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趙京澤出差回來那天晚上是深夜。
他剛推開臥室門,我就撲到了他懷裡。
「這麼晚還沒睡?」
他身上帶著很濃的寒意,沒有抱我。
「我身上涼,等一會兒再抱你。」
我卻不肯松手。
趙京澤仿佛有點無奈:「又撒嬌。」
「你媽媽昨天找我了。」
「嗯。」
「你知道?」
「知道。」
「那怎麼辦。」
「不用理會,我會去解決。」
「怎麼解決?偷戶口本直接和我結婚嗎?」
他眉眼舒展開,笑了:「倒也不必把我想的這麼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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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家裡人死活不肯呢。」
「那你呢,你怎麼想。」
我從他懷裡掙開,走到沙發上坐下來,託著腮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
「如果實在得不到人,拿到很多很多錢也是好的。」
「還算清醒。」
趙京澤調侃了一句。
他摘掉大衣,又脫西裝。
我窩在沙發上,望著他。
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
「趙京澤。」
「嗯?」
「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事?」
「記得。」
「為什麼沒趕我出去,還帶我回家了。」
我換了個姿勢,抱著抱枕望他:「你經常帶小姑娘回家嗎?」
趙京澤解開領帶,慢條斯理解著襯衫上的扣子:「我沒那麼飢不擇食。」
「漂亮的才帶回去?」
他抬眸看我一眼,似乎我想說的一切,他都心知肚明。
「你是第一個。」
「也是最後一個。」
「為什麼?」
他似乎也在很認真的想答案。
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
「一開始,大約是動了點惻隱之心,看你年紀還小,想著若是走了歧途,未免也有點可惜。」
我點點頭:「那後來呢。」
「後來發現,我們秧秧身嬌體軟,溫柔解語,倒真是撿到寶了。」
他走過來,單腿壓在我身側沙發上,手撐在我臉側的沙發靠背上,俯下身吻我。
「隻是現在不免有點懊悔,小解語花變成了刺蝟。」
「那還喜歡嗎?」
我仰臉望著他。
我們在一起那麼久,他沒對我說過喜歡。
那種除卻肉體關系之外的喜歡。
他摸著我的臉,指腹來來回回摩挲著我的眼角。
他觸到了一片湿痕。
我不知什麼時候哭了。
他眼底漫出心疼:「別哭,秧秧。」
「那你喜歡我嗎趙京澤?」
「喜歡。」
「如果我做了傷害你的事,你會恨我嗎?」
他雙手捧著我的臉,深深的看了我許久。
「秧秧,從一開始我就和你說過,女孩子不要做傷害自己的事就好,現在我還是這一句,不管怎樣,別傷害自己。」
「你回答我。」我哽咽了一聲,忍不住地想要放聲大哭。
「不恨,你年紀小,有犯錯的自由。」
「趙京澤。」
我緊緊抱住他。
努力地貼近他,想要我和他之間,再無一絲縫隙。
「你抱緊我。」
「越緊越好,一直一直這樣抱著我,趙京澤……」
「……好。」
15
放寒假時,我準備回老家小縣城。
趙京澤提議讓我在北京過年,畢竟,我家裡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過年總要回去看看媽媽和哥哥。」
他沒有再勸,又提出送我回去。
我亦是拒絕了。
年前他很忙,公司的事,父母的事,焦頭爛額。
「讓司機送我去機場就行了。」
「那行,記得隨時給我聯系。」
我拖著箱子上車的時候,忍不住又回頭看他。
他站在廊檐下,紛紛飄落的雪模糊了他的臉。
我站在那裡看著他,努力地想要把這張臉記清楚。
「秧秧。」
他念了一聲我的名字,走下臺階往我這邊走來。
我卻慌亂地轉身,匆匆上了車。
他沒有再往前走,車子啟動了。
我忍不住趴在車窗上,往回看。
雪下得漸漸濃密,他的臉,就再也看不清了。
我坐在車子上,眼淚無聲無息地往下淌,胸前的圍巾幾乎都要湿透。
哭到最後,我卻又輕笑了一聲。
司機有些驚訝地從後視鏡裡看我:「衛小姐,您沒事兒吧?」
我搖搖頭,「沒事,我沒事。」
除夕前一日,京城趙家忽然爆出醜聞。
趙夫人十年前買兇殺人的舊事忽然被翻出。
瞬間整個趙家都被聞風而至的記者媒體圍得水泄不通。
警方將趙夫人從家中帶走。
這個年,趙家怕是過不好了。
我坐在媽媽和哥哥的墓地前,聽著手機響起。
接起電話的時候,我和趙京澤都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平靜。
「秧秧,在幹什麼?」
「在陪著媽媽和哥哥,你呢。」
「剛從公司回來,這會兒在醫院。」
「是你爸爸不舒服?」
「嗯。」
又是沉默。
墓地很空曠,風很冷,我縮了縮脖子,將圍巾圍好。
早餐吃了一點我和哥哥從前最喜歡的海鮮粥,這會兒還反胃的厲害。
「秧秧。」
「嗯?」
「從一開始,就是假的嗎?」
「是。」
「後來忽然提出分手……」
「是我的計劃啊,得不到的最心動,得到又在最甜蜜的時候失去,才會念念不忘。」
「那天和你那個男朋友吵架……」
「哦,也是我故意安排的。」
我仰臉看著昏沉沉的天空:
「所有一切都是假的,從前在你面前乖巧溫順全是假的,後來被男朋友欺負,也是假的,哦,也有真的,復合後,我在你面前的樣子,就是最真實的我的樣子。」
我聽到耳邊傳來一聲笑:「其實還挺可愛的。」
還能笑得出來啊趙京澤。
我渾渾噩噩地望著墓碑上哥哥的照片。
他死在最美好青春的十八歲。
從那一天開始,我頭頂的天再也沒有晴朗過。
「秧秧,那些事,我才知道,我很抱歉。」
我輕輕摸了摸哥哥帥氣陽光的眉眼。
他和趙京澤有點像,卻又不完全的像。
但他們的命運,卻截然不同。
我無法接受那種斬草除根的狠辣和無情。
渺小卑微的人隻是想要安靜平凡地活下去,又礙了誰的眼。
也許唯一的錯就是我哥哥太優秀。
他考上了北京最好的大學之一,他要開始他的錦繡人生。
所以才會讓趙夫人坐不住。
該說抱歉的從來不是趙京澤。
是我將他拖下水的。
「我想去看看他,可以嗎?」
我跪在哥哥的墓前,眼淚一顆一顆落在哥哥的照片上。
「趙京澤,別來了。」
「那我等你回來。」
「我不會回去了。」
「秧秧……」
「哦對,還有件事,一直瞞著你。」
「什麼事?」
「我懷孕了,算算日子,到今天差不多剛好三個月。」
「秧秧……」
「抱歉啊趙京澤,他也就隻能活這三個月了。」
16
「衛秧!」
我聽到他的聲音幾乎破裂了一般,他是心疼孩子,還是……心疼我?
但這一切,其實都不重要了。
我媽媽臨終的時候對我說。
「未央啊,你要永遠記住你哥哥怎麼死的,他死的多慘多無辜。」
她攥著我的手,指甲深深地陷入我的皮肉裡,昏迷前不停地重復:
「不要原諒趙家的任何人,否則將來,你到九泉之下,我和你哥都不會見你。」
「趙京澤,就這樣吧。」
我說完,緩緩放下手,就要掛斷電話。
「秧秧,我和你說過很多次,女孩子不要選擇傷害自己的方式來報復別人……」
我輕輕笑了笑,切斷了通話。
他很快再次打來,我幹脆關了聲音,將手機放進了口袋。
我絮絮地和媽媽還有哥哥說著話,說了很久很久。
最後一絲天光被夜色吞噬幹淨的時候。
我拖著僵硬的雙腿站起身,打了車去醫院。
早就預約好了小產手術,醫生護士都在等著我。
女醫生問我:「你確定要做手術,確定不要這個孩子嗎?」
我沒有遲疑,「嗯,確定了。」
「那你準備一下,手術馬上就可以開始了。」
我點點頭,往手術室的方向走。
躺在手術床上,等著護士過來給我輸液麻醉。
我睜大眼望著頭頂的一片空白。
冰涼的藥水進入我的血管和身體。
視線逐漸模糊,意識全無。
仿佛我剛閉上眼,就被人搖醒了。
「小姑娘,手術結束了。」
護士輕輕晃著我,我迷迷糊糊睜開眼,小腹深處隱約彌漫著痛意,卻又並不強烈。
我緩緩抬起手,冰涼的指節落在平坦的小腹上:「結束了嗎?」
「嗯,結束了,很順利,你有家人嗎,今晚要住在醫院觀察一夜。」
我搖頭:「沒有,我一個人可以的。」
護士扶著我起身,我捂著小腹,佝偻著身子向外走。
到了病房,護士將我安頓好,又把我的物品放在床頭。
麻藥的勁兒過去,小肚子裡疼得厲害。
我時睡時醒,睡夢中不停痛苦呻吟。
快天亮的時候,病房的門忽然被人推開。
我驚出一身的冷汗,下意識撐著手臂坐起身,卻又無力的跌回床上。
趙京澤形容十份狼狽,額上有傷,胡亂包扎著,西裝破裂了好幾處,斑斑駁駁都是血。
「衛秧。」
趙京澤緩緩向前走了兩步,又停住。
「不巧啊,你來的晚了。」
我躺在床上,看著他笑了笑:
「趙京澤,我媽要是還活著,知道我懷趙家人的孩子,會打死我的。」
「那種苦她自己吃過一遍了,絕不肯讓我再重蹈覆轍。」
「她傻了一次,而我不會犯傻的。」
「衛秧,那也是你的孩子。」
趙京澤平靜地望著我:「他也是你的骨肉。」
我怔愣了一下,又輕輕摸了摸小腹:「那也隻能……抱歉了。」
趙京澤沉默地站了很久。
最後他走到我床邊,留了一張卡給我。
「以後好好照顧自己。」
「還是那句話,不管發生什麼事,不要用傷害自己的方式來報復別人。」
他抬起手,似乎想要撫一撫我的額頭,但最終,他的手還是沒有落下。
我看著他離開病房,走路時一瘸一拐的,不知他來時發生了什麼事,這樣的狼狽。
我相信,也許某一刻,不,或者很多時刻。
趙京澤對我是有那麼一點真心的。
就像當年趙承庸對我媽一樣。
但那點真心,實在太過於微不足道。
於女人來說,或許就是一生一世了。
於男人來說,卻隻不過是功成名就後的一絲悵惘和酸澀的回憶而已。
門輕輕關上了。
趙京澤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我閉上眼,蜷縮著身子,抱緊了自己。
我做了一個夢,夢裡回到了我和趙京澤第一次見面的情景。
他穿著黑色大衣,站在走廊盡頭的窗子邊抽煙。
我被幾個喝醉的客人追趕著,走投無路一般闖到他的身邊,躲在了他的身後。
緊抱住他腰,虛張聲勢地對追來的人說:「我男朋友在這裡,你們不要胡來啊。」
他微挑眉,怔了一下,旋即卻也配合地攬住我,冷聲斥那幾個醉鬼:「還不滾!」
人走了,走廊裡又安靜下來。
趙京澤靠在窗邊,居高臨下看著我:「還要抱多久?」
我慌忙松開手,結結巴巴道謝。
「多大了?」
「十九。」
他輕搖頭:「不好好念書,出來鬼混什麼。」
「勤工儉學……」
「勤工儉學來這種地方?」他微蹙眉,伸手握住我的手:「跟我走吧。」
他腿長,步子也大,我跌跌撞撞小跑著才能跟上。
他竟也放慢了腳步。
我永遠記得那天晚上的月光。
它美麗得讓人心碎,竟讓我也有片刻失神。
但清輝不會被某一個人私有。
這世上,總有一部分人,注定得不到圓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