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槍筒,手指摩挲著,慢慢按了下去。
「你不用拿出槍。」
周演聲的語氣中帶了一絲落寞。țũ₂
「我臉皮沒那麼厚。
「你讓我走,我還能賴著不走嗎?」
——砰的一聲。
公寓的門被用力甩上。
我撓了撓鼻尖,轉過身。
走到池舟身邊,彎下腰,試圖把他扶起來。
似乎是想到了剛剛自己說過的話。
看著我的時候,池舟浮現出有些緊張的表情,他把臉撇向一邊。
拿起剛剛煎好的藥。
咳嗽兩聲。
「先把這個吃了。
「剩下的事……那個,我們慢慢談。」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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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談。
我裹著被子躺下的時候,想。
周演聲還在這裡,我和他的事情,也該解決一下才對。
23
池舟的中藥真的很管用。
我喝掉以後,睡了一個很好的覺。
直到第二天接近中午才醒。
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池舟披著大衣,趴在我的床沿。
他應該很累了。
頭發亂糟糟的,嘴唇緊緊抿著,似乎在做什麼夢一般。
我撫平他的眉毛。
沒把他吵醒,輕輕地拿起外套。
打開公寓的門,走出去。
經過一個拐角,就看到了周演聲。
倚靠著一輛庫裡南,手裡夾著一支煙,腳下是一地的煙頭。
不過一個晚上,他的下巴上似乎就長出了淡淡的青色胡茬了。
聽到腳步聲,周演聲慢慢抬起頭。
我說:「周總,我們聊聊吧。」
他嗓音沙啞。
「好。」
24
附近就是公園,我走了兩步。
找了一個長椅,裹緊大衣,坐下來。
經過一個晚上,我的感冒好了。
但周演聲似乎又開始生病了。
附近有遊動的攤販,他去那裡買了一杯熱飲,遞到我的面前。
手伸過來的時候。
縱然我不想注意,可仍一眼看見。
他右手手指上的那枚铂金戒指——
我當年央求他買下的情侶款。
七年了已經。
這還是他第一次戴上。
我愣怔一瞬,嘆了口氣。
把頭轉向一邊。
「何必呢?
「我的都已經丟掉了。
「周演聲。
「有些事情,你也知道,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
他緊緊地看向我,喉結上下滾動。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感冒,他似乎哽咽了一下,聲音帶著一點微弱的哭音。
「沒有丟掉的。」
他從大衣口袋裡找出紅絲絨的戒指盒子,手指都在輕輕發抖。
「我又回去休息室,拿回來了。
「這個戒指是我們七年感情的見證,怎麼能說丟就丟?
「我現在就給你戴上。」
他魔怔了似的,一遍遍低聲重復著,扯過我的手指。
「戴上後,我們就回去結婚。
「一輩子不分開。」
——人們都說周演聲年少掌權,接手公司,沉穩老練,城府極深。
可他現在這個樣子,竟像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一般,不安、慌亂、焦慮。
他眼眶泛紅,緊緊握住我的手腕。
似乎這樣子。
我就還是原來那個沈霧,那個一直跟在他身後的沈霧。
可當他抬起頭。
看到的卻是我嫌惡的、冰冷的眼神時。
周演聲的神情終於有些崩潰了。
「別用這樣的目光看我,沈霧。
「我知道你想拿下影後就結婚的。
「算我欠你的,不行嗎?」
25
周演聲還是沒有松開我的手腕。
我毫不懷疑,他的力氣比我大那麼多,綁都能把我綁走。
所以十分鍾前,我給池舟發了一條定位短信——
現在。
他開車過來了。
匆匆忙忙地,直接把周演聲拽起來。
回頭看到池舟,周演聲的表情猛地陰鬱了下去。
他頓了頓。
斥罵道:「有完沒完,這是我和沈霧的事情,你還想挨揍嗎?」
隻不過。
話音剛落。
一個穿著高跟鞋的女人從池舟的車上走了下來。
她語調不高。
卻讓周演聲驟然怔在原地……
「演聲。
「好久不見。」
26
何夏女士。
全國著名的舞蹈家。
我雖沒見過本人,但也在報紙和雜志上看到過照片。
她應該有五十多歲了吧。
但身材、相貌都保持得極好,舉手投足間氣度不凡,是真正的古典美人。
剛出道時就師承大師,獲獎不斷。
但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人們更喜歡討論她的花邊新聞。
嫁入豪門。
到幹脆利落地離婚,孩子都不再看一眼。
十幾年來,每當有人想要攻擊她,總會拿出這一點——
心狠、涼薄、冷血……
可把一個女人逼到這樣一步,又有誰想過,她到底經歷了什麼呢?
我看向周演聲。
他雙手攥成拳,不可置信一般,身體微微前傾。
嘴唇一張一合。
聲音很小。
但在這樣寂靜的清晨,還是可以讓所有人聽見。
他喃喃著低語:「媽媽。」
27
何夏搖了搖頭。
「還是別叫我媽媽了。
「我今天隻是偶然經過,不知道你們這些小輩發生的事情。
「但是……」
她似乎輕輕看了我一眼。
「周演聲,既然是雙方戀愛,便講究一個你情我願。
「你問問沈小姐,她還想和你在一起嗎?」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我。
大概因為親生母親的原因,周演聲松開了握住我的手。
他皺著眉頭,懇求似的,一字一頓念出我的名字。
「沈霧。」
這一次。
我沒有理會,而是大跨步走向了何夏,挽住了這個經歷過許多許多事情的女人的胳膊。
她看了看我。
拍了拍我的肩膀,露出一抹微笑:「好,既然決定了,那我們就回家。」
當我們向池舟的汽車走去時。
微風吹了過來。
我聽見身後傳來周演聲的一聲怒吼。
帶著憤恨、不甘和痛苦。
他呼喊的不是我——
而是那個離開了十幾年的母親。
「我已經認過錯了,為什麼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你已經拋棄了我這麼多年……
「現在終於有別人來愛我了,你還要把她也奪走!
「媽媽、媽媽、媽媽……為什麼你這麼討厭我!
「為什麼?」
……
他哭了。
我沒有回頭。
何女士也沒有回頭。
我們都知道,有些事情,終究無法挽回。
28
下車回到那間小小的公寓後,何夏把我叫住,說想再和我聊幾句。
她提起了那個小房子。
「以前和池舟他爸來挪威旅遊的時候,心血來潮看上的。
「其實隻是隨口的一句話,但他偏偏記在心上,吃完晚飯,就帶著我去找賣家過戶了。」
她朝我歪了歪頭,眨了眨眼睛。
「其實池舟和他爸蠻像的,很溫柔的一個青年。
「而且……
「他很早就喜歡你了。」
我一怔。
「是嗎?」
雖然在周演聲過來打架的時候,我也從他口裡聽到過這樣的說法。
但因為我以前和池舟的交集實在太少,這樣的話聽起來,好像也沒什麼實感一樣。
何夏嗯了一聲。
她點了點頭。
「是啊,他收集了你出道以來所有的畫報和雜志。
「隻不過你那時候剛和周演聲在一起,他們兩個又是那樣的關系,大概也沒辦法去介入吧。
「不過我想,他如果知道你和周演聲走不到最後……
「也許等不到今天,就會行動了。」
29
何夏說她準備去小鎮別的地方看看。
分開的時候,她又說出了當時在周演聲面前說出的同樣那句話——
「既然是雙方戀愛,便講究一個你情我願。
「沈霧,雖然我覺得池舟人不錯,但決定權還是在你手上。」
我一個人往公寓走。
抬起頭,就看到池舟。
沿著回去必經的那條小道,反方向地往前走。
我們兩個的視線相撞後。
他連忙快走兩步,來到我的面前。
上下左右地打量了我一遍後,頓了頓,終於小心翼翼地開口:
「沈霧。
「我媽,沒和你說什麼吧?」
我撲哧一聲笑了。
「怎麼,怕我知道些什麼?」
我原本隻是想開個玩笑的。
可池舟卻停下了腳步。
他嗯了一聲。
表情嚴肅了下來。
「是。
「因為想要親口和你說。
「沈霧,我喜歡你。」
——雖然靠近北極點,但今天的天氣。
好像也不錯啊。
我輕輕牽起他的手,微笑起來。
雖然我們好像隻相處了七天。
可是就算在一起七年,難道結局就一定會好嗎?
我輕輕說:「那池先生,我們從今天開始,試著接觸一下吧。」
番外:周演聲
1
周演聲父親癌症晚期死去的那天,沈霧結婚了。
臨死之前,他還惦記著何夏能不能再回來。
再看他一眼。
周演聲坐在病床旁邊,看著父親現在瘦骨嶙峋的樣子,勸他死了這條心吧。
老周總病得厲害。
腦子不好,已經開始犯糊塗了。
一會兒以為是三十年前,剛結婚的時候。
他伸出遍布手術刀疤的手臂,不停叫著何夏的名字。
「小夏,吃蛋糕嗎?
「小夏,你別惹媽生氣。
「小夏,你回來,低個頭就行……」
一會兒又短暫地清醒,哀哀地看著周演聲,問他:
「演Ṫúₖ聲,你給你媽打個電話,就說這是我死前唯一的心願,她會心軟的……」
周演聲想起在挪威的那個早上。
她冷冷的那一句:
「演聲,你別叫我媽。」
——受傷太深的人,終究是不會回頭的。
他把手機放下,搖了搖頭。
「別做夢了。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她繼子結婚的日子。」
周演聲自虐似的, 低下身子,在他耳邊一字一頓地說:
「你不知道比起我, 她更重視那個兒子嗎?
「兒媳婦又是個招人疼的。
「我勸你別做春秋大夢了, 她早把我們忘光了, 這種好日子,哪還會想起我們?」
2
周父去世了。
周演聲站在醫院外,點燃了一支煙。
其實細說起來, 明明他的父親和母親,還是有過一段甜蜜的日子的。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似乎是從周父那個門當戶對、一起長大的小青梅回國的時候。
本來何夏就不討那些豪門長輩的歡心。
他們嫌棄她舞蹈演員拋頭露面的身份, 日常行事、話裡話外間常常無端挑剔。
現在丈夫又開始將她和另一個總裁千金對比。
周演聲有時候回憶, 真不知道她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也許確實是因為有什麼牽掛著吧——
直到這份牽掛也沒了。
有一天。
何夏在家中練舞, 周演聲從二樓臥室走出來。
他走下臺階。
小小的人,高高站著,嫌棄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你不要弄出聲音好不好?
「怪不得吃飯的時候他們都說, 跳舞的、唱歌的、演戲的,都是上不得臺面的。
「你能不能別給我和爸爸丟人啊?」
3
周演聲時常覺得, 父輩的觀念,也許真的會影響自己一生。
明明母親走後,他那樣悔恨了。
可當和沈霧在一起後,他還是會看低她演員的身份。
然後在白絮回來的那一刻,過往的一切, 全面爆發。
4
沈霧結婚後,和池舟搬去了南方。
她當初在挪威拍的那一部電影成功上映,大獲好評。
不論是口碑還是票房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第二年, 她入選了三大國際電影節。
拿到了人生的第一個影後。
這個圈子向來拜高踩低。
她已經很少聽人提起白絮的名字了。
甚至周演聲, 因為再也沒有接觸, 她也幾乎很少想起。
沈霧想。
她的人生,終究是向前走的。
直到又是七年。
沈霧懷了孕,有了孩子, 是個可愛的女兒。
他們常常旅遊。
有時候會叫上何夏, 和池舟的父親。
那一年, 周演聲也去了外地出差。
在一次酒局的中間,不知道怎麼的,有人就聊起了娛樂圈的事情。
「你們知道池舟嗎?
「現在紅得發紫的那個導演,聽說他的繆斯就是他的妻子。
「現在他們也在這個城市, 聽說訂的也是這個酒店呢。」
周演聲的心髒猛地一縮。
他已經好幾年好幾年沒有再去打聽過他們的消息了。
所以這是天意吧。
天意又讓他們在這裡相遇。
他坐在椅子上, 發了一會兒呆。
然後猛地站起, 將酒杯推開。
在眾人愕然的視線中, 大跨步地走了出去——
可他其實並不知道沈霧在哪一層, 哪一個房間。
甚至也不知道那個人說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他握著手機。
迷茫地走了一會兒。
最後在走廊轉角的自動售貨機那裡,撞見了一個帶著孩子的保姆。
小女孩趴在玻璃櫃門前, 手指轉來轉去, 指著裡面的那個巧克力,聲音軟軟糯糯的。
「我要那個,我要吃!」
保姆有些為難。
「你今天已經吃過了我的大小姐,夫人不會同意的,好嗎?」
女孩哀哀求著。
她轉過身——
周演聲想。
原來這麼多年過去。
他不僅沒有忘記她。
連她的孩子,他都能一眼認出來啊。
5
周演聲買下了自動售貨機裡所有的巧克力。
他衣著華麗、談吐不凡,保姆也不敢說什麼。
小女孩特別開心。
他問她:
「你媽媽今天開心嗎?」
五歲左右的孩子瘋狂點頭。
「那當然。
「我們今天去看了海, 去了遊樂園,晚上還看了煙花。
「爺爺下午陪奶奶去了她心心念念一直想去的藝術展。
「爸爸給媽媽拍下了超級超級好看的粉鑽。
「現在……」
她笑起來:「我也有巧克力啦!」
——周演聲終於知道。
這確實是天意。
但並不是讓他們相遇的天意。
而是告訴他。
時光漫漫,他確實已經徹底失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