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抬起來,往楚衍頭上拍了一巴掌。
我忽然發現,謝長越雖然不愛我,卻很縱容我。
已然把我縱得,比從前街頭賣藝時囂張很多。
楚衍剛把我從青樓裡贖出來的時候,別說打他了,我連反駁他一句話,都要先在心裡過一遍,看看是否合適。
「你放心,我沒別的想法,就是想見一見山弦公主,跟她打聽一些事。」
順便……求證一下,我的一些猜測,究竟是不是真的。
我想了想,決定委婉地暗示一下他:
「近日,許是我的某些言行與小習慣,同公主不太像的緣故,攝政王似乎有些懷疑我的身份了。」
楚衍嚇了一跳,他說:
「肯定是你吃胖了這麼多,令攝政王懷疑了,回去趕緊瘦些吧。」
我想弄死他。
不過說到最後,楚衍還是答應了我的要求。
他說,山弦公主如今隱居在山間,出來需要點時間。
他會安排好,等到十日後的同一時刻,讓我來此酒樓的後院中,同姜令儀見面。
我正點著頭,目光不經意往窗外一掃,陡然凝固在那裡。
樓下長街上,謝長越正騎著馬遠遠地往這邊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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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頭!」
我衝著對面的楚衍一聲輕喝,他嚇了一跳,猝不及防下,十分聽話地將頭埋了下去。
謝長越很快就看到了我。
他策馬行至窗下,仰頭看著我。
長街冷清,景色與我一同倒影在他瞳孔裡,一時令我分不清,究竟是天,還是我更明晰。
「公主。」
在外人面前他慣常這麼喚我。
我微微低頭看著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謝長越又問:
「公主不介意本王上來同你一起吧?」
這我能說介意嗎??
我僵硬地笑了笑:「自然可以,王爺請便。」
然後謝長越就翻身下了馬,大步向門內走來。
7
我慌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見楚衍這件事我該瞞著謝長越。
我用力地去推對面的楚衍:
「快快快,你趕緊離開這裡,我是瞞著謝長越來見你的,絕對不能讓他看見你。」
楚衍深吸一口氣,眼神也有些慌亂:「這酒樓中隻有一處樓梯。」
說完就十分緊張地盯著樓梯口。
雖然謝長越暫時還沒有上來,但我覺得他隨時有可能出現在樓梯口,然後對著我和楚衍露出十分森冷的表情。
宛如偷情被捉奸在床的慌亂團成個團,在我心頭滾來滾去。
我轉頭跟楚衍說:「你翻窗走吧。」
沒等他同意,我已經用街頭賣藝雜耍時練出的一把力氣,拎起他的後脖領,把人從窗口扔了下去。
還好還好,楚衍人挺瘦,我拎得動。
就在楚衍落地並發出一聲慘叫的同時,謝長越的聲音在我身後不遠處響起:「公主。」
我砰地一聲關掉窗戶,努力壓下心中的慌亂,轉頭看著他笑:「王爺來啦。」
他的目光掃過我面前空蕩蕩的桌面。
我趕緊說:「本宮略一思索,決定等王爺上來了再一起點菜。」
謝長越點了點頭,十分隨意地在我對面坐了下來。
我喚來小二,問謝長越想吃什麼。
他慵懶地支著下巴,瞧著我:「隨意吧,公主喜歡就好。」
我心中裝著事,也懶得選,隨便點了幾個菜。
他倒是頗有闲情地給我夾菜,我吃一口他就再夾一筷子,吃兩口就直接給我盛一碗,最後滿桌的肉幾乎都進了我的肚子。
我主要在一邊吃,一邊觀察謝長越的神情。
最後這菜到底是什麼味道,我壓根兒沒嘗出來。
隻在心裡默默推測:謝長越應該沒有發現我與楚衍私會……吧?
當夜,謝長越帶著一疊類型各異的話本子來到我房裡。
他身後跟著四個小丫鬟,手裡還各自抱著一張琴、一把琵琶和一副棋,甚至還有一隻圓滾滾的白毛小狗。
「映離。」
謝長越在我面前坐下時,我還在啃一個桃子。
原本這還不是桃子的季節,很貴,但他聽我說愛吃,就命人快馬加鞭從南方運了好些過來。
他目光從我指間淋漓的汁水上掃過,眼中忽然多了些笑意,然後伸出手指敲了敲桌子。
「這些都是送來給你的。」
「……為什麼?」
謝長越忽然沉默下來。
他揮揮手,幾個丫鬟很自覺地放下東西走了。
圓滾滾的小狗跳進我懷裡,我在驟然溫軟的沉甸甸手感中,聽到了他的聲音:
「山雨欲來,京城將亂,你最近,無事便不要出門了。」
這天夜裡,謝長越並沒有和我一起睡,接下來幾天也是如此。
聽丫鬟說,他一直宿在書房,幾乎每天都和心腹徹夜長談,似乎在商議什麼大事。
小廚房的段大嫂也告訴我,她白日裡去買菜時,發現京城戒嚴了許多,哪怕是菜市這種地方,竟然也有禁衛軍在巡邏。
她猶豫了一下,接著湊到我耳邊來,小聲說:「聽說,太後禮佛結束,要回京了。」
我當場愣住。
到了我與楚衍約定的那一日,天色一早就陰沉沉的,風中不時掠過幾絲細雨。
謝長越不在府中,不知道去了哪裡。
我鬼鬼祟祟地出了房門,從後門溜出王府,坐上馬車,一路往酒樓駛去。
到了後院門口,房門虛掩著,卻不見楚衍人在哪。
我站在原地,遲疑了一下,還是推開了房門。
下一瞬,我隻想立刻關上房門,轉頭滾回攝政王府,待在我的小床上,與我新養的小白狗虛度一整天光陰。
但院裡的人沒給我這個機會。
「映離,站住。」
他的聲音很輕,很平靜,但似乎裹挾著巨大的力道,把我砸得頭暈目眩。
不大的後院中,謝長越端坐在石桌前,一襲玄衣,長發披散,眉眼冷峻,面前放著一隻酒壺。
他動也沒動,隻是支著下巴,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我卻感覺自己已經被他的目光凌遲了。
我用手緊緊扣著門環,睜大湿漉漉的眼睛,努力扯出一個無辜且楚楚可憐的笑容來:「王爺,好巧啊。」
謝長越也衝我笑,笑裡藏刀:「不巧,我是專門在這裡等你的。」
我手下一用力,差點把整扇門摳下來。
還有什麼可辯解的,顯然那天他已經看到了楚衍,卻裝作不知,還頗有闲情地同我吃了頓飯。
背地裡卻馬上找到楚衍,問出了我與他約定的見面時間和地點。
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該怪謝長越心機深沉,還是該怪楚衍太過沒有氣節。
在我大腦飛速轉動的時候,謝長越已經站起身來,一步一步走到了我身前。
我抬起頭問道:「楚衍呢?」
謝長越眸光微微一沉,忽然低下頭,灼熱的呼吸一寸寸湊近了我的鼻息。
他嗓音沉沉:「映離,我若是你,便不會在這種時候,提起別的男人的名字。」
話音未落,他似乎失去了耐心,一把抱起我,上了一旁停著的馬車。
「回府。」
他吩咐完我才發現,車夫也是攝政王府的熟面孔。
這可是我特意在市集上僱來的馬車啊!這人的心機是有多深沉!
我被謝長越圈在懷裡,外面雨疏風驟,他滾燙的體溫卻於衣衫摩挲間,透過薄薄的衣料傳遞到我身上。
慌亂之中,我下意識想掙脫,卻被謝長越牢牢扣住肩膀。
「映離。」
他說:「你知道楚衍是怎麼跟我說的嗎?他說你出身青樓,與他有舊日情誼,此番找他,為的是……紅杏出牆。」
我怔了怔,險些從謝長越懷裡跳起來,怒不可遏道:「胡說八道!」
那天下手還是太輕了!我就知道這廝不是好人!
「我不信他,他素來傾心令儀,自然萬事以保全她為先。可是映離,你找令儀,究竟是要做什麼呢?」
謝長越嘆息般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
這聲音裡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痛楚,刺得我心髒也隱隱作痛。
我稍微推開他一點,小聲說:「我隻是想見山弦公主一面。」
謝長越又嘆了口氣,正要說話,忽然有凌厲的箭矢破風而來,穿透馬車壁,深深插在另一側的木板上。
我愣在原地,心頭忽然浮現出悚然涼意。
沒等我反應過來,謝長越一把將我攬進懷裡,肅冷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映離,不要抬頭。」
接連幾聲箭矢的破風聲之後,緊接著響起的就是兵刃相交的聲音,還有急驟的風雨聲。
我的腦袋埋在謝長越胸口,什麼都看不見,隻能清晰地聽到每一道聲響。
無比驚險,卻也……無比熟悉。
我閉上眼睛,支離破碎的畫面湧上腦海。
宮殿外被踩碎的鳶尾花。
染血的幔帳。
破碎的琉璃屏風。
還有一張模糊不清的臉,唯有眼神布滿痛楚,與剛才謝長越看著我的目光漸漸重合。
我張了張嘴,正要說話,攬著我的謝長越忽然一聲悶哼,接著血腥味漸漸在馬車裡蔓延開來。
我猛地抬起頭:「你受傷了?!」
他攏了攏肩膀上破裂的衣衫,臉色微微蒼白:「一點擦傷,不礙事。」
雖然箭矢隻是從他肩頭擦過,但也破開了一層血肉,鮮血浸透衣衫,滴滴答答地落下來。
我想到之前謝長越跟我說,京城將亂,讓我無事不要出門,心頭終於浮出幾分懊悔之意。
8
馬車行至王府門口時,已經千瘡百孔。
我扶著謝長越,跌跌撞撞地下了馬車。
明明受傷的是他,可他竟然站得比我還穩,還在聲音冷靜地吩咐侍衛:
「把屍體都處理幹淨些,查清楚,究竟是誰派來的人。」
頓了頓,他的眼中翻滾起幾絲殺意。
「連這麼點時間都等不及,想來是走投無路了。」
等我們進屋時,他渾身已經湿透。
管家請來了大夫,看過之後,說謝長越的傷沒有大礙,上藥後養著就沒事了。
我這才放下心來,隨即想到謝長越受傷的原因,是為了出去逮我,不由十分心虛地站在一邊,埋著頭。
謝長越伸出手,扣著我的手腕,扯著我跌坐在他身邊的軟榻上,目光沉沉地看著我:
「你要見令儀幹什麼?」
「……」
「你寧可信楚衍,都不願意信我嗎?」
我猛然抬起頭,看著謝長越,嘴唇翕動兩下,到底什麼話都沒說出來。
就在我與他之間的氣氛越來越肅穆時,被我起名為白白的小白狗,忽然汪汪叫著衝了進來,並且直接跳上來,咬住了我的袖口,把我往謝長越那邊拖。
尷尬又肅穆的氣氛,就這樣被狗叫聲打破了。
他有些無奈地扯扯唇角,抬手撫了撫小白狗的腦袋,站起身來要走。
「站住!」
剛發出聲音我就後悔了。
但眼看謝長越已經轉過頭,站在躍動的燭光中定定瞧著我,我也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你今夜不和我一起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