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臉氣悶,又隻能忍著不能發作,剛做完手術的手還在提醒他發生過的事。
我鎮定地與他對視:「還想說什麼?」
易晉直直望過來,開門見山問:「為什麼突然想離婚?」
「不是早回答過你了嗎?忍不了了,多一天都忍不了。」
他牙都咬緊,臉頰肌肉一抽:「我有時候真懷疑,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
我愣住,一時間竟懷疑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幻聽:「我什麼時候給過喜歡你的錯覺了?」
他脫口而出:「那張照片……」
「那張照片?」我忍不住笑,「不是吧?我都已經解釋過了,你到現在還認為照片上的人是你?」
「你記性不好,總不至於失憶吧?我們什麼時候拍過那樣親密的照片?」
他僵住。
「還是你覺得我暗戀你不得,去 P 了那麼一張合照?」
「那裡面的人根本不是你,我不是解釋過了?我有喜歡的人,一直不是你,從頭到尾都不是你。」
易晉臉色越來越難看,冷笑了聲:「從頭到尾都不是我?那你喜歡誰?Ṫũ₃你編一個我聽聽?」
「編?說起來你也認識,和你高中同班的黎溯還記得嗎?大學我們談了兩年。」
易晉直接從床上坐起身:「黎溯?你在開什麼玩笑,那個坐牢的?」
「照片上的人是他,我追了他半年,大一下學期開始談的。」
Advertisement
易晉覺得荒唐:「你編也編個像樣點的!」
我譏諷他:「什麼叫像樣的?像你這樣嗎?」
「他長得比你好看,性格比你好,學習更不用說,從小到大包攬的榮譽和獎金比你的命還長。」
易晉氣得臉色發青,冷笑道:「那又怎麼樣?就他那個家庭,你媽看得上?」
說完他自己突然怔愣。
我扯扯嘴角:「對,我媽是最早發現的,她看不上,所以我們談了那麼久,一直都在地下戀。」
黎溯出身不好,有個酗酒又家暴的爸,媽是個傳統的家庭婦女,家庭條件一般。
哪怕他成績拔尖,品行高潔,樣樣優秀,也入不了我媽的眼。
得知我有這麼個男友,我媽連見都不願見,一句話否決:「不行,我給你挑更好的。」
所以照片事發後,她明知道那不是易晉,依然順水推舟促成我倆發展。
我不願意,同她對抗,招致她ţũ⁽更加反感我和黎溯。
我想走曲線救國的路線,沒想到坍塌來得猝不及防,就在我被救出後住院的那段時間裡,黎溯為了保護被家暴的母親,失手致父親身亡。
我求我媽幫忙,給他找個好律師。
這麼多年來他拼命努力,就是想有朝一日能掙脫酗酒家暴的父親,帶著母親離開泥濘般的家庭,卻沒想到在離光明隻有一步之遙時,被徹底吞噬。
我媽說:「行,但你得聽話。」
於是我聽話地嫁給易晉,老老實實走她安排的人生。
這些前因後果,易晉聽個大概便能串聯起來全部,他以為我一直暗戀他,以為那張照片是佐證,以為我順水推舟和他約會,以為我口中那個從未出現過的喜歡的人不過是編出來的。
他媽就是被精於算計的女人害得一生都不好過,他討厭心機深沉、手段百出的女人,一開始我對他有好感,他察覺到了,不願將我們這段關系變為男女之情。
男女朋友會走散,而單純的朋友要比兩性關系來得更加穩定。
所以他回避我的好感,選擇了找別人來劃清界限。
我明白他,隻是那點點微妙萌芽的感情,在我都分不清是真的心動還是隻是好感時,就死得精光。
他想笑,臉上卻僵硬得宛如木偶,死死盯著我:「你自己點頭要嫁給我,沒婚禮你不鬧,欺負你你也不鬧。」
「往你跟前帶女人,你從不跟我發火。」
「我就想你到底能大度到什麼程度,越到後來我越不懂你,和我結婚到底是為了什麼?」
越說到後面,他臉上嘲諷之意越濃,臉色鐵青,拳頭緊攥。
易晉閉了閉眼,深吸口氣,睜開雙目:「所以呢?他要出來了,你就迫不及待地想離了?我憑什麼要成全你?」
我平靜地看他:「不需要你成全,你要不想離,我們法庭上見。」
這幾年他出軌的證據一大把,打起官司來我未必會輸。
易晉嘴角扯了下:「跟我離了,他一個坐牢的,剛出來,能給你什麼?陪你一起死嗎?」
「你那張癌症報告,我看見了。」
身後門「啪」的一聲被推開,甘昱站在門口:「誰的癌症報告?」
11
我又辦理了住院手續。
甘幸一直在我腦海裡念:【癌症有得治,不是必死的!】
【把你看的那些傻逼小說和電視劇,都給我扔垃圾桶裡頭去!】
【生病了要積極治,不是萬念俱灰放棄等死,妄想用死來懲罰那些傷害你的人!】
【你撞車的時候媽什麼反應?甘昱和易晉又是什麼反應?】
【活著的時候沒對你好過,等你死了,人家估計隻會拍手叫好!】
【你養的那條魚都得被拿去紅燒!】
她聲音驟然柔軟下來:【小願,當別人傷害你時,你每一次放低自己,都是在放寬他人欺負你的底線。】
【越懂珍惜的人才會越怕失去,那些對你連最基本的尊重都沒有的人,他們身上從不存在幡然醒悟和遲來的愛,不要期望施暴的人自省,他們唯一會懺悔的時刻是死到臨頭。】
【你永遠不反抗,就永遠是底層人。】
【覺得自己滿身缺點的時,不妨拿放大鏡看看別人,這世上不存在完美的人設。】
重新住院後,一切檢查從頭來過。
人在死亡突然降臨時,求生欲和恐懼是並存的。
我得的是胃癌。
第一次診斷結果出來時,猶如死神的旗幟從天而降,插進天靈蓋,那一刻我腦海裡隻有一個念頭,怎麼會是這個病?我還這麼年輕。
我本能地求助,選擇了自己最想依賴的人。
背負枷鎖的罪惡感,和五年的自我囚牢,將我折磨成個極度膽小的人。
窗戶每天都開著,但陽光從不曾照進來。
我缺乏寬宥、愛與支持,遇到這樣大的打擊,不敢前進,隻能退縮。
可當甘幸重新出現,一切變得不一樣了,她說:【你別怕,最差也就來跟姐姐團圓。】
我一邊住院接受治療,一邊將離婚的事情同步提上日程。
這些都是甘幸摁頭教的步驟,除了媽媽外,我最聽她的話,姐姐說什麼都是對的。
她知道我有喜歡的人,也提前給我打過預防針,說媽媽可能會反對,所以我小心翼翼隱瞞著戀情,但最終還是曝光了。
他們都傳易晉喜歡甘幸時,她卻以一種肯定的語氣告訴我:「那小子喜歡的是你。」
「每次你們在同一個場合,他一說話眼睛就先找你,碰到好玩好笑的事,第一反應也是先找你。」
「不過那家伙非常懦弱和愚蠢,他估計意識不到這點,或者意識到了也不會承認。」
「所以你跟他假裝約會前,一定要把話說清楚。」
說是說了,但他卻誤以為我口中喜歡的人是他。
作為婚姻裡出軌的過錯方,甘幸幫我在財產補償方面毫不客氣地要了一大筆,她氣勢拔得很高:【不要錢要什麼?要他那廉價的愧疚和骯髒的身體嗎?】
【渣男就該被物理閹割,窮困潦倒一輩子!!】
律師重新擬好文件給我過目,再次確認完之後發給了易晉。甘幸還說:【他要不願接受,不想離也可以,咱們慢慢耗,你要是治不好,到時就把他也帶走,看他要錢還是要命,隻能選一個。】
同歸於盡的心意堅決得可怕。
受她精神力量的燻陶,我心態都跟著好轉許多。
這次住院,我換了更好的醫院,最新檢查結果全部出來,手術時間安排在了後天,醫生給出的方案是先手術再化療。
手術籤字的親屬是甘昱,他比我還不能接受我生病的現實。
他對著那張確診報告看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是不是忽然之間不識字。
那張紙被他壓在掌下時,我才看到甘昱的手指竟在微微發顫,他目光垂落到地板,不知道在想什麼,好半晌才低低問了句:「那麼早就查出來了,怎麼不說?」
「說了,媽說醫院治不好的病找她也沒用,而且不剛好如你的願。」
那張報告紙被他抓皺,甘昱抬起目光看過來:「你原本是怎麼打算的?」
「能怎麼打算。」我笑笑,「墓地都買好了。」
「等我走了就剩你一個了。」我停頓了下,「省心了,以後再也沒人惹你生氣。」
甘昱又生氣了。
我的病房來了三個護工,都是甘昱請來的。
甘幸說:【不用白不用,犯不著為和他置氣耽誤自己享受。】
住院的這段時間裡,甘昱沒有每天都來,我自己一個人天天按時吃飯吃藥,也沒有想象中的可怕和難受。
手術的前一天,我和護工闲聊。
她說我有個好哥哥,甘昱天天晚上在我睡著後都會過來瞧一瞧,醫生那邊他也每天在溝通,吃的飯是他找廚師做好,然後每餐配送過來。
這些甘昱從沒在我面前提起過,不知道是護工自己觀察仔細,還是甘昱自己覺得別扭,沒法對著我說出口,選擇讓護工轉述。
稀奇,一夜之間甘昱忽然懂怎麼當哥了。
他和我就差兩歲,小時候我們喜歡爭東西,長大之後喜歡爭口舌。
兄妹關系裡我們有同樣的共識,他不需要謙讓我,我也不把他當哥看。
如果這些事情是發生在我剛查出來疾病的那會兒,我肯定會感動得淚眼汪汪。
那些曾經求不來的東西,出現在不合宜的時刻,我已經不需要了。
12
手術後,我接受了第一個療程化療。
除了腸胃變差,瘦了不少,目前還沒出現其他的副作用。
住院期間,易晉不曾來過病房,可能是甘昱不讓他來,也可能是易晉自己不想來,我一直等著他同意離婚的消息。
出院後我沒回易家,也沒聽甘昱的話搬回家裡。
父母離婚後,三個孩子裡唯獨我的撫養權給了父親那邊,我爸唯一給我留的東西是套房子,地理位置不算好,所以這些年都沒去住過,但在這個時候成了絕佳的安全港。
出院前我辭退了甘昱請的護工,也謝絕他建議幫忙找人照顧我的事。
被我接二連三拒絕後,他忍耐了許久的脾氣又上來了。
他眉頭一皺,手指在桌面有節奏地叩動,舉止間都透露出煩躁:「這也不要那也不要,就你現在這個身體情況,能別作嗎?」
「跟作不作沒關系,這段時間謝謝你,以後我自己來就行。」
他胸膛深深起伏了下,耐著性子問:「你打算怎麼自己來?你現在是個病人,合理聽從我的安排才是最好的方案!」
好熟悉的話。
我說:「你跟媽好像。」
甘昱僵住,強硬的氣勢一垮,露出幾分不自在難得的局促:「我隻是……想幫忙照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