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首們商議後,決定派遣各門派精英弟子前往司南城探查。
我與紀棠亦在其中。
「阿寧,會沒事的。」靈舟上,他突然握住我的手道。
我愣了愣。
自從得知謝無暇命燈黯淡,我一直有些憂慮……已經被紀棠看出來了。
我想解釋點什麼。
但還沒想好措辭,紀棠便搖搖頭,制止了我的動作。
他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伸手將我的頭靠在他肩上:
「休息一會兒吧,馬上就到司南城了。」
18
情況比想象中更不妙。
烏雲低垂,雷電在雲層間湧動。
司南城城門大敞,出城的道路上遍布妖魔的屍體,一柄靈光騰騰的寶劍斜插在地面上,充當司南城最後的防線,阻止妖魔出逃。
有人認出了那把劍——
「是蒼生劍!」
謝無暇的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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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一緊,等不及靈舟停靠,腰間紅綾暴漲,鋪天蓋地地向被蒼生劍困囿在城中的妖魔湧去。
與我一同的動作的還有紀棠,紅綾先至,他的劍緊隨其後。
劍一宗的弟子也紛紛追隨我們,從靈舟上一躍而下,殺進司南城。
城中妖魔如潮,我們隻能一邊清理妄圖外逃的妖魔,一邊奔向城中央陣眼所在的位置。
越往裡走,所見之景便越是慘烈。
地面裂開狹長的縫隙,黑壓壓的妖魔在地下的魔獄中嘶吼掙扎,不斷撞擊搖搖欲墜的封印。
「破了!」
人群中忽然傳來一聲慘叫,我凝目一看,竟然已經有妖魔衝破封印,從地下暴起,將一名弟子撕成兩半。
我連忙甩出紅綾,將其絞殺。
但漸漸地,衝破封印的妖魔越來越多。
修為稍低的弟子難以招架,門派翹楚多方援護,亦覺得力不從心。
天幕中忽然傳來隆隆響動。
我不由分心朝天際看去,數十隻黑色巨掌從雲層中探出,Ṱű₌追擊一道御劍疾馳的身影。
「謝無暇!」我忍不住道。
聲音並不大,幾乎是頃刻淹沒在嘈雜的廝殺聲中。
天幕下的青年卻似有所感,猛地低頭朝我看來。
紅綾在我們交匯的視線中飄蕩,他目光一動,卻在下一刻變得極為凜冽,三道劍光齊發,將我身後兩位師妹腳下爬出的妖魔斃命。
我頓時也顧不得他,轉身又投入戰場。
衝鋒的隻是些沒什麼靈智的妖魔。
隨著封印破開,修為深厚的魔物也漸漸湧現,等我發現紀棠背後那一道正在成型的狠辣術法時,已經來不及警醒了。
我的想法很簡單。
紀棠修為尚淺,中了這道術法,他必死無疑。
但我不同,我能擋去一半,另一半就算打在我身上也不過一道不致命的傷,根本不用猶豫怎麼選。
所以我撲了上去。
紅綾與術法狠狠撞擊在一起,紀棠撕心裂肺的呼喊聲中,我忍不住閉了下眼睛。
想象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
一道瑩白的光在我身體上流淌,術法擊中我的左腹,如泥牛入海,了無痕跡。
我愣了一會兒。
才反應過來,是有人在我身上下了兩生咒。
一旦我受到傷害,便會轉移到施咒之人身上。
是誰會用這麼不劃算的咒法?
是誰呢?
我僵硬地轉頭,朝天空望去。
御劍穿雲與黑色巨掌纏鬥的身影猛地一窒,旋即被四面八方圍過來的巨掌狠狠拍入地面。
——「那夜,我在你身上留下了一件東西。你是不是寧翡,一試便知。」
原來,是兩生咒啊。
19
我瘋了一般,御起紅綾朝謝無暇墜落的地方奔去。
青年躺在地面,長發凌亂,白衣被血濡湿,幾個靈智未開的魔物匍匐著向他靠近,想要將他吞食。
「滾開!」
我猛地一揮袖,將它們打散。
紅綾縈繞在我們身邊上下翻飛,形成一道簡易的屏障。
「謝無暇,謝無暇!」
我撲到他身邊,想給他輸送靈力。
但剛剛握住那隻帶著薄繭的手掌,便被反手鉗住,力道重得我忍不住悶哼一聲。
「寧翡。」他睜眼看我。
我帶著哭腔道:「是我。」
「為何棄我。」
他淺色的眸子一錯不錯地盯著我,似乎不ẗŭ₌想放過我臉上的每一個表情,「可是我做錯了什麼?」
我沒想到到了此刻,他想的還是這個。
「不是。」
我逼迫自己回視他的目光,「是,是我做了一個夢。」
腦海裡如蟠螭燈一般閃過的畫面,被我依託夢境簡略講述。
謝無暇靜默半晌,忽然笑了。
似寥落,似自諷。
「隻是一個夢,你便要棄我而去?」
我想辯解。
張了張口,卻發現什麼話語在此時都尤為蒼白。
謝無暇忽然用力,將我的手按在他心口。
我一時不慎,整個人都被帶得撲在他身上。
「那你何不直接殺了我?」
我們離得極近,呼吸交纏,每一次眼睫的顫動都清晰可見。
隔著被血濡湿的衣衫,謝無暇的心髒在我掌下急促跳動。
「我死在這一刻,你便永遠不用懷疑我對你的真心,而我也不必再承受失去你的剜心之痛。」
我仿佛被灼傷般,猛地收攏手指,想從他掌心脫離。
謝無暇卻不肯放手。
他盯著我,昳麗面容蒼白如雪。
「不肯動手嗎?你不殺我,便不會再有Ţû³第二次逃跑的機會。」
我停止掙扎。
長發順著我的動作盡數落在他臉側,與他的頭發交纏在一起,仿佛兩匹堆疊在一起的錦緞。錦緞中間是青年微微仰起的臉,稜角分明的下颌,沾染了一絲血色的喉結輕輕滾動。
我突然有點臉熱。
清醒一點,寧翡,現在是戰場上!
我輕咳一聲,試圖找回理智:
「別搞這些反派發言,人生來都是自由的,天地廣闊,哪怕是道侶也不能將另一人困囿在方寸間。」
他的眼睫顫了顫。
我剛想中止這個話題,先解決眼前的戰事,謝無暇卻忽然道:
「好。但至少,要讓我能找到你。」
呃,不是,真答應了?
我都有點不敢置信:
「那、那行……我先幫你療傷。」
他「嗯」了一聲,任由我將他扶起來。
我正準備盤坐到他身後,卻發現紅綾外不知何時站立著一道身影。
紀棠望著我們,眼眶微微泛紅。
我剛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他便急急打斷我,仿佛很怕聽見我的下一句話:
「師尊,阿寧,幾位仙首趕來聯手壓制住了暴亂,目前正在重塑封印。我不放心你們所以來看看,既然無事,我、我便去幫忙了……」
20
司南城之亂已過去月餘。
我都沒尋到機會跟紀棠好好解釋一番。
他不是忙著照料在司南城負傷的同門,便是帶隊清理流竄至人間的妖魔。
好不容易都告一段落,紀棠卻又馬不停蹄地接了門令下山。
就連展星若的婚禮上,也是倉促露過面就走。
就差把躲我這兩個字寫在腦門上了。
第六回到他的住所撲了個空。
我意識到再糾纏下去就不禮貌了。
便在他房中留下一隻傳音紙鶴,原原本本解釋了事情的原委。
其實整個故事都挺造化弄人的,要是他不隱瞞身份,我知道他是謝無暇的徒弟,肯定扛著行囊就跑。
當然,如果我沒隱藏身份,他也肯定不會有其他什麼想法。
哎,都是馬甲惹的禍。
以後可不能這麼不謹慎了。
留完言,我又拿出儲物囊開始掏寶物。
把這些年的珍藏都擺在桌上,又把傳音紙鶴擺在最顯眼的地方,這才登上靈舟與同門們一起離去。
師妹們正聚在船艙裡吵吵嚷嚷,琳琅滿目的珠釵首飾鋪滿了案幾。
我一推門,赫然安靜下來。
「呃,怎麼了?」
「師姐?你怎麼來了?」
我茫然:「我被除名了?不能回合歡宗?」
「不是,我們正猜你到底要選誰呢。」
駱風晴把我迎到中間坐下,按著我的肩膀:「我可是斥了巨資賭你選謝無暇,結果你就這麼走了?」
「謝無暇閉關療傷,紀棠不肯見我,我還留在劍一宗幹嘛。」
我喝了口茶:
「再說就算我要選一個,難道就非得留在劍一宗?他們不能來合歡宗嗎?」
右邊的師妹點點頭:「是我們狹隘了,那師姐你到底選誰?」
我反問她:「你投的誰?」
「紀棠。」
我拍拍她的肩:「那你輸面比較大,因為是紀棠把我甩了,由不得我選。」
師妹哀號一聲:「啊!我可投了兩根最喜歡的簪子!」
另一半師妹喜笑顏開:「那就是謝無暇咯?」
「也不一定。」
我摩挲著下巴:「他年齡有點大了,我最近覺得年輕的比較好。」
21
合歡宗的日子分外快樂。
宗門依山傍水風景優美,喝不完的美酒,看不盡的美人。
師妹們為了歡迎我回來,連著擺了三日的宴席,叫了二十個年輕貌美的小郎君來陪酒。
我們整日喝了醉,醉了醒,醒了喝。
好不快活。
第四日清晨,一個師妹神神秘秘地叫醒我,說她尋覓到了一個絕世美少年,作為迎賀我回宗的禮物。
如今,已經送到我房中了。
「送到我房中幹嘛?」
我酒還沒醒,豪邁地一揮手:「叫出來一起喝酒啊!長得好看更是要姐妹們共賞!」
師妹半扶著我:「師姐,就去看看嘛。」
我拗不過她,隻能跟她一起進了房間。
屋內不知什麼時候燃了香, 帷幔被窗外的風輕輕拂動。
師妹將我推至床邊,被褥鼓鼓囊囊地勾勒出一道修長的人影,捂得嚴嚴實實,隻有一截略有些卷翹的頭發露在外面。
我突然有點不好的預感。
下意識地退後一步:「師妹……」
回頭一看, 哪還有什麼師妹?
大門都給關緊了。
遲疑之間, 一隻手從被褥裡伸出來, 勾住了我的手腕。
「姐姐……」
我渾身一個激靈,低頭望去。
紀棠芙蓉面半露, 直勾勾地望著我。
「阿棠?」
「是我。」
他沒放開我的手,輕輕一拽, 借著我的力道坐起來。
被褥從他肩上滑落,紀棠裡面竟然穿著一件月白色的薄紗, 勁瘦的曲線在布料中若隱若現, 雪中紅梅分外明顯。
我腦子轟的一聲:
「你你你……你不是……」
「不是什麼?」
他有點哀怨,「我隻是想冷靜幾日, 好好想清楚該怎麼做, 姐姐卻絕情地拋下了我。」
我辯解道:「不是,你不願意見我,我以為……」
「以為什麼?」他纏上來, 「唐前輩告訴我,姐姐近日喜歡年輕的。阿棠雖然容貌、修為, 都比不上師尊,但年輕這一項……」
我輕輕咳了一聲。
他口中的唐前輩, 便是那位在紀棠身上下注了兩根簪子的師妹,剛剛也是她將我引來這裡。
紀棠將手伸向我的腰帶,眼眸水潤:「姐姐,阿棠近日學習了一些新東西,姐姐想不想……」
不是,究竟是想了什麼,把人都給想成這樣了啊?
我都有點嫉妒他在這方面的天賦了。
眼見我的腰帶已經被紀棠勾住了。
門卻被吱呀一聲被推開。
駱師妹衝進來,驚訝得好大聲:「哎呀!我不知道你房裡有人, 真是打擾你們了師姐!可是劍一宗的謝師兄非說有要事尋你, 真是對不住!」
我:「……」
紀棠:「……」
謝無暇跟在駱風晴身後, 從容步入我的房間。
紀棠下意識拿起外袍披在身上, 想從床上下來,但他剛剛立起來,便不知道想到什麼,又坐了回去:
「師尊,徒兒衣衫不整, 不便迎接,請師尊見諒。」
謝無暇道:「無事。」
他徑直走到我面前。
我忍不住往後挪了半步。
謝無暇卻忽然拿起我的手, 放在自己臉上。
「阿翡,我兩百年前便已經到了乾元境,不會老。前兩日,我尋花容長老要了兩瓶養顏的靈藥, 你摸摸看,跟阿棠沒有區別。」
我:「啊?」
「還有阿棠學的,我暫時還不會。」
他微微垂下眼簾:「但是我可以學。」
我:「啊??」
門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擠滿看熱鬧的師妹,事關賭資, 她們都緊張地看著我。
我沉默了一陣。
淡定地抽回手,再抽回腰帶。
「賭盤在哪裡?再加一項,我也要下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