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嘉帝進了別院,也不著急喝茶用膳,隻背著手四處溜達。
還盡挑刺。
一會兒說他們不懂享受,園子裡連個亭子都沒有;
一會兒說他們的家具奇形怪狀,一點也不莊重;
一會兒說他們沒有品位,在院子裡擺那麼多奇怪的東西,有礙觀瞻;
一會兒說……
祝圓權當他是老頭子嘮叨,半點不受影響。謝崢定力更高,全程左耳進右耳出,眼皮子都不帶抬的。
承嘉帝那股氣憋在胸口,愣是發不出去。
帶著氣回到屋裡,他又開始對著菜品、餐具橫挑鼻子豎挑眼的。
謝崢這下算是知道了。承嘉帝今兒是來拿他夫妻倆撒氣的吧?
別的便罷了,這些菜是祝圓趕著出門前那一丁點時間,急急忙忙安排下來的,到了這兒更是連水都顧不上喝一口,跟在後頭還不停地讓人去安排事情……
思及此,謝崢沒忍住,懟了幾句。
承嘉帝氣得呀,抬腳就給了他兩腳丫子。
謝崢不痛不痒的,甚至還問他:“父皇餓了吧?今兒的力道仿佛不如往日了。”順手還給他夾了一筷子被其嫌棄的清蒸雞。
承嘉帝:……
祝圓忍笑忍得渾身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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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嘉帝怒眼一掃,她當即放下手,輕咳一聲:“吃了一冬天的肉,吃點清淡的比較好克化。”
雖然皇帝脈案是機密,可年紀大了總會有些大大小小的毛病,加上這兩年承嘉帝胖了不少,祝圓估摸著,可能會有些三高之類的毛病。
如是,她便按照三高的標準,準備了這一桌清淡的飯菜——別看素的挺多,大冬天的,這些素材半點也不便宜呢。
承嘉帝這才作罷,轉開話題,開始問起院子裡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那些都是祝圓搗鼓出來的東西,有些是健身器材,有些是莊子裡的實驗產品,她弄一套回來玩兒。
承嘉帝問起,謝崢知道的,就開口作答,不知道的,就讓祝圓親自解釋。
種種新奇玩意,甚至還有些聞所未聞的理論,聽得承嘉帝一愣一愣的,甚至開始催他們:“趕緊吃,吃完去看看。”
謝崢:……
他爹何時變得如此好學?
不過,不再挑他們毛病就是好的。
如是,匆匆吃過午膳,承嘉帝也不午歇,帶著他們再次倒回院子裡,逮著方才提到的幾個實驗產品摸索。
謝崢自然講不明白,索性將專精的匠人找來,親自試驗給承嘉帝看看,還給他講解將來的用途,應用場景等。
祝圓見狀,趕緊偷溜出去奶了一回孩子。
等她回來,承嘉帝已經帶著人跑去廠區那邊參觀了。
祝圓:……
行吧,有匠人,比她解說方便多了。
如是,她便安心留在院子裡帶孩子,甚至還抽空見了廠區的幾個管理,問了些項目進度。
而承嘉帝一行整個下午都在廠區打轉。
及至申時末,承嘉帝才戀戀不舍地離開廠區,收拾收拾,趕回京城。
莊子裡有什麼項目,祝圓很清楚。承嘉帝看了什麼想法,她卻是不知道。
甚至謝崢也不知道。
倆口子隻當這是承嘉帝因謝峸逼宮,心情欠佳,出宮隻是為了散散心。
故而,那日之後,倆人是該幹嘛幹,謝崢是繼續回他的禮部待著,祝圓繼續折騰她的事業——
不,不光是她的事業。
謝崢在禮部闲得很,又不好在禮部那種地方忙活自己的事情,索性便撿了莊子、鋪子的事情跟她一塊兒折騰。
反正倆人傳訊極方便,要商量也容易。
這不,在祝圓懷孕生娃這大半年裡,謝崢還幫忙把她的女子學院的老師招好了,並按照她給的合同籤了約。
甚至學生也找得差不多——因為祝圓想要做的學科比較多,第一批學生,她是打算將來返聘回來當老師的,自然不能掉以輕心。
人品、家世、站隊、甚至將來嫁人的可能性,她都要考慮清楚。
謝崢考慮問題比她全面,對這時代的文化、規矩更為熟悉。
再者,以他的身份和眼光,他對女性能做到的程度能容忍到何處,也是她需要考量的地方。
故而,在招人、制作教案的過程中,倆人天天交流,隔三差五還會鬥嘴,仿佛又回到倆人年少時。
若是祝圓懟贏了,謝崢晚間回來便要換著花樣折騰她。若是謝崢贏了,祝圓能……好吧,也不知道是不是謝崢故意為之,總之,倆人鬥嘴,大都是祝圓勝出。
……
總之,在倆人的協同合作之下,各大鋪子蒸蒸日上。錢袋子豐厚,獎賞多了,莊子的研發速度也愈發加快。
與此同時,祝修齊在農事研發項目裡也進展飛速。
在禮部的謝崢隔三差五給他送來些番邦菜苗、種子,又有自家閨女、女婿的幫扶和資金支持,他大手筆弄下許多溫室大棚,一年四季都能培育種子。
如今已經試驗出數種值得大力推廣、栽培的糧種。
這些事自然瞞不過承嘉帝。但他隻知有進展,具體如何,尚不得而知。
結果,翻過年,祝修齊便奏表一封,請求朝廷擇選地區,進行大範圍試種,甚至連每種作物適宜的大體範圍都列了出來。
承嘉帝翻看完所有內容,掩卷長嘆。
德順正在邊上伺候筆墨呢,聽見動靜,想了想,遲疑道:“皇上這幾日仿佛有些煩心,若是不忙,不如去花園裡走走?”
承嘉帝搖頭:“朕這心情啊……那些花花草草可改不了。”
德順有些不解:“如今天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哪個不念著您的好呢,還有何時可煩心的?”
承嘉帝又嘆氣:“你不懂。”
德順還想再問,承嘉帝一板臉,立馬轉了話題,“老三呢?讓他滾過來!”
這段日子他動輒把窩在禮部的謝崢叫過來罵一頓,德順早就習慣了,一聽這命令,也不奇怪,立馬放下手裡東西,小跑出去傳喚。
片刻後,謝崢快步進來,行了禮後,淡定問道:“父皇找兒臣有何要事?”一旬被叫過來罵兩三回,不淡定都不行了。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承嘉帝看到他就煩,抓起祝修齊的奏本就往他身上砸,“你看看,你看看!”
謝崢撿起奏折,一目十行地掃過,點頭:“內容說得在理,兒臣贊同。”完了問,“不過,兒臣是禮部小吏,這些事務與兒臣並不相幹。”
“你也知道不相幹?不相幹你還天天給他們送番邦種子?”承嘉帝暴怒,“讓你在禮部幹活,天天不幹正事,天天給朕找麻煩!”
謝崢面不改色:“兒臣身在禮部,與番邦異國人員聯系並,從中獲取資源信息,並提供給相應部門,是兒臣的職責所在。”
“那等番邦小國,能有什麼好東西?”
“父皇此言差矣。來我大衍之人,或許是番邦小國,但糧食,或許隻是他們在旅途中的收獲。再者,糧食不分貴賤,為何要考究其出身?若是產量真有如此巨大,栽種又不困難,我大衍日後豈不是糧豐倉滿?”
承嘉帝語塞。
“兒臣以為,祝大人此舉大有可為,請父皇慎重待之。”
承嘉帝自然知道。
他就是……
他深吸口氣:“朕知道。”
謝崢微松口氣。
“這事兒就交給你去承辦吧。”
謝崢登時皺眉:“父皇,兒臣身為禮部——”
“行了。”承嘉帝擺手,“來人,備紙墨。”
謝崢:?
德順屁顛屁顛地給承嘉帝鋪好紙。
承嘉帝撿起筆,飛快落墨。
旁觀的德順雙目圓睜,傻了。
謝崢狐疑地眯了眯眼。這段日子承嘉帝對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難不成他今兒又想出什麼幺蛾子整他?
“啪!”
筆墨尚未幹透的御旨被扔到他身上。
承嘉帝冷哼:“別再跟朕叨叨你那禮部小吏的身份,明天開始,跟著朝臣一起上朝議政。”
謝崢心下一動,抬頭看了他兩眼,撿起奏折,翻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自古帝王繼天立極、撫御寰區,必建立元儲、懋隆國本,以綿宗社無疆之休。朕缵膺鴻緒、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謨烈昭垂。付託至重。承祧衍慶、端在元良。
皇三子謝崢,日表英奇,天資粹美。載稽典禮。俯順輿情。謹告天地、宗廟、社稷。
於承嘉十九年二月十三日,授謝崢以冊寶,立為皇太子,承嘉二十年二月一日,屬以倫序,入奉宗祧。(注)
謝崢:……
他以為隻是升遷,沒想到……
“父皇——”
承嘉帝滿臉不耐煩:“滾滾滾,看到你這臭小子就煩。”
謝崢:……
怪不得承嘉帝這段日子看他不順眼……估計是老二那件事刺激到他了?不過,他做出這般決定,怕是也掙扎了許久吧。
換了是他,估計他真做不到。
不過,承嘉帝提前退位,他也是真真沒想到……
看了眼同樣呆滯的德順,謝崢捏著聖旨默默退了出去。
回到王府,祝圓詫異地迎上來:“怎的今兒這麼早?”
謝崢隨手將聖旨遞過去:“升職了。”
祝圓挑眉:“喲?終於升職啦?加俸祿了嗎——”視線一掃,差點摔倒。
謝崢攙住她:“當心。”
祝圓哆嗦著手:“就、就這樣封了?”
謝崢點頭:“就這樣。”
祝圓再看一眼詔書:“明年即位?那、那父皇呢?”
謝崢摸摸下巴:“大概,是要做太上皇吧?”
祝圓張大嘴巴。
謝崢將其合上:“口水流下來了。”
祝圓下意識抹了把嘴角,完了白他一眼:“你還有心情開玩笑……”她咽了口口水,“那個,沒有經禮部、沒有經太廟、沒有昭告世人嗎?”
謝崢想了想,道:“大概,是沒有了吧?”
祝圓:……
這特麼的,也太隨便了吧?
還有,謝狗蛋明年才二十四,怎麼就要登基當皇帝了?太早了吧?
再有,歷史書上那些個風譎雲詭、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哪裡去了?
怎麼他們仿佛什麼都還沒經歷,承嘉帝就主動給謝崢讓位了?
這也太簡單了吧?
幸好謝崢那些個幕僚沒聽見她的心聲,否則,定會冒著殺頭的風險啐她一臉——敢情他們這些年做的事,都白做了啊……
***
承嘉二十年正月,承嘉帝下詔退位,舉行盛大的退位典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