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拉來了一車男奴,娘塞給我十兩銀子,讓我去買一個回家幹活。
我看著鐵籠裡,一身鞭痕,清冷傲氣的謝涼,愣了愣神。
我知道他將來會沉冤昭雪,擺脫罪奴之身,也知道他後來會平步青雲,娶我做正頭娘子。
卻還是伸手,指向謝涼身旁的精壯男人:「我要這個。」
1
角落裡的身影微微顫了顫。
謝涼抬眸望著我,眼底的錯愕一閃而過。
我並沒有發現,也沒有看他,隻是把錢交給牙婆,等著提人。
「那就定下了?」
牙婆收下銀子,高興地咧開嘴,把男人放了出來,賣身契一並交與我。
我牽過男人手上的鐵鏈,心中忽然輕松了許多。
這一世,我再也不會和謝涼有任何交集了。
正要走,衣袖卻被拉住。
我回過頭,那瘦削的手指,緊緊攥著我的衣袖不肯放。
謝涼望著我,姿態低到塵埃裡:「求小姐……帶我走。」
我從沒見過他這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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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裡,他總是倨傲的,仗著我的喜歡,百般冷落。
最後一面,是他冷著臉訓我,讓我少耍心機,不要什麼事都栽贓給他那無辜的外室。
那時候他不知道,我沒有栽贓,也真的被他的外室下了藥,快死了。
想到這些,我輕輕嘆了口氣。
然後伸手,一根一根,掰掉他的手指。
「我娘讓我買個精壯的,你太瘦了,我不要。」
謝涼徒勞地撲在地上,許是傷口太疼,他咳嗽起來。
牙婆看了看他,大約覺得他不好賣,忙勸我:「姑娘,要不把這個也一起帶走吧,我給你打折,隻要八兩!不,七兩!如何?你別看他瘦,力氣還是有的!」
謝涼抬頭,希冀地望著我,眸底泛著點點脆弱不甘。
若放在前世,我必定是要心軟的。
但這次,我不會了。
我攥緊手中的鐵鏈,搖了搖頭。
「對不起,我沒有錢了。」
2
上一世,我用十兩銀子買下謝涼,回家後,被娘親罵得狗血淋頭。
可我的確喜歡他,便磨著娘親,求她留下。
娘親拗不過我,隻好點了頭。
謝涼在染坊的日子,我從不讓他幹重活,精心照顧著,把肉都留給他吃。
他自己也爭氣,後來他沉冤昭雪,考取了功名,第一件事,就是問我想要什麼報答。
我半開玩笑說:「不如你以身相許?」
他頓了頓,笑著答應了。
成婚那日,他帶著八抬大轎來迎我,給足了我體面。
人人都說我好福氣,十兩銀子,換了個如意郎君。
我也以為,謝涼雖不善言辭,但心裡是有我的。
後來我才知道,我與他一開始就是錯的。
落難前,他曾有個兩情相悅的表妹,後來淪為娼妓,日子過得很苦。
與我成婚後,他便瞞著我,贖回表妹,讓她做了外室。
若非下人不小心說出來,我大概永遠不會知道。
我為此哭鬧了三日。
謝涼起初還哄,說:「我與她相識一場,如今她落難,我不能不管。你放心,她天性純良,又不能生育,絕不會威脅到你。」
後來我與他冷戰,半個月不許他進屋,他就惱了。
「我娶你,原是為了報答你的收留之恩,你再這樣任性胡鬧,恩情都消磨幹淨,便各自清淨,誰也別再見誰吧。」
他一不做二不休,幹脆把那外室接回府中,再也沒進過我的屋。
我這才明白,原來他心裡從沒有過我。
其實,他若早些告訴我他心有所屬,我是不會糾纏他的。
何必答應娶我,折磨我這許多年。
如今重活一回,我絕不會再與他有任何糾葛了。
3
我牽著新買的男奴回家,走了幾步才想起,我還不知道他叫什麼。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我問。
男奴垂著眸子,姿態謙卑:「梁儉。」
「梁儉……」
我沉吟片刻,對他笑笑:「梁儉,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好好幹活,我不會虧待你的。」
他怔了怔,抿唇:「是。」
梁儉不愛說話,我說十句,他回不了一句。
到家後,我牽他到井邊,打了一盆水給他,讓他洗洗臉。
他也不說話,沉默掬水,將臉上的黑灰洗去。
我瞧著他,有些訝異,想不到他洗幹淨後,竟也是個俊郎君。
他察覺到了我的目光,問道:「是不是我面容醜陋,嚇到小姐了?」
「啊,不不。」
我回過神,有點不好意思,轉頭去屋裡拿了一套我爹的舊衣裳。
「你的衣裳都破了,換上這個吧。」
他瞧了一眼,卻沒有動:「小姐,梁儉一介賤奴,如何配穿這樣的好衣裳。」
「別這麼說。」
我將衣裳塞進他懷裡,認真道,「我知道,你們這些被賣的,多是受人牽連,本性並不壞,你千萬別妄自菲薄。你且安心在我家做工,至多三年五載,也就抵夠了賣身錢,那時你若要走,我便還你契書,絕不為難。」
他沉默片刻,眸光微動。
「好。」
4
梁儉話不多,幹活卻很麻利,百斤的染缸,輕松扛起,連氣也不帶喘的。
就連娘親也對他贊不絕口。
「真值啊,小春,咱們真是撿了個大便宜!對了,你知道嗎?隔壁那雲珠,買了個病弱的小白臉,一點活也幹不了,還得倒貼錢給他治病呢。」
我愣了愣。
「雲珠姐姐今天也去買男奴了?」
「是啊,你倆前後腳,幸好你去得早,挑了個好的!」
我扭頭,朝隔壁染坊望去,恰好聽到隔壁大嬸罵雲珠的聲音:「一個中看不中用的廢物,你買回來幹什麼!」
雲珠買下的,是謝涼嗎?
我愣了一會兒神,搖搖頭,不想了。
是不是謝涼,跟我有什麼關系,這一世,我不會再和他有任何交集了。
我深吸一口氣,和娘親一起坐在燈下納鞋墊。
娘老了,鬢邊已生了銀發,眼睛也不如從前好使了。
上一世是我太任性,隻喜歡長得好看的,別的什麼也不管,讓爹娘操碎了心。
這一世,我該多為他們想想,嫁郎君,還是要嫁個會過日子的。
住在我家對門的海生哥就很好,比我大三歲,生得又高又壯,人也勤快老實,經常幫我爹娘幹活……
我想著想著,就困了,趴在娘懷裡睡了過去。
醒來時正是半夜,娘在床裡頭打著呼嚕,睡得正香。
我下床起夜,路過柴棚時,突然想去看看梁儉。
娘在柴棚隔了一個小房間給他住,今夜風大,別把他凍壞了。
我揉揉眼睛,向柴棚走去,到門口才發現,木板床上空空如也。
「梁儉?」
我喚了一聲,不見回應,也不知他去了哪裡。
許是起夜去了吧。
我沒有想太多,打了個哈欠,回屋接著睡覺去了。
5
第二天清早,我猛地睜開眼睛。
梁儉不會跑了吧?
我急忙下床,奪門而出。
卻見院子裡,陽光正好,梁儉正安靜地攪著染料,鬢發隨風而動,粗布衣衫,不掩軒昂之姿。
看到我出來,他停下手,頷首道:「小姐。」
「啊哈哈,早上好!」
我撓撓頭,灰溜溜地回房梳洗去了。
也是,他怎麼可能跑呢?我一定是睡傻了。
早飯過後,我帶著梁儉去曬場晾布。
我們這一條街的幾個染坊,共用一個曬場,我到時,恰看到雲珠正在晾布。
謝涼會不會也在?
我猶豫片刻,沒有和雲珠打招呼,從一旁繞了過去。
曬場很大,我專心晾著布,很快和梁儉走散,一個人忙碌在翻飛的布料叢中。
大風忽起,手中的布料被吹飛,我急忙去撿,另一隻手卻先我一步撿了起來。
「小春!」
他看著我,目中閃過一絲驚喜。
竟是謝涼。果然,他會跟著雲珠一起來的。
我鎮定片刻,奪回布料。
「你是何人?」
他怔了怔:「我……我是雲珠的家奴,我叫謝涼。」
「那你為何知道我的名字?」
「是方才,雲珠告訴我的。」
「哦。」
我不想和他多說話,自顧自將布料搭上竹竿,冷淡道,「你既是雲珠的家奴,那便去幫雲珠幹活,不要同我說話了。」
「已經忙完了。」
他看了看我,猶豫片刻,伸手來幫忙,「小春姑娘,我來幫你吧……」
「不用!」
我扯回布料,義正詞嚴地告訴他,「誰買了你,便去給做事,我不佔別人家的便宜。」
他的手僵在半空,眸底浮起一絲難過:「小春……」
恰此時,雲珠找了過來。
「謝涼!原來你在這裡!」
雲珠跑過來,瞧見我,得意笑道,「小春,忙著呢?聽說你昨日也買了個男奴,在哪兒呢?讓我看看,可比得上我的?」
「雲珠,你說什麼呢?」謝涼蹙了蹙眉。
雲珠見他神色不悅,連忙閉了嘴,一副做錯事的模樣:「好好,我不說了,你別生氣。」
她同我一樣,也是個極好色的,卻不知,色字頭上一把刀,越是好看的男人,心越黑。
我掃了一眼謝涼,淺笑:「你買的男奴,的確長得很好看。」
謝涼眼眸亮了亮,朝我看來。
我話鋒一轉:「若是治好了,賣去南風館,一定能賺不少錢。」
「南風……館……」他一怔,神色十分難堪,劇烈地咳嗽起來。
「謝涼!你怎麼樣?你還好嗎?」
雲珠氣壞了,直罵我,「馮春枝,你有病吧!你怎麼平白無故侮辱人!」
我撇了撇嘴:「他都淪為男奴了,還怕侮辱啊。」
「你,你壞!」
我懶得和他們糾纏,抱著竹筐轉身走掉。
卻正好撞見梁儉。
我愣了愣,對他道:「梁儉,走,咱們去樓上晾。」
他並未言語,抱著裝滿湿布料的大竹筐,默默與我並行。
走了兩步,我悄聲道:「梁儉,我剛剛說的那些話,隻是針對他一個人,不是看不起男奴……」
「我明白。」
他微微抿唇,神色溫和,「小姐沒有那個意思,我也不會那樣想。」
「對,你明白就好。」
他人可真好啊。
我偷偷感嘆,抱著竹筐上樓。
我的竹筐要小一些,卻還是有點遮擋視線,不得不扭著頭看樓梯。
正要踏上去,卻忽覺身子一輕。
梁儉把我扛了起來。
他一手抱著沉重的竹筐,一手扛著我,信步踏上樓梯。
我坐在他肩頭,嚇得不輕:「哎呀,梁儉,你快放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