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指名要都水清吏司的人參與。”
承嘉帝啞然,笑罵了句:“這小子,把皇子身份用得挺順手的。”語氣中卻不見責罰之意。
這話別人可不敢接,稟報之人壓低腦袋不吭聲。
承嘉帝也沒指望他能說什麼,擺擺手:“行了,讓他折騰去吧。”
“是。”那人磕了個頭準備退出去。
“慢著,”承嘉帝陡然想到什麼,“老三最近幾月是不是都沒去昭純宮?”
那人遲疑了下:“三月以來,隻去了一趟。”
承嘉帝皺眉,自語般道:“這小子怎麼了?”
謝崢這孩子,以往不說熱情,對其母後、親弟還是關懷備至的,尤其是對淑妃,不說天天過去昭純宮,隔三差五去一趟卻是定數。如今都快三個月了,竟然隻去了一趟?
而這唯一的一趟,據他所知,也隻呆了半盞茶不到,還領了淑妃的罰回去……
好端端的,他怎麼跟淑妃起間隙了?
稟報之人見他陷入沉思,無聲地磕了個頭便再次退下隱匿。
承嘉帝百思不得其解,幹脆撂下筆:“走,去書房看看。”確實許久不曾去書房看看孩子們了,順便看看謝崢究竟怎麼回事。
既然是去查皇子們的讀書情況,承嘉帝自然不會大張旗鼓。
皇子書房距離御書房不遠,承嘉帝幹脆步行過去。
到了地兒,德順領著幾名小太監先進去,把周圍的宮人揮開,承嘉帝這才踱步入院。
Advertisement
這會兒剛過辰時正,讀書聲從裡頭傳來,有氣無力、稀稀拉拉,動靜還不如樹上蟬叫。
承嘉帝聽得眉心都皺了起來。
走上臺階,透過窗戶往裡看。
除了幾名年紀小的,別的皇子看書的看書、睡覺的睡覺、說話的說話……
承嘉帝面沉如水。
德順幾人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不知道哪位小皇子先發現承嘉帝,大聲喊了句:“父皇!”
“哗啦!”
“哐當!”
一陣兵荒馬亂,全部人跪倒在地。
承嘉帝壓著氣走進去,率先問屋裡最大的謝峸:“老大不在,你這個當哥哥的就是這樣放任弟弟們這般胡鬧?”
他口裡的老大叫謝峮,去年冬剛成親,現在去了禮部學習,現在都很少來皇子書房學習了。
他不在,老二謝峸便是皇子裡最大的。
謝峸連忙請罪:“是兒子不懂事,沒有擔起哥哥的責任。父皇若是罰兒臣,兒臣別無他話。”
承嘉帝重哼了聲,轉向跪在最後的謝崢:“你又怎麼回事?昨夜裡捉賊去了?”竟然明目張膽地在書房裡睡覺!
謝崢隨口道:“稟父皇,今日所學內容兒子皆已熟悉,便有所懈怠。”再者,這個時候,那位佩奇兄在抄縣志,看書晃眼,習字……他的字也無須再練,索性閉目養身罷了。
他說的是大實話,承嘉帝卻聽得怒意上漲:“寒窗十年尚且不敢懈怠松弛,你小小年紀就敢大放厥詞說已然熟悉?”
眾人噤聲。
謝崢面不改色:“兒子不需要考取功名,何必跟旁人做比較。”
承嘉帝一哽,斥道:“朕看你是膽兒肥了。”看看左右,撿起一本冊子砸到他身上,“既然你已經熟悉了,回去寫一篇文章,好好分析分析《孟子》,寫好給朕批閱,沒讓朕滿意之前,都不許出屋!”
謝崢從善如流:“謹遵父皇旨意。”
承嘉帝的臉色這才緩和些,轉頭將當值講讀、餘下皇子統統訓斥一遍,甩袖離開。
目送聖駕出了院門,謝峸走過來,嘖嘖兩聲:“三弟,你這膽兒果真肥。”
謝崢掃了眼他適才抱著不放的書冊,淡淡道:“不及二哥,還敢在書房裡看話本。我自愧弗如。”若不是承嘉帝沒仔細看,遭殃的指不定是誰。
謝峸一窒,呸道:“雅俗共賞,誰說話本不能看——”
“咳咳。”當值講讀急忙打岔,“兩位殿下請入座,微臣該講解下一章節內容了。”
剛才被承嘉帝訓斥了一遍,謝峸瞪了眼謝崢,悻悻然離開。
各自回座。
回到後排的謝崢眼睛一掃,那位佩奇兄依然在奮筆狂書。
他不知道怎的提筆就去撩對方:【你讀過《孟子》嗎?】
遠在蕪縣的祝圓懵了一下,停下抄書,隨口答道:【知道啊,儒家代表作嘛。問這個幹嘛?】
儒家代表作?這評價倒是貼切。【想問問你對《孟子》的看法】
【沒什麼看法,我一不當皇帝,二不當官,哪有什麼看法。】
謝崢啞然,搖了搖頭,不再贅述,拉過《孟子》,凝神開始構思如何寫這篇文章……
當值講學瞅了他好幾眼,都看到他指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慢慢地在桌上敲擊,便默默收回目光。
不到一個時辰,謝崢陡然睜眼,鋪紙、提筆,一氣呵成。
“把文章送到御書房,交給父皇。”
扔下一句話,謝崢便揚長而去。
捧著幾張手稿的安瑞欲哭無淚——
我的主子诶,陛下前腳才禁了您的足,後腳你就跑出去溜達……這、這是不是有點太囂張了啊?
第010章
聽到稟報,承嘉帝下意識看了眼日晷,不解道:“不是剛從那邊回來嗎?送什麼過來?”
“稟陛下,聽說,是三殿下讓人送過來的。”
承嘉帝眯了眯眼:“拿上來。”
“是。”
片刻功夫,謝崢的文章便送到他手上。
《孟子》乃傳世的儒家經典,記錄了孟子的治國思想、治國策略等,主張推行仁政。常人分析《孟子》,不外乎是從“仁”字出發進行引申拓展。
謝崢並不。
他講“仁”的不足,為了論述清楚,他甚至把刑律翻了出來……“仁”是思想,“法”是手段,仁法並重,才是長久之道。
離題萬裡,卻更有份量。承嘉帝看得連連點頭,忍不住倒回去又看了一遍。完了他問德瑞:“老三最近看了什麼書?”
德順忙上前:“稟皇上,聽說前些日子三殿下找司籍拿了全套《刑律》。”
“這就對了。”承嘉帝笑罵了句,“我說好端端怎麼扯上了刑律。”頓了頓,他這回直接問文章的太監,“老三知道錯了沒有?”
跪在下面的正是謝崢的貼身太監安瑞,聽見問話,他忙磕了口頭,惶恐道:“稟陛下,三殿下並沒有留話。”
承嘉帝皺眉:“他人呢?”
“稟告陛下……”安瑞一閉眼,埋下頭,“三殿下去了司籍。”
承嘉帝怔了怔,再看看手裡書稿,登時哈哈大笑:“好,好!不虧是朕的兒子!”能寫出這般見地的文章,那些翰林學究的課業教導確實是……悶得很。
言外之意,這文章是過關了。安瑞登時大大松了口氣。
“行了,再怎麼說該學還是得學,回去讓你家殿下好好聽講。”
“是。”
彼時謝崢已經在司籍裡折騰那些雕好的活字木塊,準備試印……
***
遠在蕪縣的祝圓也沒闲著。
這段日子,她不光租好了鋪子,還把鋪子重新捯饬了一番——買了石灰調成漿刷牆,門窗重新換了新的,屋裡陳設、家具按照她的設計重新訂做,然後採買食材……還沒開店便把錢花得一幹二淨,差一點連招牌都打不著。
甚至,家具什麼的還是借家裡匠人幫忙折騰的。
預算不夠,連廚師、服務員都隻能借家裡的。
大廚還得給她爹娘弟妹做飯,祝圓想要做的東西難度不大,幹脆也不找主廚,直接挖走廚房一名打下手的小廚,再找幾名端正些的奴僕、丫鬟,這人手就齊活了。
那邊裝修進行中,這邊就開始人員培訓,同時還自掏腰包買了些同色棉布,讓人縫制成統一樣式的圍裙。
除此之外,她每天還得雷打不動地抄寫縣志,忙得腳打後腦勺,連狗蛋最近很少出現都沒發現……
忙忙叨叨,終於到了開店這一天。
最後視察一遍店內情況,祝圓深吸口氣:“開門!”
“是!”
幾名幹淨整潔、套著統一圍裙的奴僕走出去,兩名拿著鑼走向東街鬧市,兩人站在門口擺開架勢。
“鏘鏘鏘!”
“咚咚咚!”
鑼鼓齊響。
由祝圓特地挑選出來的精神小伙扯開喉嚨吆喝:“得福食棧開業啦——”
“咚咚鏘鏘!”
“今日得福食棧開業大酬賓,所有商品一律五折,全部五折!五折你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各位叔伯大哥大爺嬸子大娘阿姨姐姐,走過路過不要錯過,進店看一看、瞅一瞅了喂~~~”
門外“咚咚鏘鏘”,躲在後廚的祝圓也緊張不已,隔一會兒就挑起簾子朝外頭瞅一眼。
夏至好笑又無奈:“姑娘,他們才剛出去呢。”他們鋪子位置也有些偏,哪有那麼容易招攬到——
“來了!”祝圓低呼,轉回來,“趕緊的,都準備起來。”
“是!”廚房諸人應聲。
此刻已是巳時末。踏入六月,天兒已經很熱了。今兒又是大太陽,豔陽高照,更是熱上加熱。
不過再熱,行商走卒還是得在外頭奔波。
恰逢飯點,這新開的得福食棧既然有五折優惠,路上行人便聞訊過來。
一進門便是兩盆半人高的綠植,然後是明晃晃的白牆,配上敞開的門窗,屋裡光線透亮得很。
屋裡的桌椅都是上的淺色桐油,淺木色,既無雕刻也無裝飾,樸素的很。
但進店的人完全不覺得簡陋。
四面牆上掛了許多垂著藤蔓的綠植,淺色桌上也都擺著許多小巧的盆栽,每隔幾張桌子,還放了幾口大肚圓缸,上面飄著幾片浮萍。
綠意盎然,生機勃勃,宛如置身山野叢林,但又頗為雅致,絲毫不覺粗獷凌亂。
大夏天的,進到這樣的屋子,整個人都舒爽了不少。
打頭進來的兩名漢子同時舒了口氣。
一名端正姑娘迎上來,朝他們福了福身:“歡迎光臨,兩位想坐哪塊兒呢?”
這姑娘身上套著塊翠綠過膝的圍兜,與外頭敲鑼打鼓的哥們一模一樣,想必是這家食棧的伙計。
倆漢子約莫是第一次遇到這般正兒八經的迎禮,再加上這店鋪裝潢實在是不尋常,便都有些緊張。
對視一眼後,其中一名漢子結結巴巴問道:“聽說你們這兒東西五折……”
另一名漢子見他說不到點子上,急忙插嘴:“這兒東西貴不貴啊?要是太貴我們可吃不起。”他們就是衝著五折來的。
“客官放心,咱們這兒的菜品多樣,從幾文錢到幾十文都有,分量足,價格實惠。加上開業五折,再能吃的人,也可以放心點。”
倆人齊齊松了口氣。
“那行,我們坐那兒。”
小姑娘隨著他們過去,順手從圍裙前兜裡掏出幾塊薄木片遞過去:“兩位看看吃些什麼。”
左邊漢子接過來,一看,上頭畫了簡單的線條圖案,每個圖片下面還有幾個圈。
不等他發問,小姑娘便介紹起來:“這是我們店的菜單,每個圖案代表一樣食物,下面的圈圈代表價格,一個圈圈就是一文錢。”
漢子秒懂,忙讓同伴一起湊過來查看。
“這是面條的意思嗎?”
“這是炒面,後邊啥都沒有的,就是素炒面。對了,不管點啥主食,都會配例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