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圓頓住,半晌,擠出一句:“民女不敢。”
謝崢仿佛笑了聲:“那就走吧。”
祝圓磨了磨牙,隻能乖乖跟上——眾目睽睽之下,諒他不敢做什麼。
第066章
走了兩步,祝圓腳步一頓, 試圖做最後的掙扎:“且慢。”
謝崢停步。
“民女妹妹還在書鋪裡, 待會她找不著——”
“安福。”
“在。”一名白面中年人躬身, 身上穿著打扮,與小胖墩身邊的下人一模一樣。
祝圓暗忖。怪不得剛才看著這人的打扮有幾分熟悉, 原來是太監服。
念頭一閃而過,隻聽謝崢下令:“讓人把祝小姑娘接進來。”
“是。”
“如此, 可以走了?”謝崢還頗有耐心地問祝圓。
祝圓訕訕。
還能怎麼辦?走唄。
剛才倆小孩爭執的地方,恰好在書鋪回廊的拐角處, 又有兩叢花卉遮擋,經過的參觀人流除了站在特定角度,還真看不清楚他們這兒是什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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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圓剛才遠遠能看見,是因為小滿帶著她和夏至下了回廊, 從卵石小徑上繞過來。
不過, 再少人看見, 總歸還是有。
進了後院,那若有若無的打量視線便被圍牆擋住, 祝圓這才放松些。
然後才有心思偷偷打量這家皇家書鋪的後院。
東西廂房都是辦公室,什麼運營部、詩稿部、經講部、國策部……前邊是個掛著會議室牌子的花廳。
這會兒, 各部門還在忙碌, 身著深深淺淺藍色制服的人來來去去, 經過謝崢身邊時皆會停步, 也不行禮, 躬身拱手便匆匆離開。
祝圓隔著淺露打量這些人, 從十來歲小伙子到四五十歲長須老者皆有之,每人皆是行走如飛、幹勁十足。
看來書鋪福利不錯?
拋開別的,這聊齋書鋪算得上是國企了,鐵飯碗,有錢途!還是跟文字打交道,體面!
祝圓越想越心動,忍不住開始盯著那些年輕小伙們看。
越過東廂,穿過花廳,細細碎碎的說話聲便仿佛遠了許多,小鮮肉也沒了。
祝圓失望地收回視線。
又走了幾步。
“就這兒吧,清靜些。”
祝圓瞬間回神。
前頭的謝崢自然不知道她在偷看小鮮肉,提溜著謝峍走進一座小涼亭。
祝圓遲疑了下,略微提起裙擺,慢步跟上。
此涼亭位於院子西北角,與花廳遙相對望。既不會太過偏僻,也不會人來人往,倒是挺適合說話的。
再者,亭子邊上有株枝葉繁茂的大松樹,恰好將愈發炙熱的日光擋在外頭。亭子裡陰涼清爽,和風徐徐,倒也涼快。
別人如何祝圓不知道,她戴著淺露走在大太陽下,都快熱死了。
“坐。”謝崢扔下小胖孩謝峍,率先落座。
被松開衣領的謝峍“哎呦哎呦”地扶住石桌,他的貼身太監忙不迭攙著他。
謝峍擺手,扶著桌子慢慢落座。
一路都在四處張望的祝庭方收回目光,好奇地看著他:“你這是傷哪兒了?”他年紀小,完全感受不到自家姐姐的緊張忐忑。
謝峍瞪他:“要你管!”
“謝峍!”謝崢輕斥。
謝峍撇了撇嘴,不說話了。
謝崢轉向祝圓,皺眉:“為何不坐?”
祝圓下意識看向花廳方向。
“別擔心,無人敢過來打擾。”
重點在這裡嗎?祝圓暗罵了句。
“殿下,於禮不合。若是殿下覺著民女適才的處理不太妥當,那請殿下明示。”她如是道。亭子就這麼點大,她若是跟他坐一起,傳出去都不知道會鬧出什麼風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謝崢敲了敲桌子,重申:“坐下說話。”
祝圓想罵人,明面上還得福身推拒:“謝殿下賜座,民女何德何能,豈敢與殿下同坐。”得虧戴了淺露,否則怕不是要把人得罪狠了。
謝崢輕哼:“三番四次推拒落座,我看你並無半分敬意。”
祝圓沉默以對。
隔著淺露,也看不分明她的神色。
倆人僵持。
亭子裡靜默了許久,連愛鬧的謝峍也不敢說話。
片刻後,謝崢先敗下陣來。他並無意為難她,再繼續隻會惹得這丫頭更惱……他無奈:“罷了罷了。倒看不出來你性子這般倔強……”後面半句含在嘴裡,連他身後的安福也聽不真切。
祝圓隻聽他說“罷了”,頓時松了口氣。
謝崢移開視線,看向謝峍:“適才怎麼回事?出門前才提醒你不許惹事。”
謝峍抗議:“我沒有惹事!!他撞我!”然後巴拉巴拉把事情說了一遍。
謝崢皺眉,看看他,再看看緊貼著祝圓的小男孩,問祝圓:“你弟弟?幾歲?”
“回殿下,七歲。”
謝崢:……
謝峍不敢置信:“你才七歲?”
謝崢瞪他:“你被七歲小孩撞倒了還有臉哭鼻子?”
謝峍不服氣了:“我是傷者!要不是你打傷我,我怎麼會被人欺負!”
謝崢沒好氣:“連皮都沒破,算什麼傷!”
謝峍震驚:“你還想見血?我是你親弟弟,你竟然這樣對我!你以前不是這樣的!!”這控訴的語氣……不知道的還以為在看什麼偶像劇。
被強迫跟進來而心情不佳的祝圓差點被逗笑。
謝崢正無語呢,眼角一掃,看到她頭上的淺露晃了晃。他心裡一動,勾了勾唇,朝謝峍道:“我是跟她學的,你要怪就怪她吧。”
祝圓:????
這是人幹的事嗎?
好在,謝峍也不是傻子。他愣了愣,怒瞪其兄:“你耍我?”
謝崢下巴朝祝庭方一點:“你問他。”
謝峍立馬掉頭,問祝庭方:“喂,你姐姐平日會不會揍你?”
祝庭方先抬頭看祝圓,後者張口:“不——”
謝崢敲敲桌子:“祝姑娘,讓他說。”
祝圓忿忿閉嘴。
祝庭方不敢說話了。
謝峍催促:“你快說啊!”
祝圓摸摸他腦袋,輕聲說:“別怕,說吧。”這位三殿下討厭歸討厭,眼下應當不會拿她們怎樣的。
謝峍急了:“你為啥不說了?你是不是怕你姐姐打你?你姐姐是不是很兇?”
“才不會!”祝庭方不樂意了,“我姐姐才不兇!”
“那她是不是不打你?”謝峍執著不已。
祝庭方嘟囔了句什麼。
“什麼?”謝峍急死了,“你是不是沒吃飯,說話跟大姑娘似的!”
“你會不會說話啊?你才大姑娘呢!”祝庭方氣不過,跳出來指著他,“你這樣的,一看就是家裡抽得少——嗷!”
後腦勺挨了一記狠的。
後頭的祝圓語帶威脅:“不許手指指著別人說話!”
“哦。”
謝崢眼底閃過抹笑意。
謝峍還沒反應過來,祝庭方放下手,改成雙手叉腰,老氣橫秋地教訓他:“你懂什麼?我姐說了,打是親,罵是愛。疼你愛你才會管教你、才會打你!換了別人,人家才懶得理你咧!那些天天給你糖果點心,不教你規矩不教你學識的,都是捧殺,壞得很!”
謝峍愕然。
謝崢拍拍他腦袋:“聽到沒有?”他回憶了下,補了句,“以後不許天天吃糖果點心了,你這一身的肉,全是虛的,還不夠人七歲娃娃撞一下。”
謝峍跳起來:“我——哎喲——”扯著痛處,疼得一陣哆嗦。貼身太監急忙湊過來噓寒問暖。
謝崢沒再管他,轉向祝圓,面帶微笑道:“愛之不以道,適所以害之也。祝姑娘實在高瞻遠矚。”
這不是她曾經說過的話嗎?祝圓暗哼。拿來主義用得挺順溜的,交學費了嗎?
不過,她也就敢在心裡嗶嗶兩句。
聽了謝崢此話,她順勢福了福身:“民女弟弟不懂事,衝撞了六殿下,回頭定讓人補一份厚禮——”
“不必了。區區小事,無須再提。”
那就最好。“既然如此,那民女先行告退。”
謝崢:……
祝圓見他不說話,當他默認,二話不說,拉著祝庭方的手便開始後退。
“慢著。”謝崢想嘆氣,“我還沒問完話。”
祝圓極為不情願,甚至還往後推了兩步才停下:“殿下有事請說。”
語氣恭敬,表現出來的態度卻仿佛避之唯恐不及。
謝崢察覺出不妥。小丫頭有這般在意男女大防?還是僅僅……針對他?
他將此前種種聯系一起,心裡陡然有了某些臆測。他掃了眼懵懂的祝庭方和氣憤不已的謝峍,索性也不拐彎抹角了,直接問她:“金庸先生可是你的字號?”
隔著淺露,祝圓仿佛很詫異:“金庸先生?民女囿於後宅,所識之人少之又少,並不認識什麼金庸先生。殿下應當是弄錯了。”
謝崢怔住了。
“如無他事,民女先告退了。”祝圓福了福身,拉著祝庭方退下臺階,轉身,疾步離開。
謝崢眼睜睜看著她下臺階、看著她逃也似的離開,心裡陡然升起股詭異又復雜的情緒——
小丫頭……不想與他相認?
***
當天下午,謝崢一直走神。
不管在忙什麼,總是下意識尋找紙張,看看上頭有沒有墨字。
直至下晌,他已回到宮中,坐在書桌前打算練字靜心,那手已然算得上秀麗疏朗的字體才緩緩浮現紙上。
謝崢眼前一亮,立馬打招呼:【小丫頭】
對面的祝圓剛起個頭就被他打斷,停頓片刻,緩緩畫了個“?”。
謝崢問她:【聊齋收到一份稿件,署名金庸先生,是你投的?你改字號了?】原來不是叫佩奇嗎?
【不是,金庸先生另有其人。】
謝崢眯眼。不可能,他絕對不可能認錯祝圓的字!
果不其然,墨字繼續浮現:【我隻是代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