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炀裝作不經意問了一句,卻緊緊攥住了我的手腕。
這時,楚安然來向小侯爺問安了。
她用一根清素的碧玉簪挽著長發,手腕紅紅的。
裴炀立刻問她怎麼回事。
「路上瞧見嫡姐院子裡的丫鬟在搬被褥,便幫襯了幾下。」
「我可能不似嫡姐這樣狠心吧,丫鬟也是女孩子,怎能讓她們做這些粗事?我身邊就沒有丫鬟,平日裡梳頭打扮都是親力親為......」
【男主追著女配又心疼女主?我嘔!】
【女主藥劑霸幹啥啊?她是不找丫鬟伺候,全院子就留一個老嬤嬤,人家老太太髒活累活都得幹,從白忙到黑,我都不惜得說!】
【就我一個覺得女配太矯情了嗎?不被愛的才是三,她總一副全世界都欠她的樣子,我真的看不慣。】
【就你一個就你一個,你是女主小號吧?】
我忽視那些吵架的彈幕,平靜推開裴炀:
「臣女要去閔山投奔遠房兄長,今日啟程。」
裴炀愣了愣,跑出前廳追我:
「那閔山遠隔千裡,蠻夷之地還有瘟疫橫行,好端端的你去閔山幹什麼?」
「裴清梨你不會在鬧脾氣吧?從小到大咱倆都是.....都是這樣互開玩笑的!你沒必要吧?」
「你站住,你什麼時候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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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登上馬車,我再未看他一眼。
「今生都不回來了。」
09
我與遠房兄長並不相熟。
我隻是願意相信彈幕,再救自己一次。
.......
兄長是閔山府的八品知事,爹娘已修書請他多多幫襯。
興許是聽過京城那些傳聞,他將我安頓在一間偏僻的宅子,再沒什麼關照。
剛好,我也不想叨擾別人。
初到閔山有些水土不服,斷斷續續燒了半個月,才知是我染上了瘟疫。
縣裡僅有一位醫女會治,可染病的百姓寧願自己扛著,也不找她。
隻因。
她是被侵犯過的女子。
侵犯她的男人天生痴傻,官府也沒辦法追究,人們反而指責醫女不夠小心,塗脂抹粉太豔麗。
到後來,嫌棄醫女不幹淨。
醫女並未碰我,站在很遠的地方說:
「你來錯了,我這裡不治還沒出閣的女子。千金也不治。」
我燒得糊塗,將彈幕學到的話脫口而出:
「女Ťũⁱ子的貞潔不在羅裙之下,錯的是他們不是你!
一隻狗叫的時候,其他狗都會跟著叫起來,狗不能分辨對錯是非,人可以。」
「我也是失了清白的女子。我不在乎別人怎麼說,我就想好好活下去,為自己而活!」
醫女愕然愣住。
半晌,她紅著眼眶問我叫什麼名字。
我彎眸笑了。
【醫女也是個好人,不想害了女配這清白姑娘。世界上對女性的惡意能不能少點啊!】
【女配好像能看到彈幕?那太好了,姐帶你闖出一片天!】
【閔山是重要副本,男主馬上就來了,女主還會向女配炫耀自己受到的寵愛,我想想都心塞。女配別信吶!你爹娘可愛你了!】
看到這條彈幕,我狠狠皺眉。
第二日,侯府馬車停在了府衙門外。
裴炀以殿試十六名的身份,調任閔山府府丞。
10
裴炀迫不及待跑來見我,換上一身俊俏的月牙白錦袍,金冠束發,滿是意氣風發的模樣。
而我,平靜地與他擦肩而過。
仿佛陌生人。
裴炀的笑容全都僵在臉上。
「嫡姐。」
楚安然柔婉地從馬車裡探出頭來。
她穿著相同樣式的月牙白雲紋衣裙,發髻上的金步搖襯得整個人明媚嬌俏。
我一剎那想起了從前。
有一年,爹爹用聖上賞賜的蜀錦為我做了身裙子。
裴炀也有一件蜀錦,我便悄悄穿了討他開心。
沒想到,他勸我別再穿了。
「你我身份不同,旁人看了該怎麼想?旁人是否猜忌你父親有僭越之心?」
他貴為小侯爺,而我隻Ţù₃是戶部小官家的女兒,穿一樣的蜀錦確實不妥。
於是從那日起,我再不敢和他穿相似的衣袍。
楚安然用不用考慮這麼多呢?
原來真的愛一個人,是願意縱容她任何事的。
……
「嫡姐,我真的很想你。」
楚安然下車撲進了我懷裡。
察覺到我的僵硬,她擦了擦眼淚又說:
「爹娘也很想你,我這次帶了不少東西,有你愛吃的點心,你最愛的衣裙,還有......」
「今歲生辰,娘親送我家傳玉镯。我想著,這應該是你的。」
前面隻是裝裝樣子。
提到這隻玉镯時流露出的炫耀神情,才是本意吧。
我垂眸接了過去,淡淡道:
「看來爹娘很看重你。」
「不過既然看重你,為何還不替你向侯府說親?」
楚安然咬了咬唇瓣,輕道:
「我仍是個庶女,配不上小侯爺。」
我又道:
「若真的看重你,怎會讓你無名無分地跟著一個男子離京千裡,拋頭露面?」
楚安然臉上徹底褪去血色。
裴炀看不下去擋在她前面:
「安然乖巧懂事,不需要爹娘費心管教。她又不像你似的,一個沒看住就上房揭瓦了哈哈——」
「好笑嗎?」
裴炀倏然愣住。
「我跟你說話了嗎?」
裴炀臉色陰沉了下來。
11
我不願再與裴炀有牽扯,每日都想辦法避開府衙。
自從醫女救我性命,我們便熟悉起來。
經我開導,她將醫館大門敞開,不再理會那些闲言碎語。
願意治就進來,不願意治就自己等死。
我留下隨她修習醫術。
若還能和爹娘相見,我要幫爹爹醫治老寒腿,幫娘親調配滋補的藥膳。
怎料還不到半月,裴炀的馬車出現在了醫館門外。
楚安然嬌嬌軟軟的聲音傳來:
「本是些婦人之症,聽說有位醫女最擅長醫治,便找了她幾次。」
「誰知喝了她的藥,竟血崩見紅!這才得知,醫女的身子不幹淨。」
「小侯爺還是離臣女遠一些吧,臣女怕是也髒了身子,染上那些病了。」
【夏姬八說!第一次聽說婦科病通過空氣傳染,女主神經!】
【後面劇情好像是女配給女主下毒,那麼我希望女配直接下砒霜!別手軟!】
【醫女就是髒啊,被那個過的女人身上都有味,你們聞不見?】
我隻顧著看彈幕,再回神時,裴炀怒氣衝衝跳下了馬車。
「楚清梨你為何在醫館,你生病了?」
他攥住我的袖子,仔仔細細將我檢查一遍,才暗暗松了口氣。
又皺眉提醒道:
「你若是身子不舒服,我請其他大夫。離這醫女遠一些,別髒了清白的身子。」
我揚手抽了他一巴掌,冷冷諷刺:
「滾。我朋友不髒。」
裴炀不敢相信地瞪著我,怒火越升越旺,忍不住高聲質問: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我勸你遠離是非之人有錯嗎?」
「更何況你本就不太清白,才從京城躲到這裡。」
「難道你想讓整個閔山的百姓都知道你不好好穿衣服,生性放蕩嗎?!」
12
剎那間,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涼了。
裴炀的聲音很大,街邊百姓停下圍觀,忽然有人認出了我。
「我在京城見過她!她在大婚之日當街露出粉色肚兜勾引夫君!好不要臉!」
「人看著幹幹淨淨的,怎麼穿粉肚兜啊,和青樓女子有什麼兩樣?」
「久居閨閣,飢渴難耐唄.......」
腦中仿佛炸出一道驚雷,有什麼東西瞬間崩塌了。
裴炀在喊我。
漫天彈幕都在喊我。
可我無法停下腳步,隻想快點逃離這裡,逃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去。
.......
【反擊啊,你不是能看到彈幕嗎?反擊回去啊!】
雨下得很大。
我一頭鑽進小巷,躲進雞籠子裡,抱著自己不停發抖。
很久之後,裴炀掀開了我頭頂的籠子。
他渾身也湿透了,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滿眼都是自責。
「對不起對不起。」
裴炀內疚到聲音都在發抖:
「我該死我怎麼能說那些話,我真的該死!」
「我當時太生氣了,我已經為你做了這麼多事,我還從京城跑來閔山,而你卻——」
話音戛然而止。
裴炀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向胸口望去。
我,拾起了人家宰雞用的刀,捅進了他的身體。
我不要窩窩囊囊地受委屈。
誰傷害我,我要親手把刀子捅回去。
13
裴炀倒在血泊之後,彈幕全在狂歡。
我知道,有些事已經無法回頭了。
那刀是我在慌亂中捅的,並未傷及要害。
可裴炀蘇醒的轉日,侯府的密信還是來了。
信中提及我爹與一樁假銀案有關。
爹爹為官清廉,不參與黨派爭鬥,所以成了這些人的眼中釘。
若老侯爺參奏上去,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當然,他也可像從前一樣瞞著聖上,到死都不會東窗事發。
侯夫人在信尾字字懇切,隻希望自己的兒子平安喜樂。
我死了。
裴炀才能永遠平安喜樂。
【女配別慫!直接告到京城!命若天定,你就去破了這個天!】
【你是說讓她一個不會功夫,不懂權謀,沒有主角光環的普通古代女子,進京告御狀,扳倒權勢滔天的侯府,拯救自己全家嗎?】
彈幕安靜了很久,才有一句話冒出來:
【怎麼兜兜轉轉還是一條死路?我們,是不是害了她?】
怎麼會呢?
月光是平等落在每個人頭上的。
我也看到了月亮。
隻可惜我生在井底,到死都跳不出這口井。
你們已經幫了我很多了。
若有來生,我想去彈幕裡的世界看一看。
......
信使還要回京城復命,隻留給我三日。
我想了又想,跑到醫館找醫女。
「你要試藥?」
「你瘋了吧,吃下這些毒藥橫豎都會死的!」
閔山的瘟疫日漸嚴重,來求救的百姓越來越多。
從前,醫女用自己的血救人。
如今她救不了那麼多,必須研究藥方。
需活人試藥,才知哪個方子是對的。
「那些造謠你的人死就死了,管他們做什麼?不是你教我的嗎?!」
我笑了笑,無法講出一切苦衷。
爹爹從小便在耳邊念叨,我所得的一衣一食都不可浪費,皆從百姓中來。
他是百姓們的官,一生為民請命。
我是他的女兒。
我要做讓他驕傲的女兒。
14
醫女說幾種毒藥相克,大約三個時辰症狀才會顯現。
我隻需在酉時前回到醫館。
死在那裡。
由她記錄,再由她處理屍首。
我沒猶豫吞下了毒藥。
死之前,我將院子還給兄長。
剩下的衣物細軟,就分發給城外的乞丐們。
裴炀蘇醒第一件事便是來找我。
「我傷你一次,你捅我一刀,所以我們的恩怨兩清了對嗎?」
他蒼白的臉上掛起一抹溫柔笑意:
「今日你會去醉仙樓嗎?我準備了一些心意,咱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垂下眸子,假裝聽不到。
這時,楚安然的馬車來了。
她佯裝驚訝,然後挽住了我的手臂:
「嫡姐你不是最討厭乞丐嗎,怎麼來這裡?」
「小侯爺是來救濟乞丐嗎?本以為隻有我會做這種傻事,原來天下還有人和我一樣心軟呀!」
吃餅的小女孩突然抬起頭,惡狠狠地瞪著楚安然,卯足力氣撞了過去。
「啊!」
「你是壞人,壞人......」
裴炀的小廝立刻護住楚安然。
可她裙子被扯破了個大洞,連褻褲都露出來了。
她無助地跌在地上落淚,拼命用手臂圈住自己。
裴炀隻看了一眼,立刻解下披風蓋在楚安然身上。
「清梨,我先送她回城再來接你,你不介意吧?」
我不想回答半個字。
裴炀以為我不高興,唇角竟然輕輕勾起:
「你是不是吃醋了?我酉時肯定能回來,等我好嗎?」
說話時,他已將楚安然打橫抱上了馬車。
「我不會等你,裴炀。」
聽到聲音,裴炀頓住了。
他轉身對我解釋:
「女子失了體面可是大事,你也不希望安然像你從前一樣吧?」
「你喜歡楚安然什麼?」
裴炀一時語塞,僵硬地扯動嘴角:
「怎麼還是愛耍小女子脾氣,爭風吃醋,你年歲也不小了。」
隻是想在走之前問個明白。
下輩子,我不要有你喜歡的任何一點。
15
醫女估算得不太準啊。
還差半柱香到酉時,我已經不停地嘔血。
不想弄髒人家的馬車,便給了銀子下車,慢慢扶著牆邊走。
害怕嚇壞路人,於是用帕子拼命捂著。
不知走了多久,身後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裴炀策馬追來。
「不是說好在破廟等我嗎?買了你愛吃的糖豆,你——」
所有笑容,在見到血跡那刻消失不見。
「楚清梨,你什麼時候受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