了。
程誠他爸和我離婚了。
程嬌知道真相後,也不願意來看我。
不知道是不是報應,這孩子過得很難。
程誠他爸來精神病院看過我一次。
那次我還清醒。
他向我抱怨,這幾個孩子,一個比一個命苦。
他說,程嬌嫁了個偽有錢Ṫū₁人,可婚後才發現,那個人是個騙子,是個賭鬼,榨幹了家裡的積蓄,還三天兩頭打嬌嬌。
兒女自有兒女的命,那又能怎樣呢?
我想起了以ţų₍前。
我因為工作失誤,被領導罵,程時蹲在我身邊,抱著我說:「媽媽不傷心。」
想起我跟程誠他爸吵架,程時大冷天,抱著暖水袋淚汪汪地說:「媽媽,外面冷,回去吧。」
為什麼,後來我都忘了呢?
該死的是我啊。
程時自始至終,沒有要求過我什麼。
她隻想有個家。
她滿懷希望地來,最後卻絕望地離開。
是我沒有好好對待她。
程時,媽媽對不起你。
某天清晨,我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吊在衛生間的軟管上。
窒息感襲來,靈魂從身上飄出來,迎來了解脫。
我看到了程誠。
他拉著程時,不知道要去哪裡。
「程誠,程時。」
我喊了他們一聲,想跟過去。
程誠回過頭,看著我的目光很冷,很淡。
「你別跟來了。」
這次,他連媽都不願意喊了。
程時更是連頭都沒回過來。
隻是這麼一句,程誠重新溫柔牽起程時的手。
「走,哥帶你去看油菜花。」
他們的前方,鋪滿花路。
程時一蹦一跳,活潑可愛。
我想跟上去,可是一股拉力突然自身後襲來。
靈魂被拽回了身體。
「搶救成功。」
「上個束縛帶吧。」
「讓她好好活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