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失憶了,記得所有人,卻唯獨忘了他。
家人說,他是我的竹馬,陪了我二十一年;朋友說,我愛慘了他,甚至可以為他去死。
據說我失憶就是因為他,可這些,我統統都不記得了……
我坐在病床上,看他清雋的臉龐上那泛著紅痕的巴掌印,看他被父母親戚連打帶罵地推出去,直到他滿臉不耐地出了病房後瞬間松了口氣的樣子。
我沒有朋友說的難受,甚至有一些好笑和茫然,還有一絲陌生。
我想我現在的表情大概是出乎他的意料的,不然他抬眼看我那一瞬間臉上怎麼會閃過一絲詫然?
在那之後,直到我出院前都沒再見過他,家人朋友也小心地不在我面前提起,深怕坐在病床上的我情緒失控衝出去找他。
可我忘記他了呀。
每次我這樣說,他們都隻是笑著摸我的頭,沒說信不信。
好吧,他們不信,我撇撇嘴,拿起顆葡萄塞進室友的嘴裡。
出院時,醫院停了輛車,那輛車讓父母臉色難看,卻礙於在醫院門口沒有發作。
我好奇地看過去,隻見醒來後隻見了一面的男人,被一對中年夫妻夾在中間,捧著一束花滿臉不耐地走向我。
突然眼前一黑,我最好的朋友兼室友捂住了我的眼。
唉。
桃桃,我失憶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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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囝囝,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這是傅姨,他的媽媽。他們家和我家做了幾十年鄰居。
我緩慢地眨了眨眼,看著面前風韻猶存的溫柔女人眼角那一抹淚,從兜裡掏了張紙巾遞上。
「傅姨,我沒事啦。」從小到大,他們夫妻倆拿我當女兒疼,怎麼會忘了他們呢?
我看向站在不遠處和那個男人站一塊的傅叔,撒嬌道:「傅叔站那麼遠幹Ṭű̂₎嘛?」
面容嚴肅的傅叔眼底柔和了很多,跟著走了過來摸了摸我的頭。
「沒事就好。」
他轉身瞪了一眼那個男人——傅明朗,我傳聞中的竹馬。
傅明朗滿臉不耐,步調僵硬地走過來,幾乎是把花塞進我懷裡,幹巴巴地說了句:「對不起。」
父母和桃桃站在我旁邊,臉色鐵青,卻沒發作。
我抬頭看他,卻是緩緩打了個噴嚏。我把花遞給桃桃,淡淡道:「不好意思,我花粉過敏。」
他臉色一僵,眼裡都是懷疑。
「你以前明明很喜歡花。」
「啊?有嗎?」我疑惑地問,卻不想在這種問題上糾結,畢竟哪怕是對我有一點點親近的人,也很容易發現這種事不是嗎?
我看向他那張仿佛每個毛孔都在散發著不耐煩的臉,說:「不過還是謝謝你的花,對不起就不必了,你沒做錯什麼不是嗎?」
我笑了笑,臉色平靜又淡然。
身邊父母氣息一亂,桃桃卻眼睛一亮。
司機把車停在我們面前,父母上了車,桃桃陪在我身邊。
我沒管像木樁子戳在我面前的他,隻是抬腳,然後擦肩而過。
我站在車前,轉身笑道:「傅姨,要不要上我家吃飯呀?」語氣一如往常,字字句句都沒變。
女人瞥了眼兒子,摟著丈夫上了車,笑眯眯地說:「好呀,聽說囝囝家新來的廚師不錯。」
傅明朗戳在原地沒動,我也沒管,輕描淡寫地拉上了車門:「走吧。」
車輛發動的瞬間,傅明朗像是回神了般,我們在後視鏡中對視,窺見了對方眼底的復雜。
卻在車輛疾馳中失去了對方的蹤跡。
傅明朗緊盯著逐漸消失在視線中的車輛,嘴角動了動,嗤笑出聲。
「嘖,忘了我?
「……我不信。」
2
車輛平穩行駛在馬路上,旁邊桃桃小心覷著我的臉色,我若無其事地瞥了她一眼,笑問:「怎麼啦?小甜桃也有煩惱了?」
如果說傅明朗是我的竹馬,那桃桃就是我的青梅。在這世界上,除了父母,隻有這個人最了解、最在乎我。
聞言,桃桃尷尬地輕咳一聲,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
我撲上去揉了揉她焦糖色的卷發,笑道:「我都說我失憶了,你們怎麼都不信呢?」
她是個很開朗的姑娘,沒有什麼煩惱能在她這留到第二天,這人向來奉行有仇當場就報。
隻是現在,我的小甜桃眼底也有一層厚重的烏青了。
我摸了摸她眼底的黑眼圈,心酸得想哭,隻有我讓她顧慮萬分。
桃桃沒說話,隻是用她纖細的手臂接住了撲過去的我。
瞧,這就是我的青梅,明明不久前的我們還大吵一架,現在也能毫無芥蒂地抱在一起。
在我家的那一頓飯算是賓主盡歡,我爸喝醉了酒攀在傅叔肩上嗷嗷哭,一遍遍喊他:「囝囝,囝囝。」
傅叔臉色微紅,一臉無奈和嫌棄地把他往後推。
我媽和傅姨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了,還拿著手機錄像,我爸光榮地給她倆的收藏夾裡再添一筆囧跡。
據說,她們有幾百多個 G 的錄像,都是她們認識這些年裡攢下來的。
至於我和桃桃,自然得提早退場,畢竟這種長輩之間的囧樣,我們還是裝作沒看到為好。
我和桃桃洗漱完躺在一張床上,打開臥室的天窗,夜風徐徐,今夜無星,但有月。
我望著月亮那團蘊出來的微光,昏昏欲睡。
旁邊桃桃靠著我,明明睡熟了卻還緊扣著我的手。
我知道這是因為什麼,所以沒掙脫,隻是默默閉上眼,一同陷入了沉睡。
3
第二天醒來,桃桃早就起床了,浴室傳來一陣陣響動,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愣愣盯著熟悉的天花板。
放在床沿蒼白的雙手青筋畢露,像用盡力氣在起床,卻還是像粘板上的魚一樣,任人宰割。
不行,我急出了眼淚。額角也冒出細密的冷汗,再這樣下去桃桃會擔心的。
我聽著漸漸從浴室傳來的腳步聲,努力把身體裡快要溢出的頹喪壓在心底,拼盡全力把自己從床上扯了起來。
然後向已經快要走到床邊的桃桃露出一抹蒼白的笑:「桃桃,你起好早呀。」
幾步外的桃桃笑容明媚,沒再走近,轉身拿起桌上的熱牛奶淺抿了一口才若無其事道:「嗯吶,囝囝快去洗漱吧,今天早餐豐富哦。」
明明語調輕快,我卻無端從裡面窺探到一絲哭腔。
我走近,像是小時候一樣,扒拉和我鬧脾氣的她。
「桃桃,我失憶了的。」我低著頭,像是犯了錯的孩子。
桃桃隻是轉身揉了揉我的頭,把我推向浴室。
「快去洗漱吧,然後下去吃早餐。」
浴室裡,我望著那個臉色蒼白的自己,勉強地笑了笑。
鏡子裡的我,好像還是我,又好像不是我了……
白南南,你是不是有病啊。
我掬了把水撲臉,緊扣牙杯機械地刷牙,抑制住自己用力過猛造成牙齦出血的慘狀。
不能再讓他們擔心了。
等刷完牙,我的手微顫指尖泛白,卻還是著衝鏡子裡蒼白的自己,挑釁一笑。
你看,我第一次戰勝你。接下來,我還會一步步成為曾經的我。
4
餐桌上,桃桃像以前一樣殷勤地告訴我這個好吃,那個好吃。
她給我夾蟹黃包,我就給她夾灌湯包。
父母笑容寵溺地看著我倆。
吃完早飯,我坐在沙發上狀似無意地問父母:「爸媽,你們去年不是給我找了個心理醫生嗎?」
聞言,父母和桃桃像是雕塑一樣,機械轉頭。我好像聽到了他們脖子「咔吧咔吧」的聲音。
「對、對啊。」爸爸幹巴巴道,生怕刺激到我。然後我就會像以前一樣對著他們嘶吼著,我沒病!
「把聯系方式給我吧。」我捧著馬克杯,淺抿一口加了奶和糖的咖啡,享受地眯了眯眼。
「啊!好好好。」爸爸激動地想衝過來抱我,卻怕刺激到我,隻能在原地猛點頭。
我看他一眼,又看了一眼。
然後起身,像是乳燕回巢一樣衝過去一把抱住了他。
媽媽緩緩靠過來,爸爸雙手顫抖地擁住我和媽,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
5
桃桃回學校了,父母也有各自工作要忙。
一個上午的時間,我的身邊重歸寂靜,雖然知道不應該,但這份寂靜讓我感到安心和一份難得的清淨。
畢竟哪個成年人都不想像易碎的瓷娃娃一樣,被人關在玻璃櫥裡護養。
我懶懶地倚在花園躺椅內,任由熱烈而又溫暖的太陽透過樹葉形成光斑傾瀉而下,滋養我因缺血後冰冷又蒼白的指尖。
正當我愜意地眯起眼睛享受時,一道手機鈴聲響起。
「喂?哪位?」我懶懶開口。
電話那邊的李南秋愣了愣,卻勾了勾唇,看來小孩心情不錯?
「白小姐,你好。我是你的心理醫生,李南秋。」
一道磁性卻透著儒雅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我這才驚醒,剛剛接電話的態度太過隨意了!