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的標點之事,也是得他起頭,現在翰林已經在起草標點符號的使用規範指導,沒有意外的話,年底前便會下發到各州府學習,日後公文書寫皆以此為範本。
最重要的是,他沒記錯的話,徐叢懷將會在承嘉二十二年的時候,一躍成為文華閣大學士,進駐內閣。
還有十年。
故而,即便情緒欠佳……他仍然依約前來。
聽了他的話,徐叢懷捋了捋長須:“殿下也無需過謙,您那手楷書在老夫看來,也是相當不錯。以您的年紀,倘若能堅持練下來,後人必定也會對您的帖子趨之若鹜。”
謝崢朝他拱了拱手:“先生過譽了。”他習字多年,不過是比別人多得練了些年份罷了。
徐叢懷擺手:“習字者眾,能堅持者少。老夫記得,您仿佛每天都會練字?”
“若是遇上事多,也是要停上幾天。”
徐叢懷笑呵呵:“換言之,若是無事,您必習字?”
謝崢想了想,點頭。
徐叢懷贊賞地看著他:“殿下好學。”勤奮得不像一名皇子。
謝崢語氣謙遜:“圖個寧神靜氣罷了。”
徐叢懷笑了笑,轉移話題:“帖子賞完了,殿下可有興趣賞賞老夫親自打理的菊花園?”
“榮幸之至。”雖不知這位徐叢懷搞什麼鬼,既然他有意交好,謝崢自然不會推拒。
倆人遂移步小花園。
這處院子不大,外圍栽了數株矮松,園中全是各色綻放的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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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肌弱骨散幽葩,更將金蕊泛流霞。滿園金蕊,確實怡人。
謝崢贊道:“先生雅興。”
徐叢懷笑得得意:“旁人是詩詞書畫,老夫是詩詞書花。所幸都不負所望。”
他的書法在文人中也是屬於一貼難求的。
“……這是西湖柳月,花瓣大,微下垂;花色明快,如皓月臨水,故稱為西湖柳月……”
謝崢安靜地隨他賞看盛放的菊花,安瑞等侍從安靜地跟在後頭。
行至園中西北角的月亮門處,徐叢懷駐足,指著拐角處一盆盛放的豔菊介紹道:“這是香山雛鳳,花瓣抱團,外瓣展開如匙,紅白復色,盛放之時,既高雅又美豔,宜家宜室,是不可多得的極品。”
謝崢不解:“既然名貴,為何——”
話音未落,便見月亮門另一側走來兩名姑娘。
一主一僕,一前一後,手挎花籃款款而來。
打頭的小姑娘約莫十五六歲,頭上是綴紅金枝步搖,身上是紅白復色華麗裙裳,膚白如皎皎明月,唇紅如灼灼烈焰,嫋嫋娜娜,風姿綽約。
榮曜秋菊,華茂春松。與他們面前的香山雛鳳,相得益彰。
謝崢的視線一掃而過,淡淡收回來。
徐叢懷自然也發現了,一臉詫異地問道:“依蕊?怎麼過來了?”
那姑娘已走到月亮門前了。她朝徐叢懷福了福身:“祖父。”眼眸完全不敢往謝崢方向掃一眼,輕聲細語道,“桐華院有客來訪,祖母讓孫兒過來採幾枝菊花回去擺盤。”
“我這兒正跟三殿下賞菊,你且回去回她,改明兒再送盆菊給客人賠不是。”
“是。”徐依蕊再次福身,“孫兒告退。”
“去吧。”
徐依蕊這才起身離開,轉身之際,才偷偷看了眼徐叢懷身邊的謝崢。
謝崢的視線定在身前的香山雛鳳上,仿佛其華麗芬芳讓人難以移目。
匆匆一眼,已足夠徐依蕊看清他的外形容貌,收回視線之時已是雙頰飛霞,豔若桃李。
目送她離開之後,徐叢懷仿佛才恍然醒悟,一拍額頭:“哎呀,瞧我,都忘了讓她給殿下見個禮了。”
謝崢頓了頓,道:“無妨。”
徐叢懷不經意般感慨道:“我家這孫女兒啊,再過三月就滿十六了,還沒找著人家,家裡人都急得很,天天不是出門做客就是請人回家的。哎,讓殿下看笑話了……”
看到徐依蕊之時,謝崢便明白徐叢懷今日為何而來了——他是想要與自己結親。
十年後的文華閣大學士,想要將嫡孫女嫁給他。
他這輩子行事與上輩子大相徑庭,不說別的,名聲確實好了許多,上輩子艱難十數年才獲得的文人尊仰,如今不及弱冠便已拿下。
倘若他應下了徐叢懷的話,將來必定如虎添翼。
徐依蕊面若芙蓉,顏比秋菊,容貌便配得上母儀天下,再有徐叢懷的教導指點,學識修養必定有過人之處。
當他的正室綽綽有餘。
上輩子這位徐家嫡長孫女,似乎是嫁到了儕川望族,遠離皇權……若是他應下了此門親事,京中諸位皇子,連與吏部左侍郎聯姻的謝峸也望塵莫及。
掩在袖下、捏成拳的手用力得指節發白。
隻要他應下……
思緒急轉,不過片刻功夫。
謝崢終於慢慢開口:“一家有女百家求,先生門風端正、家學有淵,貴孫女必定能找個妥帖人家。”
完全是客套之話。既不叫徐姑娘,也不贊徐姑娘,更沒有接著話題往下聊,比如問問談了哪些人家,比如有什麼要求……隻提徐叢懷,婉拒之意袒露無遺。
話音落下,謝崢竟覺渾身一松。
徐叢懷笑容微斂,繼而失笑:“嗨,我跟您聊這個作甚,走走走,我們接著賞花,賞花呵呵~~”
安瑞惋惜地看了眼月亮門另一邊,心裡大嘆紅顏禍水、紅顏禍水啊~~
***
出了徐府,坐進馬車裡的謝崢長舒了口氣。
“主子?”安瑞輕聲請示。
謝崢擺手:“去秦府。”昨夜裡託秦老夫人幫了忙,今兒得去解釋解釋了。
“是。”
謝崢閉上眼睛。
安瑞看他搭在膝上的手指輕輕慢慢地一點一點,大氣也不敢喘一下——他家主子在思考重大問題的時候,便會這樣。
一路安靜不語,秦府很快便到了。
謝崢從側門直接進入秦老夫人院子。
提前接到消息的秦老夫人已經將屋裡下人遣開,隻留了心腹丫鬟一名伺候茶水。
看到謝崢後,她忙不迭便問:“昨夜裡發生了什麼事?你是不是跟那位祝家姑娘……”她欲言又止。“你可不能做那等、那等事情啊!”
謝崢頓了頓,搖頭:“外祖母放心,我與祝三清清白白的。”
“哪家清白姑娘大晚上的還在外頭跟男人——”
“外祖母。”謝崢打斷她,“她隻是遇到些意外,耽擱了回家時間。恰好我遇上了,便託您幫忙打個掩護罷了。”
秦老夫人狐疑地盯著他:“真的嗎?”
謝崢淡定:“那是自然。”他回視秦老夫人,“外祖母信不過她,難不成還信不過我嗎?”
“也是。”秦老夫人拍著胸口,“你著急著慌的來找我,嚇得我呀……”
“不過是小事。”謝崢安撫她,“我今兒特地過來,正是要跟您解釋一番,省得您擔心。”
“嗨,隻要人沒事就好了。”秦老夫人想了想,“那位祝姑娘遇著什麼意外了?”
謝崢輕描淡寫:“她的馬車被畜生驚了,撞壞了車輪子。我恰好經過,便順手幫忙修理了。隻是我跟她畢竟男未婚女未嫁,湊在一起總是不當,就找您出個場,打個幌子了。”
秦老夫人了然:“怪不得……沒事就好。”話鋒一轉,“說到這個男未婚女未嫁,我就得不得不提一下您的親事了。我說,我這前前後後給你找了幾十家姑娘了,你到底看中哪家姑娘啊?”
謝崢頓住。
秦老夫人瞅了他一眼,笑了,伸手示意四周:“你看清楚了,這裡除了安瑞就是我的心腹丫鬟,斷不會將話傳出去。”她笑眯眯,“所以,喜歡哪個就直說,回頭我給你辦得妥妥帖帖的,包管你明年就能成親,後年就能抱娃娃~~”
成親抱娃?
謝崢下意識抿唇,仿佛依然能感受到昨夜裡的柔軟。
“殿下?”秦老夫人狐疑。
謝崢倏地回神。手指敲了敲扶手,他輕聲問:“外祖母,魚和熊掌不可兼得,若是您選,您會怎麼選?”
秦老夫人愕然:“怎麼突然問這樣的問題?”
謝崢抬眼直視她,再問:“倘若所喜與所願有所衝突,您如何抉擇?”
秦老夫人思考了下,慢慢道:“我歷經幾十年風雨,如今安享晚年,實屬不易。雖然不知道你為何事煩惱……”她看了眼謝崢執著的神情,笑道,“我不認為所願所喜會有衝突。喜好之物,為何不能成為願景之途?”
撥開雲霧見天日。
謝崢渾身一松。
“既然如此,”他勾起唇角,微笑道,“那便勞煩外祖母為我與祝三姑娘的親事奔波一番了。”
秦老夫人:“……啊?”
他們什麼時候聊了親事?
她還傻眼呢,謝崢接著又問了:“外祖母您經的事兒多,可知道如何哄小姑娘開心?”
秦老夫人:???
她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使了嗎?
第092章
很快, 秦老夫人便反應過來。
前頭才說與祝三姑娘沒有私情,隻是巧遇,現在又說要娶祝三姑娘……還要哄?
秦老夫人登時皺眉:“你跟這祝三姑娘究竟怎麼回事?說清楚。”她隱隱帶怒, “她昨天是不是與你私自相會?”
這話已經嚴厲至極。
謝崢自然搖頭:“外祖母不要誤會, 昨日真的是巧合。”他半真半假道, “以往我隻把她當乳臭未幹的小丫頭, 怎會跟她私自相會?”
秦老夫人神色稍緩:“那你為何突然要娶她——不對, 上回你就說要娶她,我一直想問你來著, 你當時為何突然變卦了?”
謝崢不太自在:“上回是搞錯了……”
秦老夫人狐疑地看著他:“你倆確定不是有私情?”
謝崢佯裝無奈:“外祖母,不說我身邊多少下人,光是應付無處不在的刺殺便已筋疲力盡,哪還有功夫、有地方與一名乳臭未幹的小丫頭有私情?”
也是。秦老夫人放心不少:“那你為何突然要哄小姑娘?”
謝崢掩唇輕咳:“昨日巧遇, 看見她的狼狽,隨口嘲笑了她。”
秦老夫人:“……”
謝崢又補了句:“我就說了一句話, 她扭頭就走了,半個字都不帶搭理我的。”秦老夫人是他親外祖母,不能讓她看輕了祝圓。
秦老夫人恍悟, 好笑道:“不說你說的好不好聽了, 你一外男找她說話, 她肯定得避嫌啊。”
“是這樣嗎?”謝崢不好再多說了。
“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秦老夫人笑呵呵, “你這傻孩子,竟然還想去哄小姑娘, 你把東西送過去了,人說不定還更惱你了呢。”
謝崢想到他讓人送過去的琉璃釵, 皺起眉峰:“女人家不都喜歡珠釵玉佩嗎?送這些也不行?”想了想, 補充道, “悄悄送,不讓人知道。”
秦老夫人:“……你想幹嘛?光明正大送,別人還覺得你是不懂事,你悄悄送,是要害人嗎?”她板起臉,“不許打這種主意。”
謝崢順著話往下接:“連禮兒都不能送,若是真惹了人,豈不是毫無辦法?”
秦老夫人不以為然:“什麼辦法不辦法的,咱們這種人家,要示好,辦法多的是,哪有這般上趕著毀人名節的。”她擺擺手,“好了,這些女兒家的東西,說了你也不懂。咱們來說正經事兒。”
謝崢隻得順著她:“您說。”
秦老夫人白了他一眼:“什麼我說,該你說了。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想娶祝家三姑娘?”
謝崢摸了摸下巴:“她長得漂亮。”
秦老夫人:……
謝崢見好就收:“她合適。”
秦老夫人皺眉:“何以見得?”
謝崢輕聲道:“她是金庸先生。”
“金庸——”秦老夫人的話戛然而止,不敢置信道,“金、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