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廢太子熬過冷宮三年,他論功行賞那天,我眼前飄過一片彈幕。
【好煩,這炮灰不會真要妃位吧】
【人太子當初是舍不得女主受苦才讓她陪著進冷宮,她想啥呢】
【我記得這炮灰最後是被賞給個馬夫還是兩個來著】
【嗐,我要是她,我還不如選男主那早死的病秧子六弟呢。】
我渾身發冷,抬頭時高位上的蕭策面色肅然問我。
「想好了?要什麼。」
我看著他身側那個宮女打扮的明豔女主白鳳嚀。
「奴婢……想要殿下的成全,容奴婢跟著六皇子。」
1
太子被廢之前,東宮妃位一直空缺。
那時想要入住東宮的世家女和新貴碧玉如過江之卿。
蕭策性子冷淡矜貴,來來回回也沒有定下來。
後因卷入貪腐案被廢,幽閉冷宮,隻能帶一個侍女伺候,貴女宮女們都嚇跑完了。
我阿娘曾是太子奶娘。
我念那曾給賞阿娘治病的一錠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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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著自求跟太子進了冷宮。
這三年,冬天格外漫長。
而蕭策又喜潔,冷水濯衣,我的手長滿了凍瘡。
冷宮炭火份例幾乎沒有。
他生了病,我哭著拍門求過往的每一個人。
手掌拍出了血,才得了藥。
好不容易煎好,他嫌棄藥苦一掌推開。
藥湯灑了一地,瓷片碎裂。
我撿著瓷碗往外走。
風雪交加。
衣衫太單薄,摔在地上半昏迷中,向來愛潔的他慌了神將我抱進去。
「對不起——」
他說:「不要生氣,不要生病,不要丟下我……好不好。」
第三年秋天,蕭策看著我忙碌將鳥糞中的果種埋在院角。
「不要種這個,種梧桐吧。」
梧桐樹在冷宮外,我艱難爬上了屋檐,彎腰伸長了手。
終於抓到了一顆種子。
暖春的夕陽照在我臉上。
「有梧桐樹了。」
他神色悵然。
我微笑寬慰他:「這個月來了兩次喜鵲,興許——殿下的好事也要來了呢。」
他忽然說。
「阿虞,等我出去娶你可好?」
我沒有回答,我知道如果有天他出去,那便會是剛剛在上的月亮。
我不敢奢想。
但是,我沒想到,這個月亮,哪怕一抹月輝,也非給我的。
2
他復出第二日,重臨東宮。
宮中曾經的宮娥和拜高踩低的要麼打死發賣要麼換了。
唯一剩下的另一個舊人。
便是曾經與我同期從行宮進宮的小宮女白鳳嚀。
他跟我說,阿嚀和我都是舊人,隻信得過我們兩。
又說,我這三年在冷宮辛苦了。
放了我三日假。
等我回來。
白鳳嚀已成了東宮的宮女主管,正經的女官。
新來的小宮女私下嘻嘻笑著求我賞果子,說殿下不給姑姑職位,想來是有更好的。
我心裡也曾悄悄期待過,蕭策曾說過會娶我,便是一個小小的承訓,我也知足了。
直到看到那些彈幕。
我才知道自己其實是個炮灰女配。
他的後宮未來隻有女主一個人。
我也知道了。
蕭策當初明明可以要求女主跟他進去的。
是他心疼「生病」的白鳳嚀,才隨意點了要我去。
我也明白了為什麼冷宮裡非要種不實用的梧桐樹。
我想起我和白鳳嚀同一年入宮,那年秋天,整個東宮忽然會重栽了梧桐樹。
因為鳳棲梧桐。
東宮無女主人,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在為女主白鳳嚀留的。
眼前更多的彈幕信息,看得我渾身發冷。
而蕭策卻以為我是在看站在他身側的白鳳嚀。
他微微蹙眉:「女官首職是孤的意思,和阿嚀無關。」
「說吧,你呢,你想要什麼賞。」
【女主肯定想要太子妃啊】
【厭蠢症犯了,她也不想想,哪個男人能受得了曾那麼卑微靠著一個宮女討飯吃,留下還不是兩章就弄死了事】
【沒有吧,我記得這炮灰最後是被賞給個馬夫還是兩個來著】
我重新跪下,尚未愈合的紫紅的凍瘡手交疊在冰冷的金磚上。
又痒又疼,百蟻撓心。
覆額再拜。
「奴婢……想要殿下的成全,容奴婢跟著六皇子。」
蕭策一愣。
旁邊的白鳳嚀不安又輕聲開口。
「姐姐是因為我嗎?我可以不做這個女官的,姐姐你別多想。殿下還是很在意你的,昨晚還同奴婢說起,想要你留在東宮——」
「殿下。」我打斷了她,「奴婢曾允諾過六皇子殿下。若是能出宮,必結草銜環,報他當日活命之恩。」
蕭策也想起來了。
3
第二年他病重那日。
外面的侍衛換了班,無人理會。
我大著膽子爬上牆頭,被一刀戳進肩膀。
我忍不住慘叫起來,一聲一聲,卻仍不肯下牆。
最後是進宮的六皇子蕭奈經過,說了句住手。
寒冬大雪。
我手腳早失去知覺,肩上的血凝固。
長睫凍成霜,我求他要兩份藥。
他允了。
看他沒走。
我又大著膽子問他再要了炭火和食物。
他也同意了。
「最後一樣,還要什麼。」
我想了半天,最後要一些漿洗用的香胰子。
他從那鬥篷厚厚的毛峰中抬起頭,看我。
「一點都不為自己麼?丫頭,我幫了你主人,你以後怎麼謝我呢。」
「奴婢……當牛做馬,結草銜環——」這都是宮人們說溜的話。
他微笑著咳嗽起來,侍從立刻將暖爐更換,催請他上路。
「那……我可記下了。」
我回去時,說這些東西都是六殿下送的。
蕭策有些意外。皇子之間關系淡薄,向無深交。
那一次,我存著一點微薄的私心,沒有換衣,帶著傷,僵硬著手,將東西在他眼前來來回回搬進來。
蕭策最後很輕說了一句:「苦了你了,阿虞。他可問過什麼東宮舊事?」
如今想來,他其實重點都是在最後一句吧。
彈幕此刻亂成一鍋粥,五彩繽紛。
【女配忽然長腦子了?】
【可是那個六皇子不是很短命嗎?我記得是先天不足诶。】
【先天不足怕什麼,弄個冷香丸吃吃啊,那個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花蕊……】
4
我瞪大眼睛,死死看著這條詳細的藥方子,在腦子裡飛快記。
以至於蕭策叫了我兩聲,我才回過神來。
「六弟母妃剛被降位,他處境艱難,這不是賭氣的事,你——可想清楚了?」
「奴婢想好了。」
「桑虞。」他不悅叫了我一聲,耐著性子又說。
「你出身寒微,家世並不堪匹配東宮妃嫔之位。但念你跟孤多時,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孤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可以從寶林開始,孤會額外按照美人的月例給你,隻當這三年的補償。」
「奴婢隻求殿下成全。」
「冥頑不靈。」他終於惱怒,「桑虞,你以為這樣就可以威脅孤麼?!既然那麼想做婢女,那孤成全你,將你賞給老六做個賤婢!等你出去,就知道,東宮和沒有權勢的皇子之間的差別有多大!你會知道,你錯過了什麼!」
我當然知道,彈幕已經告訴我了。
我錯過了為安撫吃醋的女主,被蕭策胡亂指派給馬夫,最後慘死的悽涼結局。
而他卻不知道,我要是在意權勢,當日怎麼可能會和他一起入冷宮。
5
我將要離開東宮的頭天晚上。
東宮忽然降了旨意,是蕭策親自進宮,去請的皇後懿旨。
將同樣是白身平民的白鳳嚀封為了四品的良娣,比他許給我的寶林足足高了五級。
他大張旗鼓,當晚,宮中設宴。
連我這個廢奴都收到了酒。
一個叫阿玖的秀氣宮娥羨慕極了,一個勁來跟我說:「姑姑,你要是不走,這也可以是你的啊。殿下喝了酒,現在可好說話呢。剛剛賞了兩個姐姐東西了。姑姑,你不如去求殿下,現在肯定可以。」
我微笑摸摸她的頭:「去玩吧。」
她不懂蕭策。
對這個高位上的施予者來說,向來是,我可以給,你不能搶。
他所做不過是要我後悔,但真的去求他,等待的恐怕是更多的羞辱吧。
冷宮三年,那微薄的情分和回憶,我不想盡數踐踏殆盡。
我環顧四周,屋內簡單極了。
從冷宮帶出來幾樣能用的東西,想來因為晦氣被處理了。
房中的東西都帶著東宮標記,這是不能帶走的。
脫下宮衣,能穿的竟然就隻有曾經進冷宮那一套自己帶的舊衣。
穿著舊衣,卻沒想到在花園撞上了剛剛冊封的白鳳嚀。
她看到我衣裳挑了挑眉,回頭去看蕭策。
「殿下,妾看不如留下桑虞姑姑在這吧——所謂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蕭策掃過我舊衣,帶了淡淡的笑意,看著我。
我知道他這個表情,在他復出後,好幾次等那些舊敵時都是這個表情。
他在等著我去求他。
白鳳嚀也說和:「桑虞,你和殿下怄氣什麼呢?說句軟話呀。你難道不會麼?你真是急死我了。」
彈幕開始有了點不同聲音。
【怎麼感覺女主有點綠茶,是故意這麼說的吧】
【剛剛女主明明還說女配是為了錢才進冷宮,當初拿了一塊金子,在外面三年可掙不了這麼多】
【為什麼會覺得女配會求啊?女配是什麼很賤的人嗎?】
【女配賤?女主的身份更那個吧……】
彈幕散去。
不怪蕭策。
這三年,為了他能在裡面活下去,我求了無數人,侍衛,太監,送餐的宮女,好像習慣了求人。
好像自己真的就是這宮中最賤的一個奴。
但,在宮外,我也曾是阿娘阿爹手上的寶貝。
我真的一點都不想再求人。
蕭策又說:「阿嚀,你不懂,她這是嫉你……」
這時,忽然外面傳來一聲清朗的咳嗽聲。
「太子殿下,皇弟來接人了。」
6
我微微一愣。
蕭奈已緩步走過來。
隻是深秋,他卻已經穿起了大氅,玄色獸毛簇擁著那張英俊的蒼白面龐。
比起蕭策的凌厲。
他身上更多三分漫不經心的隨和。
此刻微微一笑,一如當日宮道外的心不在焉。
他說自己是進宮見母妃,順路來謝太子的好意再接個人。
「就這麼一點行李?」
白鳳嚀做足好人,立刻拿出了女主人的架勢:「六殿下這是什麼話。」
她拍拍手,幾箱華麗的衣衫首飾都抬了過來。
「太子殿下念桑虞姑娘幾次求藥不易,還有當日求餅喂飯之情,早準備好了,一次一箱賞賜……」
蕭策臉色頓時難看極了。
他幾乎是粗魯打斷了白鳳嚀的話。
「她一個奴婢,為主子做事本來就是天經地義,況且幾貼藥,幾張餅罷了,尋常之物罷了。」
那些我曾用命求來的東西,在他眼裡不過如此。
看著我的臉色一寸寸發白,他移開了視線。
「孤向來討厭心機重的女人,以為處心積慮四處張揚就能挾恩圖報?這一套,對孤沒用。」
彈幕哗啦啦冒。
【男主真是死嘴叭叭啊,叭叭叭,顯著能說話是吧】
【女主怎麼這樣啊,好好的話怎麼說出來就那麼帶倒鉤刺呢】
【說到底,還不是男主不信女配,嗐,真替女配不值,就算是個普通朋友也不至於這樣吧,一點信任都沒有】
信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