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統讓我救贖反派,但我是個社恐。
好在我靈機一動,找系統兌換了一條隱身披風。
於是——
六歲時,反派在破廟裡餓肚子,一隻大餅懸浮著飛到他跟前。
反派:「?」
十六歲時,反派在戰場險些丟命,敵人卻莫名倒下了。
反派:「??」
後來。
落魄少年功成名就,我正準備離開,卻不想,要走的那晚,他落了水,我沒忍住,撲下去救他,卻被他抓住了手腕。
少年的眼睛漆黑明亮,一字一句,虔誠又熾熱:「我終於見到你了,我的神明。」
1
十二月,風雪急,破廟四處漏風。
我順著系統的指示找到沈行舟的時候,小孩兒臉上髒兮兮的,正雙目無神地縮在供桌下面,嘴裡不知道嚼著什麼東西。
嚼吧嚼吧,勉強咽下去。
然後又從地上抓起一把,看也不看,胡亂塞到嘴裡。
這時我才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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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吃的是地上髒兮兮的稻草!
他約莫七八歲的年紀,嘴唇、皮膚幹裂,紅彤彤的一片,身上穿著並不合身的棉服,破破爛爛的,活像個乞丐。
很難想象,這樣一個無助的孩童,將來會長成陰狠殘忍的反派。
這個念頭落下,耳邊忽然傳來系統的聲音:「宿主,這就是反派了,你快進去啊!你這時候充當知心大姐姐,出現在他身邊,溫暖他,治愈他!」
系統在我腦海裡激動地出主意,但我抿了抿唇,沒說話。
這個主意很好。
但不適合所有人,比如我。
就在不久前,我在現實裡半死狀態下被系統綁定穿書,系統說隻要我完成任務,就讓我返回現實世界,但很可惜,我是個重度社恐,完全沒辦法和人正常交流。
糾結了片刻,我突然靈機一動,點開系統積分兌換頁面,翻翻找找。
哎嘿!找到了!
「宿主,你花了所有的積分兌換了一條隱身鬥篷??完了完了,任務鐵定要失敗了!」
我沒理會系統的尖叫,先去街上買了個蔥油大餅,然後再折返回破廟,穿上鬥篷。
下一刻。
系統眼睜睜瞧著一隻冒熱氣的大餅在半空中緩緩飛向了反派。
反派:「?」
系統:「??」
2
沈行舟吃草的動作一頓,目瞪口呆地看著那蔥油大餅在他跟前停下了。
離得近了,他還能聞到大餅散發出的味道。
很香。
他無意識地咽了咽口水,肚子適時發出了咕咕的叫聲。
我本以為他會伸手來拿,但沒想到,他隻是瞧著,舔了舔嘴唇,然後又閉了閉眼,嘀咕了一句:「我一定是餓出幻覺來了,阿娘說過,天上不會掉餡餅……」
我舉著餅舉得累了,索性直接丟到他懷裡。
熱熱燙燙的餅就那麼憑空落在他懷裡!
這下沈行舟是真的驚了,發紫的手指抓著油紙袋,呆愣在了原地,好半晌,他才反應過來,低頭仔細看了看餅,又看了看空無一人的破廟,確定了沒人,這才狼吞虎咽起來。
等吃完,小孩兒的眼睛恢復了一些亮色,眼瞅著眼前的空氣。
「謝謝……還有嗎?」
「你是仙是鬼啊?是不是阿娘?」
他的聲音小心翼翼,透著些許渴望,像是在等憑空變大餅。
我瞧著,下意識搖了搖頭,又反應過來他看不見,又不想突然開口嚇到他,索性就什麼也沒說,兀自走了。
反正他今晚已經吃了東西,不會餓死了。
沒有得到任何回復的沈行舟靜靜地看了空氣半晌,還以為是一場死前的幻夢,可一低頭,一手油。
噴香的油漬和暖了四肢的溫度告訴他,他真的在這一個雪夜,得到了一個天降餡餅。
3
離開破廟之後,我收起了鬥篷,回到了住的小院。
穿書之後,我租了一個不大的院子用來居住。
離得破廟還挺近。
系統對此很不理解,說讓我把沈行舟撿回來不就好了嗎?朝夕相處,任務手到擒來!
我……我隻能說,它不理解社恐人士。
且不提我沒辦法和陌生男孩共居一室,就單論我知道他是未來的反派,萬一他恩將仇報怎麼辦?
再說了,我莫名其妙要把沈行舟撿回去,他怕是也會提防我,生怕我把他賣了。
所以還是現在這樣,保持一定的距離,最好。
思定,我便不再多想,等到次日,我又買了肉包,先揣在懷裡,然後等快到破廟時才披上鬥篷,可我沒想到的是,沈行舟不在破廟了!
我找了一圈兒,也沒找到那瘦小的身影。
見狀,系統發出幸災樂禍的笑容:「叫你不抓住機會吧?沈行舟又不傻,難不成還真的天天在這裡等你投喂啊,那不跟守株待兔那個農夫一樣愚蠢麼?」
我沉默以對。
好像……說得也對。
我扭過頭,正想著要不要去找一下沈行舟,卻不想,一回頭,就見沈行舟手裡拿著不知道從哪弄來的三炷香,小心翼翼地插進供桌上早已廢棄的香爐裡,認真作揖:「神明大人,請再賜我一頓飯!信徒行舟拜上!」
說著,小家伙吭哧吭哧就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這下不止我愣住了,就連系統也傻眼了。
4
半晌,它勉強挽尊:「反派……反派現在還是個小孩子呢!小孩子迷信很正常!!」
我失笑,不過這也算是一個好借口。
於是在他拜完之後,我放了一袋子肉包在供桌上。
恰到好處。
等沈行舟抬起頭時,就看見那一袋子肉包,那雙黑潤的眼睛唰一下就亮了,忙不迭拿過肉包,埋頭咬了一大口!
我垂眸,瞧著那吃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小家伙。
他的腦袋上還頂著好幾根雜草。
雜草隨著他的動作一搖一晃的,呆呆的。
我沒忍住,伸出手,將那根草拔了。
下一刻,原本還在吃東西的小家伙突然抬起了頭,直直朝著我的方向望來——
5
我嚇得一個哆嗦,幾乎是一瞬間,就將手收了回來,但猝不及防間與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直直對上,呼吸陡然一滯,渾身緊繃起來。
有那麼一刻,我幾乎忘了自己穿著隱身鬥篷,還真當與他面對面。
我咽了咽口水,腦子陷入混亂,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社恐症直接發作。
但還不等我開口,就見面前的小家伙移開了視線,低下頭啃包子去了。
有風吹過,破廟裡好一陣寂靜。
我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啊對,沈行舟壓根看不見自己。
大抵會以為是風將他發上的草根吹落吧。
我輕輕呼出去一口氣,撲通撲通亂跳的小心髒放回了肚子裡。
系統完全不知道我的情況,恨鐵不成鋼的在那碎碎念:「真的是,你幹嘛不肯露面呀,他現在窮困潦倒正是需要人溫暖的時候,你默默給他送,他還當真有神明呢,任務進度條半點不動,你不想回家了?!!」
我想了一下,慢吞吞地說:「晚一點回家其實也不打緊。」
一句話,直接讓系統沉默了。
大概是想不到我這麼油鹽不進,系統好一陣沒再出現。
我沉默地站在一旁,瞅著沈行舟吃了兩個包子後,將剩下的包子重新包好,仔細的疊好油紙,珍而重之的揣進懷裡,放好了,又用小手摸了摸,一系列的小動作之後,像是確定放好了,髒兮兮的小臉上浮現安心。
吃飽了,他雙腿盤著坐在蒲團上,一隻手下意識撫上胸口,小小的臉上沒有什麼笑容,眼底帶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哀慟,自言自語:「如果阿娘也能吃到肉包就好了……」
聽見這話,我的眸光微動,斂下眸去。
6
沈行舟的生母原是個小鎮姑娘,名喚沈蘭禾。
一次意外,周家公子淪落小鎮,與蘭禾有了一段情緣,兩人在小鎮恩愛過一段時間,但後來,蘭禾懷了孕,天真單純的她正準備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心上人,卻不想,公子不告而別,她追至京城,卻發現他要娶名門貴女了。
不甘的質問隻得了心上人輕視的一句:「你出身鄉野,粗鄙無禮,入不得我周家高門,若要嫁我,便隻能為妾。」
一番話,將沈母的尊嚴和體面碾進了土裡,揚在了風中。
她難掩驚痛,可到底是將委屈咽下,她心中明白,心上人變了心,主母眼裡容不得沙子,她一個毫無根基的女子,硬是留在府裡,下場可以想見,若是將懷孕這個消息道出,怕是這個孩子就保不住了,於是她什麼也沒說,兀自離開了周家。
所有人都很滿意她的識相,在那之後,公子迎娶新婦,官運亨通。
全然想不起曾經還有一位甜言蜜語哄著上了榻的小鎮姑娘。
隻當是件風流往事罷了。
可沈母幾番流轉,銀錢用盡,她沒讀過多少書,未婚先孕,有家不能回,在生下沈行舟後,身子骨落下了病,卻強撐著去做一些活兒來維持生計。
最難的那一日,恰好是公子的嫡子出生,周家撒糖,沿街的百姓都能拿。
那一幕,書裡是這樣寫的——
年幼的小行舟傻乎乎地跑過去搶了幾顆糖回家。
興奮地對他娘說:「娘,看!有糖吃!」
可他卻沒料到,一向對他溫柔的娘一把打掉了他手中的糖,紅了眼眶。
小行舟懵了,被嚇哭了,卻沒敢多說什麼,隻說:「娘不喜歡吃糖的話,兒再去弄點別的來!」
那時的沈母已病重得起不來身,還來不及張口叫他別去,隻能眼睜睜看著小小的人影炮彈似的衝出去。
那一面,即是永別。
待沈行舟捏著搶來的賞錢買了肉包回來時,母親早已撒手人寰。
也就是在那日,年幼的沈行舟失去了唯一庇護他的娘親。
此後流浪數年,好幾次險些死了,心性逐漸扭曲,又在多年之後得知事情真相,彼時他已身居高位,暴戾殘忍,生生滅了周家滿門,自己也沒有落得善終。
劇情如走馬燈在腦海裡過了一遍,我仿佛看見了眼前稚子悽苦的一生。
再回神,眼瞧著沈行舟垂下腦袋失魂落魄的模樣,我的心頭微動。
忽然有點想安慰一下他。
可絞盡腦汁想了許久也沒想出來什麼好法子。
隻好默默站在他身後,替他擋住自門外灌進來的寒風。
——身子暖上一些,心裡大抵也會好受一些吧。
我一向是這麼做的。
沈行舟呆坐了許久,後背卻不冷,他抬起紅紅的眼睛,看向空無一人的破廟,他眼底還泛著水光,驀地開了口:「謝謝。」
乍一聽見這話,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確定鬥篷穿的好好地,沒露餡,眉心猛地一挑:「?!」
壞了。
這孩子,不會難過地產生幻覺了吧??
7
我的懷疑沒有錯,但又好像有哪裡不對。
因為自那天之後,我每次給沈行舟「變」出吃的,他都會禮貌地說謝謝,然後給廟裡的破爛神像上香。
我一開始還不知道他那三炷香是從哪兒搞來的,但後來,我穿著鬥篷跟在他後面走了一路,才發現他給自己的臉弄得慘兮兮的,然後蹲在香火好的廟宇下……乞討。
那地方善人多,見了可憐的孩子,難免動容,少不得給幾個銅板。
得了錢,沈行舟不是第一時間去給自己買吃的,或是攢起來,而是先去買香!
等買了香,小家伙小心翼翼地把幾根香放在懷裡放好。
他好像很喜歡這樣。
我不止一次見他把東西往懷裡揣了,上回沒吃完的包子可以理解。
畢竟他現在吃了上頓沒下頓,怕晚上沒東西吃,揣懷裡保險。
但對於他來說,香這種東西,又不能吃,還得花錢。
好幾次,我都忍不住想說,讓他別買了。
系統這時候冷不丁出聲:「宿主,他又沒有透視眼,還以為這一切是破廟的神像顯靈呢,這不得誠心一點。」
我:「……」
我抿了抿唇,莫名有些愧疚。
不過好在幾根香也費不了幾個錢,我想了想,去買了一隻燒雞,準備彌補一下小家伙。
但我沒想到的是——
就在我買完燒雞回去,才穿好鬥篷,就聽見裡面傳出幾道聲音。
「喲,吃挺好啊!還有錢買香呢!」
「老大,我盯這小子很久了!每天懷裡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藏著多少好東西呢!」
「拿來吧你!」
我走近,一眼就看見幾個同樣穿得破破爛爛的乞丐小子圍著沈行舟,有人伸手扒開沈行舟的衣裳,將他懷裡藏著的早上吃剩的一個餅子和三炷香一把搶去,又翻了翻,將他藏在衣兜裡的幾個銅板也奪走塞進自己褲腰帶裡!
「其他東西你都拿走,香還給我!」沈行舟被摁在地上,掙扎不開,抻著脖子喊。
「香?」
手裡拿著香的那人年歲也不大,約莫十來歲的模樣,臉上有一道疤,吊三角眼,長了一副兇相,是這附近出了名的刺頭,人稱癩二,癩二聞言指尖轉了轉那三隻香,忽然咧嘴一笑,眼底閃過惡意:「想要啊?嘿,我偏不給!你信這還不如跪下來求求小爺,說不準小爺心情好了,還能留點餅子渣給你吃!」
說著,少年當著沈行舟的面,將三隻香硬生生折斷,咔吧咔吧折成好幾段扔在沈行舟面前,見沈行舟面露不忿,蹲下身去,猛地一巴掌扇在他臉上,啐了口:「再這樣瞪小爺,信不信小爺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沈行舟的臉被打到一邊去,嘴角破了皮,滲出絲絲血跡。
可那人還不解氣,抬頭一掃那早就廢棄的神像,抄起這些日子被沈行舟擦得幹幹淨淨的香爐,使了勁兒一把扔過去:「小爺讓你信!」
「不要——」
沈行舟的臉色一下變了!
他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力氣,一下掙脫另外兩人的桎梏,猛地彈起,飛撲上前,竟是硬生生用身軀擋住了那個香爐!
「哐」的一聲悶響。
我的瞳孔一下放大。
沈行舟——
8
沈行舟應聲倒下,背部被砸了個正著,他猛地吐出一口血。
見他吐血,幾人都驚呆了。
就連癩二也有些傻眼了:「你,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誰不知道,這破廟早就廢棄了,你至於麼——」
他說著,怕沈行舟就這麼死了,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幾個同伴,幾人匆匆跑路了。
待破廟裡重新恢復安靜,我連忙上前。
沈行舟狼狽地趴在地上,髒兮兮的手摸索著,將香爐抱在懷裡,眼角眉梢都帶著慶幸,嘟囔著:「還好,神明大人你沒事。」
隻一句,就讓我怔在了原地。
眼眶莫名有些酸澀。
——他實在太傻,傻得可愛。
饒是再社恐,這會兒我也忍不住道:「我不在香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