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就行。」
籤完合同,我們約定好後天交房。
「欸,姐姐,這是你男朋友嗎?」
她指著書桌上我和裴序的合照。
「你們好般配啊。」
「他會和你一起出國嗎?」
我沉默了一會兒。
「不會。」
從前不會,現在更不可能會。
我把忘記丟的照片扔進垃圾桶。
兜裡的手機振動了兩下。
拿起,解鎖。
有新短信進來。
來自裴序。
一張偷拍裴序的照片。
陽光被百葉窗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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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序趴在病床邊,發尾被襯得金黃。
看起來在休息。
很快,又有一條新短信進來。
「偷來的東西,永遠不可能變成自己的。」
「你說是嗎?」
12
我想了想,回:「他不是東西。」
老實說,在一起時,裴序對我哪哪都好。
除了不樂意讓我看手機。
「手機密碼是你的生日,朋友圈置頂也是你的照片。」
他捏住我的鼻尖,「這樣還不能信任我嗎?」
不等我反駁,他在我唇上輕啄了一下。
「絕對佔有,相對自由,好不好?」
我在心裡偷笑他文绉绉的。
卻無聲地同意了他的看法。
一段感情如果沒有信任,還怎麼維持?
可我沒想到。
我們之間,從一開始。
就是一個巨大的謊言。
裴序不願意讓我看他的手機。
付凝卻能用它,給我發信息。
我把臉埋進柔軟的被子裡。
深吸一口氣。
清新的皂香。
原來,這一天他都在醫院裡陪著付凝。
挺好。
13
倒計時兩天。
今天立秋,天氣轉冷,天空飄起小雨。
更冷了。
我裹緊襯衫,趿著拖鞋,慢悠悠地晃下樓丟垃圾。
然而。
剛走出筒子樓,一把傘就向我傾斜而來。
「總是喜歡淋雨,也不怕感冒。」
裴序握著傘柄,指骨泛白。
不用再裝窮。
他渾身矜貴。
但笑著說我的神色,和從前一樣。
就好像我們之間什麼也沒發生過。
「裴少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裴序沉著臉:「你非要這麼和我說話?」
還真是好話賴話,全讓他一個人說了。
那天在醫院。
是誰說,走出這扇門,我們就真的分手了?
「對不起,清池,你聽我解釋。」
「給付凝買包,是回禮。」
他們兩家往來密切,不送東西,說不過去。
裴序抬手按住眉骨,神色歉疚:「清池,一直以來,我分飾兩角。」
在朋友面前,狂妄恣意。
在我面前,卻隻是個情竇初開的窮小子。
沒有錢,隻會捧出自己一顆真心。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要精神分裂了。」
「被你發現的時候,我很慌張。」
「一慌張,就不知道自己該以哪個角色作出反應。」
所以在我面前。
裴序時而和從前一樣溫柔。
時而過分傲慢。
「但我這兩天想明白了。」
他定定看著我,「我喜歡你,我願意為此改變。」
改掉狂妄,改掉傲慢。
隻做始終如一,喜歡我的裴序。
我沒接話,攤手:「手機。」
裴序不明所以,乖巧遞手機過來:「怎麼了?」
我熟練地輸入密碼。
錯了。
再輸入一遍。
還是錯的。
14
良久。
裴序低聲說:「我不知道她給你發過短信。」
信息界面,空蕩蕩的。
可改密碼呢?
數字從我的生日,變成她的。
裴序揉揉眉心,重新把密碼改回我的生日。
「簡直胡鬧,我會好好和她談談。」
「絕對不會再讓這種事發生。」
裴序看了眼我的表情,「清池,你還能再信我一次嗎?」
「我一定會處理好的。」
「我買了兩天後去北海道的機票。」
「能不能……」
我笑了笑,打斷他:「行。」
反正兩天後,我已經不在這了。
至於他和付凝要怎麼談,和我也沒關系了。
似乎沒想到我這麼好說話。
裴序像是松了口氣:「我送你上樓。」
「這兩天,寶寶把房子轉租出去吧。」
「我那有得住,不用再擠在這啦。」
他收傘,拉住我的衣袖,神色竟然有些懇求。
「我的錢,就是寶寶的錢。」
「我的房子,也是你的房子。」
換做從前,我一定覺得這是人世間最動聽的情話。
可現在,隻覺得厭煩。
整整一天。
裴序不可能沒發現密碼被改了——
他隻是覺得,這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罷了。
我不想再多生事端,沒有爭辯:「好。」
反正還有兩天。
我就要走了。
邁步,上樓,拐角。
身後卻傳來一道清脆的女聲。
「姐姐,我們來幫你做衛生啦。」
我猝然回頭,裴序也轉頭看向來人。
是那對要租我房子的小情侶。
15
「咦?」
女孩目光落在裴序身上,怔住:「姐姐,這不是姐夫嗎?」
裴序被這一句姐夫哄得,眉眼間盡是笑意。
但他也疑惑地看向我:「他們是?」
女孩開口:「姐姐把房子轉租給我們了。」
「我想著,她一個人,做衛生會很辛苦。」
所以冒著雨來幫忙。
女孩笑得腼腆。
我的心裡卻咯噔一下。
「轉租?」
裴序皺眉,「清池,你要搬家?」
「這麼大的事,怎麼沒有和我說?」
「你要搬去哪裡?」
他連珠炮似地發問。
女孩自知失言,慌亂地看向我。
「姐姐,我——」
我笑笑:「沒事,我隻是還沒有來得及和他說而已。」
裴序眉眼緊張。
我垂下眼睫。
還有兩天,我就要走了。
我不想再多生事端,和他糾纏。
所以風輕雲淡地解釋:「之前分手,不想再住在這兒了。」
裴序顯然也松了口氣。
「這樣也好,直接搬去我那住吧。」
「我幫你收拾。」
我拒絕:「不用,昨天就收拾好了。」
又看向女孩:「衛生我也做得差不多了。」
「謝謝你們想著來幫我,下著雨呢,快回去吧。」
四目相對。
女孩明顯也舒了口氣。
「嚇死我啦,還以為我說錯話了。」
「姐姐,你和姐夫兩個人真的好般配啊。」
「照片很配,現實裡更配。」
她笑眯眯,拽了拽男友的衣袖,「你說是不是?」
男孩腼腆一笑,跟著附和:「是是是。」
「對了,姐姐,既然你們和好了。」
女孩好奇抬頭:「那你們會一起出國嘍?」
16
樓道狹窄昏暗,一陣沉默。
我一頓。
以為要出國留學的事,瞞不住了。
卻沒想到,裴序自動聯想到北海道。
他笑笑:「會的。」
女孩還要說什麼,男孩卻敏銳察覺到不對。
匆匆拉著她和我們告別。
裴序原本打算,今晚就讓我搬去他家。
可我嫌累。
「那就等從北海道回來。」
他眼巴巴地站在門外,又約我今晚吃飯。
「清池,你要是還生氣,就打我,罵我。」
「不要這麼冷淡,好不好?」
目光掃過他落魄的神色。
我用力握緊手心。
疼。
還是疼。
到底在一起兩年,我也認真喜歡他兩年。
但我相信,時間會撫平一切。
再疼一疼,就好了。
晚上,我耐不住糾纏,答應和裴序吃飯。
可他沒說,來的還有別人。
燭影搖曳,餐桌長長。
另一頭,竟然坐著他的媽媽。
算一算,裴母應該有五十歲了。
可模樣仍是光彩照人。
臉上也笑盈盈的。
「你就是清池嗎?」
17
來者不善。
我看過太多豪門小說。
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
裴母這樣的,高低是個狠角兒。
出於禮節,我還是低聲回應:「嗯,阿姨好。」
哪知道,裴母瞬間樂開了花。
「這臭小子,把你們之間的事都和我說了。」
她瞪裴序一眼,「哪有這麼辦事的?」
她說,都是裴序做得不對,我要打要罰,還是要分手。
都隨我。
裴序急了:「媽,你到底是站哪邊的?」
這一晚,裴母和我說了許多話。
說起她和裴父之間,白手起家,一起創業。
隻是少年夫妻,同苦容易。
同甘卻很難。
裴序才七歲的時候,裴父赤身裸體,屍身在酒店被發現。
似乎沒想到裴母會說出這件事。
身邊,裴序臉色一白。
「知子莫若母。」
裴母嘆氣,「他裝窮,想來也是因為這個心結吧。」
「不管是什麼原因,」
裴序抿唇,「錯了就是錯了。」
「林清池,從見你的第一面起,我就喜歡你。」
「你願意給我個機會,讓我們重新來過嗎?」
18
距離出國,隻剩下一天。
昨晚。
裴序說完話,我沒回。
餐廳的氣氛頓時冷了下來。
裴母說,這種私事,我們兩個自己解決就行。
她吃飽了,就先回家了。
臨走前,拿了份禮物給我。
翡翠玉镯,是她從前的嫁妝。
太過貴重,我不肯收。
裴序隻好先代為保管。
他執意要挑另一份禮物給我。
我拗不過,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卻撞見意想不到的人。
付凝。
她穿著白裙子,妝容素雅。
卻在看見裴序的一瞬間,滿臉是淚。
我由衷覺得,她應該去橫店,撈個女主角當當。
「秦鵬說,你要和她求婚,原來是真的。」
商場裡人來人往,聲音嘈雜。
裴序下意識地轉頭看我。
我笑了笑,假裝什麼也沒有聽到。
「我說了一百遍了,我不喜歡你,真的不喜歡你。」
「到底還要我說多少次?」
裴序按住眉頭,神色不耐:「能不能別再鬧了?」
沒人想到,付凝的精神狀況差到,會隨身帶刀。
刀尖泛著冰冷的光。
晃眼得驚人。
裴序下意識將我護在身後。
付凝卻慘然一笑,劃開自己的手腕。
19
換個角度想,付凝也是個可憐人。
前腳剛出國。
後腳,一直以為是兩情相悅的竹馬,就找了新女友。
明明回來時,他還冒著風雨,深夜來接機。
可轉眼兩天,什麼都變了。
救護車來了。
裴序神色近乎冷淡,身側的手卻攥在一起。
明明,也在緊張。
我笑了笑:「去吧。」
再怎麼說,事情會發展到這樣,和裴序脫不了關系。
裴序抱了抱我,身上松香清冽。
「清池,你等我。」
「今晚過後,一切就結束了。」
的確是要結束了。
櫃姐拿出一枚鑽戒,鴿子蛋大小,和星辰一樣閃耀。
「欸,小姐,你男朋友呢?」
我笑了笑:「不用了。」
好險,差一點,就心軟了。
回到家裡,我拔掉舊手機卡,隨手扔進垃圾桶。
為了趕早班飛機,我在機場旁訂了一間房。
拿上行李,坐上去酒店的車。
車窗外,景色以無可救藥的速度倒退。
我按了按心口。
不酸,也不疼了。
再見,這個我土生土長二十年的城市。
再見了,裴序。
20
柏林的秋,梧桐樹葉轉黃。
被風吹卷起,搖曳,又墜落,沉積。
適應這裡的生活,比想象中更快。
我順利辦理入學,加入了老師的實驗室。
跟著組裡的師兄一起做實驗,過半年,漸漸上手。
又過一年,我也成了別人的師姐。
老師調侃我:「那時候,一畢業,沒來,後悔了吧?」
哪裡會後悔呢?
那時,我是真的沒錢。
聽我這麼說,一旁的師兄目光暗了暗。
「別這樣看著我啊,我現在不挺好的嗎?」
獎學金足以覆蓋我的生活,存款還有大半。
未來啊,我一定會賺到更多更多的錢。
21
我不知道,我走那天,裴序來出租屋找過我。
他找來付凝的父母,在雙方家長的見證下。
宣布正式和付凝斷絕來往。
為此,裴家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第二天一早。
裴序急匆匆往出租屋趕。
卻不知道,五分鍾前,我已經坐上飛往柏林的航班。
房門破爛,打開時搖搖晃晃,還伴隨吱呀一聲。
是他那天踹壞的。
他想說:「清池,事情都解決好了。」
再也沒有什麼阻攔他們好好在一起了。
然而。
房門後,出現的卻是另一張面容。
女孩神色驚訝:「姐夫,你不是和姐姐出國了嗎?」
裴序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驚訝,慌亂,喘息。
他扣住那女孩的雙肩,厲聲問:「她去哪兒了?」
「北海道的機票定在後天,她現在去哪兒了?」
可我沒有和別人說過具體去哪兒。
女孩也不知道答案。
不管是短信還是電話,都石沉大海。
杳無音信。
手機被砸得粉碎。
直到天光大亮。
裴序坐在狹窄昏暗的樓道裡,垂著頭,捂住臉。
脊背到雙肩,都在顫抖。
眼淚砸落在髒汙堆積的水泥地上。
暈開一圈塵土。
終於想起來了。
去接付凝的那個深夜。
不知道為什麼, 他輾轉反側,總是睡得不踏實。
半夢半醒間, 聽見自己的道歉。
除此之外,還有一聲嘆息。
「還有七天。」
原來, 他自以為求得原諒,能重回從前。
她卻在心中倒數, 快離開他的每一天。
22
我從來沒想過, 這輩子還能再見到裴序。
那是兩年後, 柏林進入冬令時,又是一個平安夜。
實驗室新招來人。
老師卻長籲短嘆,止不住嘆息。
我和師兄宋懷玉都聽樂了, 連忙問他怎麼回事。
老師說,這次來的是個硬茬子, 關系戶,不好搞啊不好搞。
她問:「你和懷玉, 誰來帶?」
關系戶,男的。
我猛然退了一大步:「師兄,還是你來吧。」
「我怕人家沉迷我的魅力無法自拔。」
身後卻傳來一道有點熟悉的聲音。
「林清池。」
我停住說話,回頭。
是裴序。
這天起, 裴序正式加入我們實驗室。
在他摔碎第九個燒杯,第十五次忘關儀器的時候。
我終於開口和他說了第一句話:「你燒杯吧。」
「你終於搭理我了。」
裴序眼圈都紅了:「清池, 你消氣了嗎?」
他說, 他說到做到, 早和付凝斷絕來往了。
可這哪裡是人家付凝的問題呢?
自小青梅竹馬, 長大後又是送包, 又是深夜接機的。
換我, 我也心動。
我搖搖頭:「你能問出這話,還是不夠了解我。」
他顫抖著要來揪我的衣角。
卻被宋懷玉攔住。
裴序呼吸都不穩了。
「那是,為了他?」
為了宋懷玉?
哪跟哪啊。
我笑了笑:「我們的事, 和別人有什麼關系?」
「裴序, 我就是容不下欺騙,你懂嗎?」
他騙過我。
我再也沒辦法相信他了。
我承認,離開時,心裡還是有些酸澀的。
但我不想未來變成一個時刻都在求證他是否愛我的瘋子。
「你好笨, 什麼事都做不好, 別再來霍霍我們實驗室了。」
我問得特別誠懇:「別讓我討厭你,行嗎?」
23
裴序突然來了, 又突然走了。
實驗室裡的其他人不明所以。
我卻松了口氣。
宋懷玉垂下眼睫,仔細看,他的睫毛都在顫。
神色卻看起來很平靜。
「他就是你說的, 那個裝窮的前男友?」
我點頭。
時節入冬, 窗外鵝毛大雪, 一片銀裝素裹。
風帶著冷意,順著狹長的縫隙卷進來。
我冷得直凍手。
宋懷玉上前關緊窗戶,輕問聲順著最後一縷風。
送入我的耳中。
良久,他捂住我的眼睛,低笑:「別看了,怪怪的。」
「(我」沒頭沒尾的, 說什麼呢?
我愣了愣。
才反應過來,原來他說的是裴序的那句——
「是因為你喜歡宋懷玉嗎?」
宋懷玉轉過來,耳尖被凍得微紅。
他抿唇, 眉眼中盡是緊張與期許。
對他心動嗎?
朝夕相處,也許有一些吧。
我卻還是搖搖頭:「不能。」
雲程發軔,萬裡可期。
我不會再讓別人阻攔我的前路。
我要做人上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