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排,主辦方給沈霧安排的座位上,隻貼著一個她的名牌。
空蕩蕩的,沒有人。
她不在。
12
算起來,周演聲其實欠的是白家的情。
二十年前,周演聲的母親離開。
他的父親又把全副身心拋在工作上,什麼都不顧。
他一個孩子,身邊沒有親屬。
最後被寄養在了白家。
小學到初中的那段日子,他身邊同齡人不多。
隻有一個比他小幾歲的白絮。
因為白家長輩把他當作兒子照顧。
他也把白絮看作妹妹一般,滿足許多無理的要求,驕縱得無法無天。
隻不過後來,他遇到沈霧。
而白絮去了國外讀表演。
兩個人幾乎再沒什麼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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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這次。
她看上了這個獎項,給他打了一個電話。
求他送給她。
周演聲握著手機。
他記得的。
記得沈霧努力了很久,就為了這個。
於是他頓了頓,勸她:
「沒實力的話,就算拿到,外界也不會認可的。」
可白絮搖了搖頭。
聲音軟軟的,一迭聲哀求。
「拜託你了阿聲。
「你說過的,我想要什麼,你都會幫我弄到。
「你不會那麼重色輕友,有了女朋友就忘記我們年少的情誼吧?」
13
周演聲說得沒錯。
白絮拿的這個影後,媒體和公眾的反響相當不好——
#白絮 水後#、#獲獎名單 內幕#、#還我沈姐媽生影後#等幾個詞條已經連續霸佔高位熱搜好幾天了。
網上幾乎一片聲討——
【瑪德,這個白絮演的什麼玩意,根本亂七八糟啊!】
【拜託今年入圍的影片隻有沈霧那一部能打好嗎?】
【什麼破爛電影節,就這個還號稱權威,我看倒閉算了!花錢買的吧!】
【以前你們還說我霧姐緋聞男友是那個什麼霸總,霸總也沒給我霧姐作弊啊,我霧姐走到今天全靠的自己實力好嗎!!!」
……
周演聲一條一條地滑下去。
其實。
他如果花花錢、動動手指。
平息輿論也並不難。
但不知道為什麼。
他沒有這樣做——
自從那次不歡而散後,沈霧就再沒出現過。
他們以前不是沒吵過架,可幾乎總是沈霧先低頭。
這是時間最久的一次。
一周多了,她沒找過他一次。
後來周演聲讓助理給她打電話,也怎麼都打不通。
他從口袋裡拿出沈霧丟在休息室的那枚戒指。
放在手指尖摩挲著。
突然一股莫名的恐慌和焦躁從心頭開始蔓延。
……她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她不會,不回家的……對吧?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
辦公室傳來了兩下敲門的聲音。
助理拿著一個文件袋,走了進來。
他低下頭,輕聲說:
「是關於沈小姐的事情。
「我們這邊找到了一點消息。」
14
周演聲猛地抬起頭,看了助理一眼。
二十出頭的大學生。
剛畢業,前幾天犯了個錯誤,本來都走完辭退程序了。
又因為沈霧的一句話,被撈了回來。
他從文件袋裡掏出幾張照片,擺在了周演聲的面前。
有些模糊。
一看就是偷拍的。
背景是白雪皑皑的冰川。
一個高瘦的青年伸開雙臂,攬住沈霧的肩膀,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攝像和鏡頭。
縱然夜色暗淡,可周演聲仍一眼認出了對方。
池舟。
那個他恨了那麼久、那麼久的人。
那個搶走了他媽媽的人。
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耳邊,轟的一聲炸響了一般。
他的手指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助理頓了頓,說:
「我們已經把照片都買下來了。
「是狗仔拍到的,地點是挪威北方的一個小鎮。」
周演聲按著桌子。
慢慢站起來。
他冷笑了一下:「好,現在就給我安排一下行程,今天晚上就走。」
15
走出機場,我一眼就看到了池舟。
我沒想到像他這樣的導演,竟然會親自來接我。
挪威的春天也很冷。
我身上穿的大衣還是有些薄了。
他一邊發動引擎,一邊把手裡未開封的羽絨服遞給我。
「我們要去的地方叫作朗伊爾,離這裡大概有十幾個小時的車程。
「是個不大的小鎮,幾千人左右的樣子。
「很安靜,夜晚的時間也很長。」
說著說著。
池舟突然轉頭看向我:「你看過劇本了嗎?」
我連忙點頭。
在飛機上的時候,我已經認認真真、從頭到尾全讀過一遍了。
他笑起來。
聲音低沉,卻很輕緩。
又和我聊起角色的事情。
——我突然發現池舟和外界傳聞的也不怎麼一樣嘛。
都說他寡言內斂,是個嚴肅的工作狂。
可我偏過頭。
又悄悄瞅了他一眼。
發現自從見面之後,他的笑容就沒有消失過。
像是心底有什麼高興的事情似的。
眉眼彎彎,臉頰上閃著一抹淺淡的紅暈。
明明看起來很溫柔啊。
16
池舟告訴我。
朗伊爾城是最靠近北極的城市。
電影中有許多極光爆發的場景,所以選在了這個地方。
他問過氣象臺。
最近一個月是這種現象的高頻爆發期,所以我們需要抓緊機會——
於是我幾乎沒怎麼休息。
很快就投入到了拍攝中。
這部電影算是藝術片。
演員不多,而且許多都是外國人。
我口語一般,幾天下來,反倒隻和池舟一個人交流越來越多。
他也從不嫌我煩。
每次面對我的問題,都耐心地、一遍一遍給我講著接下來的表演方法。
這期間似乎一直很順利。
直到那件意外發生——
不知道是誰向媒體泄露了我們的拍攝進程。
在傍晚臨近收工的時候,幾個開著小型面包車的狗仔突然衝了過來。
有人拿著照相機,閃光燈不停閃爍。
邊拍照邊扯著嗓子問道:
「池先生,請問這就是您這幾年一直在籌備的電影嗎?
「女主角可以給我們介紹一下嗎?
「看樣子似乎有點眼熟……沈、沈霧?
「是剛剛又一次影後陪跑的沈霧?
「沈小姐可以接受我們的採訪嗎?」
……
我似乎聽見池舟罵了一句。
他解下身上的大衣,披在我的身上。
伸出胳膊,將我攬住。
帶著我往他的路虎走去。
他回頭看了Ṭùₘ一眼記者。
眼神極其凌厲。
「給我滾,別多事。」
17
我第一次聽到池舟那樣冰冷厭倦的語氣。
原來對於別人,他也可以有這樣生硬的一面。
他把車開得飛快。
那些小報的狗仔記者似乎好不容易遇到這麼一個新聞。
還緊追不放,開著面包車在後面跟。
隻不過過了兩個路口,就被池舟甩下來了——
他握著方向盤,瞄了一眼後視鏡。
又看了看我。
「這小鎮隻有一家酒店,估計也有記者,應該是不能回了。
「我在這裡還有一套公寓,就是有點小……
「可能要委屈一下你,阿霧。」
那是一個靠近城鎮邊緣的獨棟公寓。
面積很小,附近居民不多。
但外面的風景很美,推開窗戶就能看到海,和一望無際的藍天。
我實在想不到,池舟為什麼會在這麼偏遠的國家,買下這麼一個屋子。
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疑惑。
笑了笑,解釋說:
「這是我媽和我爸出來旅遊的時候看中的……我媽是舞蹈演員,她說這種極寒的地方可以激發她的創作熱情。」
我一愣。
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口中的母親,說的應該是後來嫁進池家的。
他的繼母吧。
提起她,池舟的表情是很敬重的。
「何女士雖然不是我親生母親,不過對我一向很好。
「她年輕的時候演過音樂劇,也許會和你有共同語言。」
他看了我一眼。
「阿霧。
「我媽這兩天的飛機,她說要過來探班。
「我介紹你們認識吧。」
18
狗仔沒追到這個地方。
但公寓確實太小,小到隻有一間臥室,臥室裡面也隻有一張床。
一進門。
池舟就從衣櫥裡拿出床單和被子,開始手忙腳亂地收拾著。
他撓了撓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阿霧你睡床上,我在地板上就好。
「記者那個事情公司已經開始處理了,估計明天就可以恢復正常。」
我原來還想謙讓一下。
隻是這段時間連軸轉,頒獎典禮、一天一夜的飛機、通宵的工作和拍攝,再加上今天躲避狗仔……我已經有些吃不消了。
腦子暈乎乎的。
身子一軟。
竟然直接往後一仰,坐在了床上。
池舟一愣。
他匆忙向我這裡走來,伸出手,放在我的額頭上。
手掌冰冰涼涼的,讓我一下感覺舒服了起來。
他嘆了一口氣。
「沈霧,你發燒了。」
19
那一晚,池舟幾乎沒睡覺。
他從公寓的櫃子裡找出醫藥箱,打開後,裡面確實有治療風寒發熱的藥物。
隻不過是中藥。
於是一整個晚上,他都守在廚房裡面煎藥。
一邊熬煮,一邊不時再回來看一看我。
我窩在被子裡,看著他走來走去。
恍惚間突然想起以前我和周演聲在一起的時候——
他有段日子壓力特別大。
公司不知道被誰盯上了,拿了一大摞舉報信,送到了上一級檢察機關。
一連幾周,不Ŧũ₀停地有人下來巡視。
他疲於應付,幾乎每天都睡不了幾個小時的覺。
最後身體終於熬垮,送到了醫院裡。
我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國外出席一場活動。
最後推掉了第二天的商務酒局,連夜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紅眼航班,趕了回來。
我開車到醫院的時候,周演聲還在 VIP 病房裡睡覺——
其實我知道我做不了什麼。
但那一刻。
我隻是想。
如果呢?
如果他希望醒來的時候,看到熟悉的人在身邊呢?
後來周演聲睜開眼睛。
我正坐在床邊,削著蘋果。
他看見我,似乎愣怔了一瞬。
我現在仍記得他當時的表情,冷冷的、淡淡的,毫無驚喜,反而有些厭倦。
「你何必趕回來?」
他頓了頓,扯了扯嘴角。
「沈霧。
「你不會真的喜歡我吧?」
他那樣戲謔淡漠的神情,仿佛是在又一次告訴我。
就算放再多的心在他身上,我們的結局也不會有改變。
燒得模模糊糊,迷迷瞪瞪中。
我似乎弄亂了現實和過去——
一張嘴,竟說出了當初周演聲說過的話。
「你不會真的喜歡我吧?」
——剛說完。
我就猛地怔住,自己反應過來了。
聲音不大。
可池舟肯定聽見了。
他站在廚房門口,手裡還端著剛剛熬出來的中藥。
呆呆地看著我,耳朵尖都紅了。
嘴巴張開又閉上。
「你,你怎麼……」
20
氣氛太尷尬了。
我一下子坐直身子,連忙擺手,想要解釋。
可話還沒說出口。
門外突然傳來一下、一下的敲門聲。
沉悶又急迫。
似乎有相當重要的事情一般。
池舟皺了皺眉頭,神情一下子嚴肅了起來。
現在是凌晨。
外面這麼偏僻,如果不是記者的話,那可能要小心了。
就在我們猶豫的這幾分鍾裡。
那個敲門聲的力氣更大了,幾乎是在用盡全身力氣拍打。
甚至下一刻就要破門而入。
池舟往門口走去。
他看了一眼我,手往後一指。
「那個櫃子底下放著一把獵槍,打開就能看到。
「如果用得上的話,一會兒扔給我就好。」
他打開門——
濃重的夜色下。
站著的是雙目泛紅、風塵僕僕的周演聲。
21
一開始。
池舟以為門外是得到了風聲的記者。
或者情況更差,是流浪漢、乞丐,或者搶劫犯……
至於周演聲?
他不是不知道他和沈霧的關系。
但池舟同樣也了解他,傲慢、自負,心裡面放不下任何人。
在沈霧缺席頒獎典禮的那一刻,他就已經起了覬覦之心了。
他在賭。
賭沈霧和周演聲的關系回不到最初了。
但他沒有想到周演聲會過來。
乘十幾個小時的私人飛機,連夜跨越半個地球。
襯衫褶皺,大衣上還帶著朦朧的霧氣。
他大步跨進來。
一眼就看到了裹著毯子的我——
這裡隻有一張床。
因為暖氣開得足,再加上我發燒,身上隻穿了一件開著領口的、不厚的內衫。
沒有人說話。
但很明顯,周演聲誤會了。
他在原地怔了幾秒,臉上一片迷茫,似乎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一般。
下一刻。
就猛地衝了上來,攥住了池舟的衣領,將他往地上按著。
一邊斥罵,一邊用力揮著拳頭。
「你他媽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
「我早就知道你心懷不軌了,從你見到沈霧第一面開始……你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她。
「如ťú₃果不是我的阻止。
「你是不是早就表白了啊?」
我愕然地看向池舟。
他這段時間熬夜拍片,今天晚上照顧我生病,休息都不夠。
哪裡還是周演聲的對手。
他似乎已經放棄了一般。
斜倚在櫃子前,嘴角扯了扯,冷笑了一聲。
「你說得對,我早就喜歡她了。
「周演聲,你這麼氣急敗壞,是覺得沈霧不要你了嗎?」
——就是這聲冷笑。
似乎直接激怒了周演聲。
他緊緊地看著池舟,眼眶通紅,臉上是不加掩飾的憎惡和痛恨。
仿佛面前這個人,是他的一生之敵——
他說:
「池舟。
「你為什麼不去死?
「你為什麼這麼喜歡搶我的東西?」
我毫不懷疑要是沒有人阻止他,周演聲真的能一直打下去。
於是我想起池舟的話。
拿起櫃子裡的那把獵槍。
用烏黑的槍筒抵住了他的肩膀。
我深吸一口氣:「周演聲,你滾。」
22
我現ťū⁾在還能記得周演聲看我的那個表情。
狼狽的、不可置信的。
我追逐在他身後太久,以至於讓他無法相信。
我有一天,也能因為別的男人,成為他的對立面。
他半垂下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