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是把我問住了。
為了躲謝無暇,這幾年我與師門幾乎沒怎麼通信,更不清楚師弟師妹們的近況。情急之下,隻能報出與我最相熟的師妹名字:
「晚輩師從風晴真人。」
說完我就後悔了。
師妹如今名聲顯赫,謝無暇與展星若大婚,她定會隨師尊出席。
果不其然,謝無暇道:
「風晴真人亦在受邀之列,阿寧姑娘可與我們同去劍一宗。」
我思考了幾息。
實在找不到合適的借口推拒。
隻能苦著臉答應了。
可惡,身為對男主愛而不得的惡毒女配,不但要參加男女主大婚,還要笑著祝福他們。
天理何在!
7
謝無暇如今是劍一宗執劍尊者,財大氣粗。
出門都乘靈舟了。
我倚靠在船舷邊吹風,陡然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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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還沒睡到謝無暇,聽聞他接了白玉令要去雲水洲除妖,便悄悄跟上,想著萬一他力有不逮,我便跳出來英雄救美。
誰知雲水洲十萬裡之遙,御劍都要三日,我跟了兩個時辰便昏昏欲睡。
謝無暇將劍停在我面前:
「……上來吧。」
我喜笑顏開,收了紅綾,躍至他劍上坐下。
「謝無暇,你還說你不喜歡我,你不喜歡我你會讓我坐你的劍?劍可是劍修的命根子,四舍五入我現在就坐在你的——」
劍忽然劇烈地抖了一下。
謝無暇耳垂紅得近乎滴血,低聲喝止我:
「寧翡!」
我無辜地回望他:
「怎麼了?我有哪句說得不對嗎?」
謝無暇胸膛急促地起伏了兩下。
一副想反駁又不知道怎麼反駁的樣子。
我見好就收。
真把他惹急了,又要好幾個時辰不理我了,我才不要。
「謝無暇,之前你講去越劍山論劍的故事還沒講完呢?你跟紫玉劍仙那一戰究竟如何呀?」
「贏了。」
我「啊」了一聲。
他看我一眼,重復:「我贏了。」
我沉默了一下,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謝無暇的神色,跟宗裡那隻撿回了球搖尾巴邀功的肥狗好像……
「呃,你好厲害!」
「嗯。」
他的耳垂,又紅了……
靈舟輕微地顛簸,將我從回憶中喚回。
我轉身,便見一道如青松挺拔的身影卓然立在船舷上,緩帶飛舞,指間停著一隻呆頭呆腦的肥鳥。
察覺到我的視線,謝無暇解釋:
「它差點撞到靈舟。」
我還沒從回憶裡徹底脫離。
嘴比腦子快,張口就來:
「這是誰家人美心……咳、咳咳!!」
我使勁咳嗽幾聲。
試圖掩蓋罪證。
「晚輩是說,劍君心善。」
謝無暇看我一眼,抬手讓靈雀飛走。
他翩然落地,卻沒有離去,反而走到我三步之外站定。
8
我不由有些緊張。
腳往後挪了挪,擺出個隨時可以跑路的姿勢。
雖然我對自己的化形術很有自信,但時間長了,難免在言談舉止上露出什麼破綻,若是熟悉的人……
想到這裡,我怔了一下。
我跟謝無暇已經兩百年未見。
即便昔年糾纏頗深,時間卻總會湮沒一切。
更何況,他如今已有了展星若,我對他而言,不過是清正一生的汙點。
算什麼熟悉之人?
他找我,必定是想報當年折辱之仇。
……天殺的,那就更不能露餡了!!!
我提起萬分警惕。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謝無暇的眉目忽然又舒展三分:
「阿棠在溫酒。是桂花酒,配一碟腌梅子。他從前不飲酒,所以我問他,他告訴我是阿寧姑娘喜歡。」
他頓了頓,語氣裡竟然有一絲繾綣:
「我有一位故人,也最愛腌梅子佐桂花酒。」
他是不是把仇說成故了啊!
我心中警鈴大作:
「劍君有所不知,我們合歡宗弟子都愛這麼搭配。」
謝無暇不置可否,望著夜色中翻湧的雲海:
「阿寧姑娘,我可否請教一個問題?」
話題轉得猝不及防,我愣了一下:
「晚輩必定知無不言。」
謝無暇轉向我:
「九尾妖狐之毒,有幾種解法?」
來了!
果然來了!
我趕緊為自己正名:
「九尾妖狐之毒至烈,自然隻有一種解法了!」
謝無暇沉默不語。
良久,他忽然一笑:「是嗎?」
「自然!劍君要相信我,我的功課可是宗門裡數一數二的!」
謝無暇向我迫近一步。
月光靜靜流淌在他身上,皎皎玉蘭,不染塵垢。
「可是我也問過妙容宗主,宗主告訴我,凡是合歡宗內門弟子,修習過妙法心經,便知道,九尾妖狐之毒,有兩種解法。」
9
我瞳孔地震。
謝無暇——
他變了!
最端方雅正、嚴肅古板的劍一宗首徒。
竟也學會诓人了!
我腦子轉得幾乎迸出火星:
「劍君有所不知,九尾狐之毒是有兩種解法,但全然無害的那種犧牲太大,大家一般不愛用,我也一時沒想起來。」
「不會,不會真有人以自身為引解毒吧。」
我震驚又欽佩道:「那可真是中毒之人的大恩人啊!」
謝無暇勾了勾唇。
眼裡似掠過一絲清淺笑意。
但很快,那笑意又沉下去:「那為何我那天大的恩人,會在施了這樣天大的恩情之後,銷聲匿跡呢?」
我目光飄忽:
「竟、竟有此事?想必是劍君的恩人品格高尚、施恩不圖報……」
可惡,有點編不下去了。
謝無暇顯然已經對我起疑。
但……那又如何,隻要我咬死不認,他勘不破我的化形術,憑什麼說我是寧翡?
這麼一想我又理直氣壯起來。
甚至有點自豪。
要不怎麼我們合歡宗長盛不衰呢。
還有哪家宗門將化形術鑽研得如此出神入化的!
「劍君若無他事,晚輩就先告退了。」
我敷衍地行了一禮,轉身就跑。
卻被人從背後握住手腕。
他嗓音低啞:
「寧翡,我究竟哪裡做錯了?」
我死不承認:
「劍君說什麼,晚輩不明白。」
謝無暇鉗住我手腕的力道驀地加重。
靜默幾息,他忽然將我轉了回去。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我那麼近,四目相對,我甚至能看見他黑如鴉羽的睫毛如風中花蕊般顫動。
「那夜,我在你身上留下了一件東西。你是不是寧翡,一試便知。」
什麼東西?!
我有點慌了,又去掙他的手:
「劍君,你怎麼能如此,我是你徒弟的道侶!」
謝無暇一怔。
整個人如夢初醒,眼裡的執拗如潮水般褪去。
他張了兩次口,才發出聲音:
「你與紀棠……」
我猛猛點頭,正準備告訴他我與紀棠情投意合,算他半個徒弟媳婦,即便有天大的仇恨也應該看在紀棠的面子上輕輕放過。
謝無暇卻忽然松開了我的手腕。
夜色更濃,他眼裡的情緒盡被長睫掩蓋。
「……這一路途經魔域,並不安全。但我在靈舟上附加了防御陣法,你盡可放心歇息。」
我愣了愣。
忽視心頭莫名的沉悶,飛快地跑了。
10
回到船艙,紀棠獻寶似的捧出溫好的酒。
「阿寧,你說巧不巧,師尊的靈舟裡竟然有你最愛的桂花酒和腌梅子。師尊藏得真深,我們都以為他不飲酒。」
我拿起酒盞的手一頓。
忍不住憐愛地看了他一眼。
我收回他該去合歡宗那句話。
合歡宗人均八百個心眼,他去了倒欠八百零一個。
「阿棠,要是你發現我騙了你,怎麼辦?」
他杯中的酒一晃,抬眼望向我:
「騙完,還要我嗎?」
我有點愕然:「你都沒問我騙了你什麼。」
紀棠彎了彎唇:「如果你騙我,但還跟我在一起,那我情願被你騙。如果你騙完我就要把我丟了,那我更顧不上你騙我,隻想怎麼把你追回來。」
我忽然覺得嘴裡的梅子有點酸澀。
默了半晌,仍然沒忍住問:
「那你喜歡我什麼?」
從前隻有謝無暇問我這個問題,沒想到有一日,這個問題也會從我嘴裡問出來。
「喜歡需要緣由嗎?」
紀棠給我的答案出乎意料。
「非要說,那我覺得你絞殺妖獸的身姿特別動人,敷衍我的樣子特別可愛。哦,還有你教訓城裡那個登徒子的時候,英姿颯爽,讓人挪不開眼,當時便有兩個小公子想上前跟你搭話。」
他彎起眼睛,狡詐又得意:
「但我把他們都打發走了。」
我嘆了口氣,替他撥開垂到臉上的鬢發:
「你這樣的,放在當年,我能騙十個。」
紀棠酒量欠佳。
隻飲一杯,兩頰便浮起旖旎春色。
他像隻小狗似的湊過來,貼在我頸項間細細親吻。
「那姐姐,我再笨一點,你以後就騙我一個。」
我沉默了很久。
剛想應他一聲,卻發現他已經靠在我肩上睡著了。
11
第二天,我是被一陣斥責聲吵醒的。
一隻雪白的紙鶴用翅膀戳著紀棠腦袋罵:「全宗上下七十五人參加試煉,就你拖了三年,今年再完不成,滾回來掃一年茅廁!」
我迷迷糊糊:「什麼試煉?」
「白玉京的試煉。」
紀棠捉住紙鶴,愁眉苦臉:「我那時候為了賴著你,沒跟他們一起回去交付白玉令,試煉就一直沒完成,惹惱了執事師兄。」
我當然不忍心他回去掃茅廁,攏了攏衣衫坐起來:
「要做什麼級別的?」
「地級。」
「那簡單。」
我用發簪將頭發挽起:「沿途找座城池停靠一下,再接一道就是了。」
地級的除妖任務,對紀棠來說很難。
但對我或謝無暇而言,不過是一招的事。
反正……三年前的大妖也是我殺的。
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嘛!
但事實證明,我想得過於簡單了。
江陵城的白玉閣裡,地級任務的掛板上空空蕩蕩,隻有正中央孤零零地掛著一隻木牌,上書:
【追夫】。
我與紀棠面面相覷。
「這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我去問問。」
管事來得很快:
「三位是想接這個地級任務?很簡單的,幫城主家的小姐追到她的心上人就行。」
這個任務地級?
我:「這是有多難追?!」
紀棠:「這是有多財大氣粗!」
謝無暇:「……」
紀棠有點為難:
「隻有這一個地級任務嗎?我們想接除妖的。」
管事笑眯眯:「在這個任務撤下前,不會再有其他地級任務了。」
……好正大光明的以權謀私。
我想了想:「那我們可否先見見城主小姐?」
12
午後,陳小姐在水榭見了我們。
她簡單說出事情原委,一個並不少見的英雄救美的橋段。
兩年前,一個惡妖從城主府擄走了她,要娶她做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