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該開心的,但也不知怎麼,心情有些說不上來的微妙。
夜裡,我不再做那種被東西糾纏的怪夢。但仔細想想,那種被巨大綿長的巨物纏繞的夢,還有那冰冷堅硬的觸感,不就是條大蛇嗎?
難道那不是夢,而是顧恆?
想到這,我簡直羞憤欲絕。
「你臉紅什麼?一會兒捂著臉尖叫,一會兒跟要哭一樣。這是春天來了?」小青眉開眼笑地打趣。
春,春天?
「去你的!」
我紅著臉,用力地往小青那砸了個抱枕。
在小青家蹭吃蹭喝了一個多星期,我倆結伴去了學校。
新學期到了,高數的折磨又開始了。
雖然上學期掛科了,但隻是下學期要跟著學弟學妹們重修,這學期的課程還是得繼續修。
高數課,我躲在角落裡補眠,睡意蒙眬間隱約聽到了女生們低聲尖叫議論。
「天哪,好帥!」小青使勁拿胳膊肘戳我。
冷不丁被戳了一下,我迷迷瞪瞪睜開眼向講臺看去。
能容納一百多人的大教室的講臺上,站著一個穿著白襯衫西裝褲,身姿高挑挺拔的男人。
即使隻是背影,也能看出卓爾不群的氣質,在教室裡顯得格外亮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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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裡女生們都目露精光、竊竊私語,看起來十分興奮。
我也有點好奇,很想知道他轉過來會是什麼樣子。
男人正拿著粉筆,在黑板上寫著些什麼,動作剛勁有力、行雲流水。
「大家好,這是我的名字。我是學校聘用的師資博士後,最近幾周張老師在外出差,由我暫時接管大家的高數教學。」
男人轉過身,我驚得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
筆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透著蒼白的皮膚,這不是……我的家教嗎?
身後黑板上「顧恆」兩個大字筆走龍蛇、遒勁有力,簡直能戳瞎我的眼。
顧恆薄唇微鉤,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教室很大,但他的目光卻分明穿透人群,在直勾勾地盯著我。
恍惚間,我仿佛聽到那熟悉的低沉的呢喃。
穿透無盡歲月,帶著期待、孤獨與渴望的低語。
茵茵,茵茵。
12
這堂課我上得如坐針毡。
怎麼回事?
繼家教後,顧恆又搖身一變,跑來當我的高數代課老師了?!這妖精,肯定是使了什麼障眼法吧!
為什麼他非要纏著我,難道又是什麼我上輩子救了條小蛇之類的戲碼嗎?
想到這,我哀怨地看向小青。
「小青,你是人嗎?你不會是青蛇變的妖怪要報恩,所以才當我的閨蜜吧?」
她一臉「這孩子沒救了」的表情,「我要是妖怪,還用在這裡上高數課?!」
好吧,也是。
不過也不一定,有的妖怪還喜歡給別人講課呢。
下課鈴打響,我準備撒腳丫子就開溜,誰知道被顧恆給點名了。他說看了下班裡學生上學期的成績,有幾個學生得課後聊下。
我嚴重懷疑,他就是想找個借口。
小青本來滿臉興奮地拉著我想聊這個帥哥老師來著,聞言隻能神情復雜地先走了。
辦公室,幾個學生聊完了魚貫而出,最後剩下我。
我不情不願地走進去,看到顧恆那張臉,卻莫名鼓足了勇氣。
辦公室裡沒有其他人,屋內沒有開空調,九月的南方還帶著夏末的暑氣,混著植物的清香飄進來。
還有顧恆身上那種令人頭暈的氣息。
「不認識我了,連個招呼都不肯打?」顧恆輕笑道,語氣玩味。
我不看他,抿著嘴不說話。
顧恆壓低了聲線,用像是跟小孩子說話般誘哄的口吻道:「茵茵是在跟我置氣?」
「顧老師神通廣大,一下子就成了學校老師了,下次還不知道是什麼了不得的身份呢,我哪裡敢跟您置氣!」
我懊惱地瞪著他,發現他含著笑意看著我。
還是那種熟悉的,大人看著小孩子,縱容對方玩鬧的眼神。
我更生氣了。
「是啊我是知道了,不就是妖精嗎,現在可是法治社會不許成精的!」
「再說我家裡還有大蛇守護神,要是知道你這樣的小蛇妖作祟,一定會好好教訓你的!」
我連家裡的守護神都搬出來了,雖然說出來後,感覺好像有點不對勁。
怎麼那麼巧都是蛇呢?都是一個物種,到時候誰幫誰還不一定呢。
我氣鼓鼓的,顧恆卻還是淡笑從容的模樣,好像站在他面前的隻是個龇牙咧嘴,造不成任何傷害的小花貓。
「茵茵好像不怕我,這是為什麼呢?」
顧恆起身朝我走來,聲音低沉仿佛散發著蠱惑人心的魔力。
「是天性膽量過人嗎,還是吃準了……我對茵茵的心呢?」
顧恆的話混著他身上的香氣,讓我整個人再度燒了起來。
我咽了口唾沫,往後退了兩步,努力讓自己支稜起來。
「你這個騙人的蛇精,為什麼非要跟著我?難道是我上輩子救了一條蛇,你趕著來報恩?不用報了,現在已經不流行以身相許了你知道嗎……」
我快哭了。
在我面前的雖然是個帥哥,但真身是條蛇啊。
顧恆輕笑,繼續向我逼近。
我退他進,直到我退無可退,背後隻剩下堅硬的牆壁。
我整個人被困在顧恆身前,被那種好聞的香氣緊密地包裹著,有種快要暈眩的感覺。
「薛家的守護神?」顧恆眼神有些遊移,仿佛在回憶著些什麼,「你的太爺爺是這麼說的?」
「對啊,那尊蛇雕就是太爺爺特地請人建造的。知道了吧,知道就放了我!」
明明以前我都不信的,但現在卻下意識把那當成了唯一的擋箭牌。
顧恆嗤笑,漫不經心道:「知道了,真厲害呢。」
「如果我說,我就是薛家口中的守護神呢?」
他的語氣平靜,卻又在昭示著這不是玩笑。
13
我愣神地看著顧恆。
蛇雕、太爺爺在山裡看到的大蛇、露出蛇尾的顧恆……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浮出水面。
顧恆忽然湊近,大手從後扶住了我的腦袋。
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他要親過來,心髒幾乎要蹦出來。
但沒有,他隻是輕輕摟著我的腦袋,以無比靠近的姿勢貼在我面前。
下一秒,無數的畫面湧入了我的腦海。
茫茫群山中,一個青年人攀登到了山頭,面前是一棵極粗的古樹。
古樹上有什麼東西蜿蜒爬行下來。
那是條深黑色的巨蟒,身子有數個成年人合起來那麼粗,長度隱藏在樹葉中無法一覽全貌,黑色的鱗片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巨蟒垂下頭顱,長大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口,無比威嚴地看向來客。
我仿佛穿越時空的來客,隔著一定的距離目視著這場奇遇。
青年男子大驚失色,跪地開始磕頭。
他背著的木筐倒在地面,爬出的竟是蛇。那些蛇四散遊走,在巨蟒的威嚴前繞開了青年。
「你殘害生靈,犯下殺孽,應以死謝罪。」
青年跪地痛呼:「永州貧苦,家中實在難以維持才以此謀生,請網開一面!」
「殺生不如救人,山中藥材珍奇,你可以按需使用。今天你可以全身而退,薛家也能得到庇佑,但需條件交換。」
「什麼條件?」
畫面再度變換,還是青年男人,但背景已經換成了藥材鋪。
薛家發家,做的正是中藥材的生意。
我猛然明白了顧恆讓我看到的是什麼。
14
我從回憶中抽身出來,像溺水終於被撈起,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顧恆安慰般地輕輕撫摸我的頭。
我無法辨認那是真實的畫面,還是顧恆特地炮制的幻覺,但從中大概了解到了過去的事,還有顧恆為什麼會來。
他們許下了約定。
那個條件,是太爺爺孫子的第一個孩子。
是我。
顧恆他,是為我而來的。
我聽見顧恆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帶著穿透亙古時光的悠遠。
「茵茵,你是我命定的新娘。我已經等你等了將近百年,我們命中注定會結為伴侶。」
他直勾勾地看著我,眼睛閃著漂亮的色澤,如同兩泓深淵引人深陷。
越靠越近……
顧恆的聲音和身上的氣息,像是有著蠱惑人心的魔力。
我愣神看著他,像是在期待些什麼。
該死的,他不會是一直在對我使什麼妖術吧,遇到他之後我就一直很不對勁。
我努力找回一絲清明,猛地推開他。
「這太荒謬了!我又不是別人的所有物,怎麼能被隨便給來給去,還當什麼交換的條件……太離譜了!」
不知道那個年代的人的思維是什麼樣子的,妖精的思維又是什麼樣的,但現在我心裡隻有憤憤不平。
「也許你真的幫了我們家不少,但那跟我有什麼關系!什麼狗屁約定,我才不會……做你的新娘!」
我氣得都開始罵人了。
顧恆也不惱,笑吟吟地看著我,「時代是變了很多,茵茵惱怒我能理解。我隻是,等不及了……」
「這是命運。是什麼說法並不重要,約定也好、報恩也好,不管以怎樣的形式相遇,我們命中注定會在一起。」
我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別說了!」
別說了,別再說這些讓人頭腦暈眩、心跳加速的話。
我已經活了 20 來年,也不是沒有被告白過。但從來沒有一個人這樣告訴我,他已經等了我百年,變換身份隻為接近我。
從來沒有一個人用那樣低沉又肯定的口吻,說著這是命運。
「茵茵害羞了嗎?」
顧恆輕笑,又被我狠狠瞪了一眼。
他嘆口氣,「我已經等了太久,茵茵還要我等多久呢?」
被那雙深邃的眸子盯著,猛然間我仿佛看到了其他東西。
嬰兒床裡小小一團,笑得露出牙齦的我;穿著可愛的公主裙,在地毯上爬來爬去鼓弄玩具的我;在幼兒園門口,哭得鼻涕眼淚混成一團的我;穿著小學生校服,一本正經走向校園的我……
那麼多的我。
顧恆,早就來看過我!
每年都會出現在我的身邊,悄悄凝視我的,顧恆。
直到這個夏天,穿著得體的襯衫一絲不苟地登場,仰頭打量著他的女孩從樓梯上下來。
我有些說不出話來。
可能是被這種歷經歲月漫長悠遠的感覺震撼到了。
不知不覺中顧恆已經再次逼近,將我困在他的身前。
「茵茵已經長大了呢,我終於等到了你。」
我昂著頭回嘴:「什麼命運,我才不會相信!」
顧恆薄唇翻動,像在說什麼咒語。
「命中注定是不會改變的。命中注定的伴侶,會天生被對方吸引無法自拔。難道茵茵對我,沒有任何感覺嗎……」
「你!」
我惱羞成怒地拉開距離,「你是不是對我使了什麼下三爛的妖術!你來之後我就很不對勁,你身上的味道每次都弄得我暈乎乎的……」
「還有能當我的家教,能成為老師,你肯定是用了妖術吧?蠱惑人心的妖術!」
顧恆愣了一下,而後輕笑。
「在新時代生存,固然是需要一些小伎倆的,但我對茵茵可從來沒使過什麼伎倆。如果茵茵有感覺,那一定是真實的……」
「別說了!」
我氣得要跺腳了。
「茵茵能聞到我的氣味嗎?」
顧恆笑得很是促狹,「那是蛇族信息素的味道哦,隻有同類和相愛的人能聞到。茵茵確實是我的命中注定……」
「什麼亂七八糟的!你這個騙人的妖精,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信!」
「警告你哦,不要再用妖術蠱惑我!離我遠點!」
我氣哼哼地拋下豪言壯語,逃一般地跑出了辦公室。
15
什麼約定,什麼拿我作為交換條件,什麼命定的新娘,簡直離譜。
什麼相愛的人才會聞到信息素……
啊啊我才不信!
我掐著自己滾燙的臉蛋,在床上糾結地滾來滾去。
顧恆是真的預料到了在百年後會有命中注定的伴侶,才許下了約定幫助對方的先祖嗎?他是抱著什麼心情等待這個預言到來的呢?
不不不,妖怪的世界觀和人類是不一樣的啊。
在他們眼中神仙精怪也許都很正常,命運之說也沒什麼。
但對於渺小的人類而言,可能一輩子都遇不到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情,我也隻是個普通人而已。
再說顧恆是蛇哎。
冷冰冰、長長的,一口可以把我吞下去不吐渣子的大蛇!
「哎——」
我在床上滾來滾去,長籲短嘆,隔壁鋪的小青蹬蹬蹬地移到我這邊。
「別滾了,再滾床就翻了。你這麼激動,莫非是春天真的到了?」
我嘆口氣,又百無聊賴地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