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了謝裴十年,他卻一直覺得我惡心。
等他一朝篡位稱帝,對我隻有囚禁和羞辱。
他說我罪有應得,欠他的永遠還不清。
可我想,這一生做過的唯一一件錯事,就是愛上他。
1
我愛了十年的謝裴篡位稱帝了。
他將整個皇族或屠戮或流放。
隻有我這個前朝五皇子,被囚禁在暗無天日的牢房。
他最恨的人,是我。
這天,緊鎖的牢門終於打開。
一縷光照了進來,刺得我雙眼生疼。
我費力地抬起手臂,想將那束光擋住。
長時間的幽禁和飢餓,使我虛弱到動一下就會急促地喘息。
「大膽,見到陛下還不跪下。」
隨著這個聲音,我被人狠狠踢了一腳,直接趴在地上。
額頭剛好碰到一雙明黃色的龍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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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腳動了動,腳尖挑起我的下巴。
我這才看清眼前的人。
長眉入鬢,鳳眸上挑,薄唇微抿。
眼中凝著寒霜,似有恨意洶湧。
是謝裴。
我扯了扯嘴角。
太久沒有說過話,喉嚨裡猶如塞了刀片,又痛又啞。
「求賜我一死。」
「死?」
謝裴冷冰冰笑了,挑著我下巴的腳移開。
立馬就有太監跪下,為他擦拭。
仿佛剛剛的觸碰,髒汙了他的鞋子。
「死真是便宜你了,李承昭,朕會讓你嘗嘗當年朕受的屈辱,慢慢地折磨。」
說完,他霍然轉身,邊走邊交代:
「來人,帶李承昭押入宮廷為奴。若他還不肯吃東西,就立馬回稟。絕食一日,就殺他在嶺南的母族一人。朕倒要看看,何時能殺得幹淨。」
謝裴走遠了。
太監們把我架起,如同一攤爛泥,一路拖出牢房。
我抬頭看了看。
碧空如洗,和我初遇謝裴那天一樣明媚。
第一次見面,我就愛上了他,整整十年。
可是對他而言,我所有的愛戀、傾慕、討好、關心,都令他屈辱不堪。
因為,我也是個男人。
2
其實在遇到謝裴之前,我從未對任何人動過心。
直到那日見到他,內閣大學士家的公子。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從此傾慕之情一發而不可收。
我們時常在一起賦詩、飲酒、讀書、作畫。
總是能不謀而合,心意相通。
有一次,謝裴甚至半開著玩笑說:「阿昭,你知道暮雪跟我說什麼嗎?她說我整日念叨著你,不如跟你湊成一對,共度一生好了。」
一時間,我的心狂跳不已。
我害怕自己這見不得光的心思被別人發現,竭力掩飾著,隱藏著。
而他口中的暮雪,是禮部江侍郎家的小姐,與他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我明白他和江暮雪之間的情誼,也知道自己跟他絕無可能。
唯願能這樣高山流水,互為知音,就心滿意足。
可事與願違。
這年冬天,突厥來犯。
父皇軟弱,隻會一味求和。
突厥人又提出要公主和親。
適齡的公主裡,隻有我的妹妹李承詩。
母妃哭求,父皇亦不舍。
最後,父皇看中了江暮雪,將她封了公主,遠嫁突厥。
江暮雪走的那天,恰逢大雪。
謝裴獨自在城門口,站了一夜。
而我默默站在不遠處,陪著他整夜。
天蒙蒙亮時,謝裴轉身,卻站立不穩摔倒在地。
「阿裴。」
我想都沒想,就衝過去扶他。
「別碰我。」
他一把將我甩開,通紅的雙眼中,夾雜著恨意。
我不知道該怎樣安慰,隻能無措地一直道歉。
「對,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麼用?對不起能換暮雪回來嗎?」
「李承昭,一定是你想的主意,讓暮雪代替你妹妹和親,是不是?」
他的臉色越來越冷,眼中似浸著冰,一字一句說得咬牙切齒。
「沒有,阿裴,你相信我!」
我抓住他的衣擺,慌亂地解釋。
可他卻抬手將我用力推開,頭也不回地走了。
之後許多天,我滿腦子都是那日雪地中謝裴落寞蕭索的背影。
卻又不敢去找他,害怕再次面對他的憤怒與指責。
可這一天,謝裴卻來找我。
手裡提著我最喜歡的桂花酒。
「阿昭。」他低低叫了一聲,眸中全是後悔與愧疚。
「是我的錯,我不該遷怒你,更不該對你無理指責。」
我一下子笑了,抬手拉他進屋。
「阿裴來,剛好我尋訪到一本古籍,看看喜不喜歡。」
他愣愣望著我,眸光似水般閃動。
良久,他垂下了頭,輕輕說了一聲:「阿昭,有你在,真好。」
3
我本以為,就這樣能和謝裴做一輩子的朋友知己。
但有一天,我的皇兄,太子殿下發現了我偷偷寫的詩文。
上面字裡行間,全是我對謝裴的痴戀。
一時間,全京城哗然。
人們在鄙夷嘲笑我的同時,也傳起了謝裴的風言風語。
說他為了權勢富貴,不惜出賣色相,勾引皇子。
我心焦不已,跑去找他,想當面道歉。
可謝府大門緊閉。
我守了三天三夜,幾近昏厥,他才出來。
腳步隻走到門口就停下,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厭棄。
他隻冷冷說了一句話。
「李承昭,滾,你簡直讓我惡心。」
我默默地走了。
原來,我的愛是這樣的骯髒不堪。
從此以後,我心如死灰,再不想打擾謝裴一絲一毫。
一晃兩年,朝中突然發生巨變。
內閣首輔謝大人遭人誣陷獲罪。
男丁斬首,女眷發配為奴。
從朝廷到民間,無數人為謝家喊冤。
可父皇早已被奸佞蒙蔽,一意孤行處置了謝家。
謝家的男人們都死了,唯獨剩下謝裴。
父皇聽說他驚才絕豔,一身清骨,下旨將他貶為娼籍,賣到男風館為妓。
殺人不過頭點地。
可父皇卻想要誅心,徹底打碎謝家的清流名聲,打折謝裴的不羈傲骨。
在謝裴首次亮相那晚,我出了最高的價錢。
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他帶回了王府。
那一夜,他臉色煞白,紅著眼睛一點點解開身上本就寬敞的衣裳。
我連忙握住他的手,告訴他,自己隻是想救他,並沒有別的意思。
他極快地將手抽開了,冷冰冰地笑了一聲。
之後,謝裴住在了我這裡。
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想要什麼,做什麼都隨意。
我用盡所有力氣,對他好,討他開心。
在他生辰那天,我親手刻了一個白玉鎮紙作禮物。
卻在第二天,奴僕扔出府的垃圾裡,看到了那鎮紙的碎片。
我終於明白,再多的心意,他都不會在意,甚至看都不願看一眼。
他是從骨子裡,深深地厭惡我。
從那以後,我便盡量躲著他,害怕他又會說出我讓他惡心這樣的話。
日復一日,我總是在外面遊蕩到很晚才回府。
漸漸地,我發現,每次回去時,都能看到謝裴站在門口的槐樹下。
與我目光交錯,又極快地躲開。
他,好像,是在等我。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我自嘲地笑了笑。
李承昭,你還真是自作多情。
謝裴怎麼可能還會在意你分毫。
那年除夕,父皇的宮宴並沒叫我。
我也不以為意,獨自在院子裡喝酒。
這時,撫遠將軍盧懷瑾登門,要跟我把酒言歡。
我格外高興,喝了許多酒。
醉眼蒙眬中,看到謝裴站在不遠處的樹下。
斑駁的樹影投在他月白色的長袍上,看我的目光沉靜如水。
「阿裴,來。」
我是真的喝醉了,才敢當面與他說話。
出乎意料,他竟然真的一步步向我走了過來。
這麼久了,這還是我一次離謝裴這樣近。
但他似乎對盧懷瑾帶有敵意,總是有意無意地將我擋在身後。
那天,我直接喝到爛醉如泥。
昏昏沉沉中,感覺有人將我緊緊攬在懷中。
那人身上帶著淡淡墨香。
好像是謝裴。
我一定是做夢了。
因為我喜歡男人,京城裡人人對我避之不及。
但盧懷瑾把我當作朋友,時不時來找我小聚。
每一次,謝裴也會來。
沒有人知道,在我喝醉後,謝裴和盧懷瑾都聊了什麼。
半年之後,盧懷瑾率領禁軍宮變。
父皇荒唐,天下積怨已深。
謝裴在盧懷瑾的扶持下,登上了皇位。
我在地牢裡聽到的這個消息。
不知為何,會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
李承昭啊李承昭。
你看,這世上從沒有人會愛你。
就連你認為的唯一的朋友,也隻是在利用你。
4
我被帶去了內廷。
每天都是做最卑賤最髒的活。
可那些內廷的太監們還要想方設法地作踐我,折磨我。
畢竟,我曾是高高在上的皇子。
能將皇子像條賤狗一樣踩在腳下,對太監們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滿足。
一日三餐,他們給我的是豬食或者狗食。
還要用鐵鏈拴住我的脖子,讓我真的像豬狗一樣,趴在地上吃。
所有人圍在旁邊,一邊看著,一邊哄笑。
「聽到沒,全都吃完。陛下有旨,你若不吃飯,便要殺光陳家。」
陳氏是我母妃一族,如今全族人性命都握在謝裴手中。
我分不清吃進嘴的究竟是什麼東西,什麼味道。
也沒有遲疑,沒有惡心。
轉眼到了隆冬。
太監們又想出了折磨我的新法子。
他們幾天不給我一滴水喝,然後讓我去舔舐倒在地上結成冰的便溺。
「不舔嗎?你渴死的話,整個陳家可都得陪葬。」
在大笑聲中,我緩緩走過去,跪在地上,低下了頭。
一枚玉佩從我的懷中掉落。
「這是什麼?」
立馬有眼尖的太監撿了起來,「喲,看著水色還不錯。」
「還給我!」
我站起身,大喊了一聲,將所有人都嚇住。
這麼久,無論怎樣羞辱折磨,我都默默承受,一聲不吭。
今天,這是第一次反抗。
太監們愣了愣,隨即緩過神來,一Ṫų¹個個笑得不懷好意。
「本來咱家還想留下,既然你這麼在意,那就砸碎吧。」
有人說著,搬來了石頭。
那枚玉佩是我的同胞妹妹,李承詩留給我的唯一的物件。
謝裴登基後,她也被發配為奴,如今生死未卜。
「不,不要砸。」
我什麼都顧不上了,瘋了一般衝過去,眼中隻有那玉佩。
終於,我的手攥住了玉佩,同時石頭重重落下。
一個清脆的響聲。
我的手骨碎裂。
「還敢搶?給我狠狠地打!」
太監們惱羞成怒,開始拳打腳踢。
而我一直死死護住玉佩。
「陛下御駕親臨,何人在此喧哗?」
突然,遠處傳來一聲呵斥。
一架輦輿走來,上面端坐的人一襲明黃。
所有人都噤若寒蟬,跪在地上。
隻有我,一次次想爬起來,又țŭ₋一次次摔倒。
被砸得變了形的雙手使不上力,徒勞地掙扎著。
輦輿在我的身旁停下。
一道冰冷而淡漠的目光投在了我無比狼狽骯髒的身上。
接著,我似乎聽到了一聲輕笑。
謝裴隨意地擺擺手,抬輿的人很快走遠了。
5
沒有醫藥,我斷了骨頭的手腫了起來,疼得鑽心。
可我也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