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閉了閉眼睛。
那一次,在冷宮中我求助六皇子受傷那晚。
他叫我脫下外衣。
再進裡面一層,我遲疑了。
他說:「我不會亂看。」
傷口很深,骨肉可見。
「不疼嗎?」他聲音很輕,就像是大聲會嚇到傷口一樣。
「不疼……嘶,有一點點。」
「你和其他姑娘不一樣。」他說,「我以為女孩子都是怕疼的。怕蟲子,怕眼淚,怕血。你這麼笨,到底是怎麼在東宮裡活下來的。」
那時候我並不知道他以為的女孩子,其實就是女主一個人。
我疼出了眼淚,卻還是狗腿得渾然天成:「靠著殿下的信任。」
「那以後,我便一直信你。」
現在看來,這句話就像個荒唐的笑話。
他聽到的關於我張揚的流言,隻要稍微用點心,就知道都是流言。
指甲在掌心收緊。
而在這時,一隻手很自然抓住了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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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是蕭奈。
他懶洋洋道:「行李這麼少,手闲著,那就拿著袖爐吧。」
溫熱的手爐落在我冰涼的手上。
他轉身叫我隨他順路去見他母妃。
走了兩步,他想起什麼,回頭向蕭策道喜:「恭喜皇兄,喜得佳人。」
仗病無禮,無所畏懼。
出東宮,他幾乎立刻就歪到了燒得暖暖的轎中。
細微的咳嗽從裡面傳來,陪同的姜公公著急無比:「殿下一向入秋就不出門的,今日偏來又在外站了這麼久,咳疾得復發了。」
我心微微一震,所以,蕭奈是特意出門來接我麼。
身後傳來白鳳嚀嬌滴滴的聲音:「殿下,那這些東西——」
「扔了。」
我下意識想要回頭看看他們扔到哪去。
蕭奈的手按著我頭,將我頭扭回去:「小心,看路。」
身後傳來蕭策更大聲的命令:「給孤,全、扔、了!」
8
當日,帶著從蕭奈母妃那得的幾大箱衣裳首飾賞賜,我跟著他回了府。
他身體不好,府中專門配了湯泉。
我更衣進去,他已經在池子裡了。
不大的池子,奶白色的池水上面飄著零星的藥草和藥花。
他光著上身,白膚黑發,我移開目光。
「艾葉。」
他叫。
我匆匆過去,放下去。
剛剛走。
「桑寄生。」
我又過去。
剛走。
他又叫:「生姜。」
我又過去。
這回放了藥。
他叫我:「跑什麼,過來,把手放進池水,用手攪均勻。」
彈幕瞬間炸裂。
【放開,讓我來,我會扭胯,我站在水裡大旋轉。】
【攪哪裡?】
【大黃鴨頭一個個,看不出來嗎?人家是為了讓桑虞泡手,這些都是治凍傷的配方啊】
【啊——好像是诶,這都不是他平日的配方。不管了,女配能不能爭點氣,讓他站起來我看看腹肌】
溫熱的水泡在手上,果然一下痒疼消失了。
彈幕上的話越來越大膽,我極力控制,臉還是越來越紅。
「看夠了嗎?藥要沉底了。」他睜開眼睛,似笑非笑看著我。
我忍不住問他。
「為什麼那天要救我。那時候太子落魄,所有人都避之不及,怕陛下遷怒。」
「那天大雪,我聽見你的慘叫。很吵。忽然就想去看看。看你在牆頭,長刀刺入肩膀,我以為你會死,會哭,會求饒——可沒想到,你隻是想要一包藥。」
他說:「那些我吃膩了、厭惡至極的藥。竟然有人不要命想要。」
「所以,我想和你說說話。」
我瞪大眼睛。
蕭奈口中帶了淡淡的自嘲:「他們都知道我要死,快死,等我死,又怕我死在他們身邊。你不一樣,你不怕死。」
「他們說我熬不過這個冬天,你怕嗎。」
眼眸帶了水汽,霧氣氤氲,俊美如同畫中人。
齒編貝,唇激朱。
【女配,替親我一下,藥方給你。命給你。】
【氛圍到這了,還不嘴一個,來人,上魚嘴夾】
【太子殿下很帥,我承認我在冷宮愛過你的顏,但是現在,我心裡隻有奈奈。】
【等等,那太子蕭策呢,現在在幹什麼?】
【報告,他正在房間站著吹風】
【枕邊風還是西北風?】
【人來瘋】
【噗】
【再探,再報】
彈幕傳回的信息中,有很短一條蕭策的。
在結束宴飲後,他回到了寢殿,想要寬衣,叫婢女時卻下意識叫了我的名字。
然後白鳳嚀因此生了氣,賭氣回了別殿。
蕭策就那麼站在房間窗前,看著別殿的方向,站了大半夜,聽了一夜北風。
9
蕭奈的膝蓋一到冬天就冰涼。
第二個月冬至,收集完做冷香丸的白梅花花蕊後,我順便去了長街最大的布莊。
這裡有極稀少時令皮料子。
剛拿到我定了很久的火狐皮料,就意外遇上了微服的蕭策。
一個多月不見,他似乎憔悴了一點。
看我仍然穿著婢女的服飾,他神色微動:「這些日子,過得不好嗎?」
他看我手上挑選的料子:「他竟然連塊整料都不給你買麼?」
我還沒說話。
他頓了頓,帶著某種程度讓步的居高臨下道:「阿虞,別鬧了,如果你現在回來,我可以給你最開始你想要的那個位置——」
他說話間,衣衫微動,我看到了他腰間那個我曾親自制作的香囊。
那個我在剛剛入冷宮第一年,用剩下的殘布做的香囊,撿了外面飄進來的梅花瓣做的新年禮物。
為了顯得不那麼寒酸,我還在上面精心繡了梅花。
當時他淡淡說了句謝謝,我以為已經丟掉。
蕭策說:「聽說你在找白梅花的花蕊——東宮今年新種了好些……」
就在這時,聽得一聲俏麗的聲音:「阿策哥哥。看我。」
微服的白鳳嚀穿著一身新衣俏生生出來。
看到我她臉色微變。
「你倒是真會選日子。」她冷淡了聲音,對我的敵意毫不掩飾,然後看我手中的皮料,「這是什麼,我想要。」
知道是火狐料對抗寒奇效後。
白鳳嚀更加確定:「阿策哥哥,我就要這個,你忘了,我們養的貓特別怕冷,這個做窩正好啊。」
我抓著布料:「這是我的。」
白鳳嚀:「你一個做奴婢,我可是正四品的良娣,你確定要同我爭麼?」
她轉頭看蕭策:「阿策哥哥,你答應過我的——昨晚你說,今日什麼都依我。」
10
蕭策遲疑了一下,還是叫我先給白鳳嚀:「阿虞,隻是一小塊料子,讓給阿嚀吧,回頭我會給你送一整箱,好嗎?」
「不好。我就要這個,早在一個月前就定下了。」我絲毫不讓。
白鳳嚀冷笑一聲:「什麼都想同我爭,你也配麼?想要也可以,要麼你讓阿策哥哥下令給你,要麼你跪下求我。我們兩個,你任求一個同意,便給你。」
「你!」
「不服?你當日不是不屑一顧做東宮的寶林麼?殊不知那是你能得到的最好的了!既然要裝清高做奴婢,就不要又當又立!沒得叫人惡心!」
才兩個月,她竟然從原來柔情變得如此戾氣。
彈幕刷刷。
【這是女主嗎?這才是惡毒女配吧。】
【什麼打臉爽文,別說了,祛魅了,帶入打工人視角真窒息,一點也不爽。】
【苟住,桑虞寶寶,你的蕭奈還有三分鍾抵達戰場】
蕭奈來了?
那麼,我在三分鍾內得拿到我想要的東西。
在求蕭策和白鳳嚀之間,我果斷選擇了向白鳳嚀下跪。
就在即將跪下的一瞬。
一隻手攬住了我的腰。
接著順理成章將我攬到了懷中。
正是急趕來臉頰微紅呼吸微亂的蕭奈。
「本王不知道把本朝何時有了王妃給一個妾下跪的道理。」
我瞪大了眼睛。
蕭奈拉住我的手,他用那種淡淡的懶洋洋的挑釁的笑看向幾乎控制不住表情的蕭策。
「瞧我記性,忘了跟皇兄說,父皇剛封了我靜安王。母妃替我求了婚事,允我自己做主。」
「可她隻是……」蕭策竟有兩分結巴。
「她如何,似乎都不必皇兄來操心吧。」
11
那天蕭策被白鳳嚀以腹疼為理由哭著拖走後。
蕭奈看我手上那塊火狐皮。
「這料子小了些,打算做什麼。」
「做一對護膝。」我聲音自己就心虛低了。
他卻笑起來:「護膝……給我的呀。真的……給我的?」
我臉紅:「奴婢自己也有膝蓋。」
「你膝蓋又不疼。」他耍無賴熟練無比。
我低頭看他膝蓋:「又開始疼了嗎?」
「騙你的。」
我咬唇問他剛剛的話什麼意思。
「我快死了,本來以前想讓你做個有錢的小侍女。可昨天宮中遇到蕭策,他盯著我香囊勢在必得,我就想,萬一我死了以後他們欺負你怎麼辦。到時候我這麼可愛的小侍女,還要為一塊料子給人下跪嗎?」
「阿虞,不如做我王妃吧。我死以後,你就是王爺遺孀,多自在。」
死啊死啊的讓我心裡發慌。
我伸手捂住他的嘴。
「亂說,你不會死的,我快做好藥丸了。」
「嫁我我就晚點死。」
彈幕嗚嗚一片。
【他超愛】
【狗太子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
【狗太子不是有了你們心愛的女主嗎?別挨,鎖死。】
【所以,是狗太子看到人家香囊回去把自己的也翻出來帶上?跟人學,長白毛】
【女主又不知道女配真的不要太子啊,現在小三小四那麼多,人家保衛愛情也有錯嗎?】
【樓上的,注意你 ID 好久,你真以為女主好人啊,等著吧,後面女主給你們一人一個大驚喜——來自 SSVIP 的超點點播的愛】
那天從布莊出去,我們一人拿了一塊小皮料。
出門時,我察覺到有東宮暗哨。
蕭奈很自然伸手來攬住我的肩:「小心臺階。」
「哪有臺階。」
「桀桀桀桀。」
12
第二日,布莊忽然派人送來一堆華麗上好的皮料。
還是指明給我的。
掌櫃滿臉堆笑,說是特意送給我賠罪的,昨日怠慢。
但那皮料好些都是貢品,根本不可能出自布莊。
另有一封信。
我沒有接信,也沒有要料子。
掌櫃悻悻走了。
次日蕭奈帶我進宮見母妃,忽然阿玖來尋我。
她嘴角青紫,卻還強笑說是想我了。
等到了無人處,她悄悄退後一步,然後便看到了蕭策。
「給你的信為何不看?」
他上前一步。
「阿虞,鬧了這麼久,也差不多了。」他臉上帶了兩分無奈,「孤知道寶林是委屈了你,待阿嚀做了太子妃,便允你良娣的位份可好?」
看我不說話,他嘆了口氣。
「那日在布莊,是阿嚀不對,她性子直又單純藏不住事。孤已說過她,她答允和你好好相處,你們姐妹之前不是相處也很好嗎?」
「太子殿下還有旁的事嗎?」我疏離行禮。
他面上湧上幾分薄怒。
「你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難道你真的想要太子妃的位置才罷休?你可知道,阿嚀是得過批命的天命之女……」他頓住,「孤已經給了能給你的最好的東西。」
彈幕強力輸出。
【孩子死了來奶了,車撞了知道拐彎了,人家都能王妃了要叫人來當妾了,臉賃大呢】
【算了,想到昨晚太子在寢殿看我們阿虞寶寶那受傷帶血的碎布條一夜未眠,短暫站一回吧】
【站什麼啊。現在東宮什麼鬼地方,他倆鎖死最好】
【可是……我感覺啊,太子明顯更喜歡的不是女配嗎?】
【用嘴巴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